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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水道
伴随着车厢内此起彼伏的惊恐尖叫,公交猛地刹住停在了路中央。
是司机!
他只身一人坐在驾驶舱内,低声骂了句什么,看不清表情,隐约能看到颤抖的肩膀。
“靠,实验室这帮变态是不管老子的死活了吗?!老子不干了!”
只有阮时卿听清了。
有人扯着嗓子冲司机喊,“调头快跑!!”
然而另一拨人却不赞同。
“不行!会被困死在这里的!”
“把门打开!我们分散逃!”
车外几乎没有任何阻拦物,只有远处尽头窜出几栋房屋的黑影。一望无际的旷野衬得车成了唯一的中心,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屠杀场,他们全是砧板上的尸肉。
这种情况下没有人再顾得上那具尸体和此行的目的,车内的争吵声大得几乎要把车盖掀翻。
成晏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率先来到座舱旁边去拍打那扇玻璃,示意司机立刻把门打开。
司机没有理会他的请求,而是迅速在操作盘上操作了几下,打开驾驶舱左侧的门往远处奔逃。
他不敢回头,害怕看到密密麻麻的尸群,更怕看到车厢内那群人怨怼的眼神。
只要让公交吸引尸群的注意力,他就有机会逃出去!
“该死,他把门给锁了!!”
不知是谁说了句。
阮时卿转头深深地看了那司机一眼,没人注意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猩红。
她飞快收回视线,调整好安全锤的角度继续朝车窗砸去。
下一秒,玻璃上的裂纹迅速蔓延,整块窗面哗啦一声塌落下来。凛冽的风第一个吹到她的脸上,让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不少。
“开了开了!有救了!”有人说。
阮时卿刚要转身,就被身侧一股大力猝不及防地拽了下来,差点一个踉跄摔倒。一个高大的男人抬脚踩在座椅上就要爬出去。
“让开!我先出去!”
结果下一刻腰侧被人猛地一踹,一屁股摔在地上,头还磕到了前面座椅硬邦邦的背面,发出响亮钝重的撞击声。
这一下怕是撞得不轻。
成晏皱着眉瞥了他一眼,然后将阮时卿揽至身侧,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手里沾着血的刀被他插回刀鞘。
“谁开的窗谁先下,然后排好队一个个来!”
无人有异议。
阮时卿观察到,人们早就驮好了东西只待逃出去,眼里只有赤裸裸的求生欲和不敢造次的恐惧。
成晏拿起他们俩的背包从窗口扔下,然后转身对着她,“来,安全锤给我。踩着椅子,扶着车框,小心点。”
阮时卿点点头,抬脚踩在椅子上。窗沿较高,她只能双手撑着破碎的窗边,一点点将身体探出去。
她深吸一口气,先试探着朝外伸出一条腿,然后坐在窗沿,两脚一荡翻了出去。
阮时卿弯膝缓冲,却还是被惯性带得踉跄向前,在即将要扑倒的那一刻,突然被一股风轻轻托住,然后平缓地降落在地。
她立刻爬起身,想要接成晏下来,结果看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成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人群的后面,看不清表情,但她听得清声音——
“你先走,哥哥马上就来!”
他要干什么?!
阮时卿急得背包都顾不上,想要喊他,却发现他去到了另一边,砸开了另一扇车窗,分散了人流。
她焦急地朝远处看去,已经有数只跑得最快的丧尸进入了视野,离这里大概还有100米的距离。
也就是说,最多还剩下不到两分钟的时间!
接下来人们流水般从两侧的车窗狼狈爬出,再从她身边经过,然而每一个都不是她熟悉的面孔。
双腿像灌了铅一样重,哪怕是即将到来的死亡也没有驱动她往生的脚步。因为有比死亡让她更恐惧的东西。
阮时卿就这样呆站着,目光紧紧追随着他,同时心里默数着剩下的时间。
“砰——”
车里传来一声闷重的响动,紧接着又是连续好几下震鸣。
他在砸驾驶舱的玻璃!
一分钟后,为首的几只丧尸奔至公交车附近,这时最后一个人刚好跳下车窗——除了成晏。
驾驶舱的玻璃也终于被他砸开一个洞,刚好能容一只手伸进去。
然而一只丧尸却盯上了他,两手一伸便灵活地攀上车窗,行动迅捷,一看就是进化过后。
成晏直接无视它,迅速将几乎震麻的手臂伸进舱内,去摸操作盘上那看起来并不遥远的红色按钮。
“嘀——!”
