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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底在喜欢杜安世什么啊
杜安世听得冷汗直冒,咬牙愤愤地道:“我算是看明白了,皇帝无情无义,你这次去,要尽快把事情谈妥,咱们先保住自己再说。”
“嗯,我知道。”萧冶靠在他怀里,轻轻地叹口气。
房中的灯熄灭了。
陆偊坐在屋顶,他们的夫妻夜话,再次一字不落的传进他的耳朵里。
他晓得自己这样不对,白天刚跟她道过歉,但听到她说今晚杜安世会来,还是忍不住坐在她闺闱的屋顶,细听他们床笫夜话。
他根本听不懂萧冶说的那些话——
他也没想听懂。
他们相距太远,她是庙堂上高坐的公主,而他是尘世里随波逐流的一粒泥。
但他还是很气愤,非常气愤。
自己与她说了那么多遍杜安世绝非善类,她呢?转头就在那狗男人的怀里睡着了。
她到底喜欢杜安世什么啊!
他攥着手指想了半天。
……莫非是他空口无凭,所以她不相信?
不行不行,他得给她找点证据。
黑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次日,天刚刚擦亮,蜜合居就热闹起来。
以前这里招待的多是没钱讨婆娘的苦工,每月的月钱一结,就在窑哥窑姐那花个干净,自然没隐私可讲,炕上拉块布就当墙用,热闹的时候十来个伎子都在炕上接客。
因此默娘分房间的时候,就是简单地让男女分开,十个妓女睡大平房,四个伎男睡那间小的,她和素娘住原来甘老鸨住的那间,但她们把甘老鸨的床褥挪到隔壁的小厢房,给另外两个落胎没半月的娘子休息。
默娘起了个大早,烧锅炉做早饭,陆偊刚睡醒,蹲在地上帮忙扇风。
平房粗糙的葛布门帘掀开一角,探出张蜡黄的小脸,小姑娘散着头发,穿条破旧的绵裙,怯生生地往外看。
陆偊赶忙招手,笑得干净:“这位妹妹起好早呀,刚做上饭呢。”
未曾想那小姑娘下意识地瑟缩了下,两条瘦小的胳膊抓住门帘,紧张兮兮地把下身捂住了。
没法子,她初潮没来就被逼着接客,看见男子就惊惧得发抖。
默娘叹口气,搁了锅铲去牵女孩的手,温柔地道:“阿芍别怕,叫小陆哥哥。”
阿芍刚对上陆偊的眼,害怕地低下头,拈着衣角小声道:“小陆哥哥好。”
“阿芍好。”陆偊心脏泛起疼痛。
他当然猜得出她经历过什么。
诸人吃过早饭,宋默娘就递给陆偊三沓纸,一沓是肃州府登记户籍的籍契,上书姓名住址出生年月等填空,官府官印那块是空的,待填好了再送去盖印;一沓是镇西营的投军书,已盖了校尉沈殿的官印;另一沓则是更细致的记表,除了上述填空以外,还有过往经历,可曾孕育,身体状况如何,有何过人特长,愿意做什么等等。
“这里头的条项好细致,都要记录吗?”陆偊问。
“我来问,你记录,主子买了蜜合居,他们肯定不能当伎子了,得安排个别的出路,这也是主子的意思。”宋默娘用粗葛布在大堂隔出个小厢,和陆偊坐在一张圆桌一侧,另侧再放张凳子,按各位娘子郎君的年纪从小到轮流请来问话。
阿芍年纪最小,见着陆偊还是有些怕,两条干瘪的手臂叠在桌面,遮住半张蜡黄的脸。
“阿芍是叔叔卖来的对吧,你爹娘都不在了,可记得他们叫什么