意想不到的哨声突然响彻在上空,高亢刺耳。所有丧尸一齐转头,看向那个一边朝它们招手一边使劲吹哨的女孩。
“嘿!看这边!”阮时卿大声喊道,然后拔腿朝反方向跑去。
尸群们纷纷转变目标,嘶吼着追上她,就连那只差点翻上公交的丧尸也是。
糟糕!
成晏伸向操作盘的手猛地一哆嗦,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
他以为她早就走了!她在干什么?!
玻璃上尖锐的边缘再也阻挠不了他,成晏狠狠将手臂往前一送,任由玻璃残渣刺进袖口,手掌重重地拍在那红色按钮上,然后果断收回。
持续不断的尖锐警报声迅速响起,再次拽停了尸群的脚步,扰乱了它们在混乱的杂音中辨别方向的能力,动作变得迟滞呆缓。
成晏拍了拍身上的灰,几个跨步从车窗翻身下来,然后飞奔至阮时卿身边。
她已经拿着手枪爆头了几个离她最近的丧尸,子弹打完后迅速切换至“长矛”阻止它们近身,然而只能造成皮外伤。
一只丧尸从她右侧突袭,被成晏拧住脖子狠狠一扭,“咔嚓”一声倒在了地上。
其他大部分丧尸几乎都被警报声拖住,将公交车完全包围,形成一片起伏的尸海。
成晏率先出声,“不是让你先走吗?!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我……”阮时卿还没说完,手中的包就被他夺了过去。
“算了,我们快走!”
成晏来不及多说什么,用没有划伤的左手牵住她往前跑。
这是一片湿地,草丛低伏在浅浅的积水上,几只鸦鹊掠水争渡。放在末世以前,应该算作优良的自然生态保护区。
远处依稀能看见几个人影,天边却是随着地势矮下去的,低垂到地平线以下,视线就这样被无限拉长、模糊,仿佛看不到尽头。
“啊!是那个司机!”
一具断头尸横在脚下,头不知道哪去了,脖颈处是整齐的切口。
阮时卿有点唏嘘,这大概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吧。
成晏没什么表情,带着她绕了个弯继续往前。
他们跑了很久,身后仍然可见零星几只丧尸。阮时卿有点跑不动了,低喘着气问,“我们要跑到哪里去?”
成晏放慢了脚步,“前面应该有河,我们沿着河边走。”
“好。”
地势越来越低,当他们快赶至河岸的时候,阮时卿发现了一处比别处更低洼更稀疏的草丛,她蹲下身来拨开杂草,一圈圆形排水口隐现其中,直径约一米。
她惊喜地说,“哥,快看!这里可以进去!”
成晏率先躬身钻进了水管查探情况,过了一会转身示意她也进来。
当他们都钻进狭窄的管口时,草丛被成晏拨回了原位,几乎将此处完全隐蔽。丧尸自然找不到他们。
管道内部很黑,混着一股地下水沟和铁锈的味道,并不好闻。脚下的积水很浅,但湿滑黏腻。
一束光从身侧打出,照亮了湿漉漉的水泥管壁,往前探照时发现管道有一定的坡度。
“这里应该连接着城市内部的地下水道,我们一直走肯定能找到出口。”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很低,也很空。管道里有回声。
阮时卿很颓丧,将口罩摘下。头发沾着汗渍黏在头皮,她随手抹了一把,结果手上的泥又蹭了满脸,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找所谓的出口了。
“出去之后呢?万一再遇到一波丧尸……还不如就待在这里。”她说。
一阵静默后,成晏将手电筒递给她,“拿着。”
阮时卿刚刚接过,后脑勺就被他扣住,一张清凉的湿纸巾被他以极其轻柔的力度拂过沾满泥渍和汗液的地方,瞬间清爽许多。
他做完这些又蹲下来去给她卷裤腿,防止沾到积水。
他全程没有说话,阮时卿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想她刚才的问题,索性也不说话。狭隘的空间里静默得只剩下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和滴滴答答的水声。
“休息一下,跑了那么久也累了。”
成晏找了块相对干燥的地方,拉着她一块靠墙坐下,再从包里找出面包和巧克力扔给她,“吃点东西。”
他自己则吃了块压缩饼干。
阮时卿一手啃着面包,不时瞥他一眼,见他一直看着别处,异常沉默。
她主动开口,“我听到那个司机说的话了,他提到了‘实验室’,我觉得这个所谓的官方接送就是一个阴谋,我们都成了试验品。”
邬鹏的不对劲,车上的气味,人群的筛选和最后爆发的尸群,每一环都指向背后那个以拯救普罗大众为名而针对特定人群的谋杀。
“嗯。”成晏的声音变得很轻,除此之外没再说别的。
这让阮时卿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他是生气了吗?
手里的菠萝奶油馅的面包突然不那么食髓知味了,她低头看着沾满污渍的脚尖,心想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穿上新鞋。
就这么想着,他的手突然伸了过来,握住她的。柔软温热的触感在黑暗的环境里尤为清晰。
“对不起,是哥哥没有照顾好你。”
阮时卿僵了一下,也没躲开,然后感觉他的身体又靠过来了一些。
“出去也好,待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管道也罢,无论你想去哪,我都陪你。”他说。
大概是被她那句太过丧气的话刺激到了,阮时卿心想。
怨怼吗?肯定是有的。
但不是对他。
她怪的只是这个波云诡谲的末世游戏,阴暗自私的人性,怪自己没有早一点察觉到这些,做出更慎重的选择。
她有什么理由去怪他呢?那她岂不是成了仗着他对自己好就肆意泄愤的不知好歹的妹妹?
但成晏并不会去想她为什么要怪他,他只会想自己为什么让她有这样的感受,被这些不好的情绪困扰,还要经历这么多波折。
是他做得还不够。
所以他的沉默只是在反省。当然,想明白之后他还是会主动靠近,他永远不会让她难堪或者觉得为难。
这好像已经不在他的责任范畴了,而是本能。
“不用道歉,哥。”阮时卿牵出一丝笑容,反握住他的手,“是我要来的。况且,活着已经很好了,还和你在一起,就够了。”
“傻瓜。”成晏眸光微动,想揉她的头发但一想到还有伤只能作罢。
“和我在一起就够了吗?”
“我觉得还不太够。”成晏不紧不慢地说着,“要让妹妹开开心心地活着,要让妹妹吃饱饭穿好衣,要让妹妹觉得有我这个哥哥真好。哪一天都做到了那才算够。”
“我想不让你受任何委屈。”说到这他顿了下,又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点,“所以,不要为我开脱。”
人生在世哪能不受委屈,这点拿成晏自己来说也一样,可不同的人对委屈的承受能力是不一样的。
一点小事对他来说无关痛痒,可对阮时卿来说,也许就毁天灭地。可偏偏她还要装作一幅善解人意的模样,这才是最让他无法接受的。
所以他宁愿自己替她承受所有的不公,再让她干干净净的,当一个敢想敢做的理想主义者。
阮时卿沉默良久,眼里又蓄满了泪。
她没再说什么,把剩下的面包啃完后拍了拍自己的屁股站起来。在他诧异的注视下大声说:
“咳咳,我休息好了!现在找出口吧!这个地方又潮又难闻,再待几天我就要发臭了。”
成晏配合她站起来,“行,我跟着你。”
然而阮时卿刚抬起脚一个没注意就一滑,整个人向前栽去,差点跌进水里。
出师不利。
一条手臂从身后稳稳地拉住她,成晏又拐到她身侧来,“这里太滑了,慢点走。”
就这样他们沿着倾斜的管道一点一点向上走,途中经历了一两个岔口,都靠阮时卿听着声音选了更干燥的那一边。
走了大概一两个小时,她实在走不动了,成晏背着她走完了剩下的半程,她的眼皮越来越重,迷迷糊糊中埋在他肩头睡着了。
“可以去领物资了!”
“请保持秩序,我们会带你们前往集合点!”
“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
“让开让开,有伤员!”
人声、脚踏声、轰鸣声是在某一瞬间骤然变大的,仿佛末日前的集市。
阮时卿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仍是那个黑暗潮湿的下水道。
“哥,放我下来,我听到人声了!”
成晏松手将她放下,整个人有些轻微的喘,“哪个方向?”
阮时卿循着声往前走,结果走到了尽头,举起手电照向头顶时,顺着光亮看到了一个紧闭的铸铁井盖,边缘渗出一丝微光。
他们一起顺着墙上的铁制脚踏爬了上去。
撬开井盖的那一刻,一队身穿统一制式的军人正在高速公路上巡逻,最前方的人们正在排队领取物资。
成晏率先翻身站到地面上,然后转身将手递给阮时卿,“安全了,上来吧。”
“谁在那!”
“成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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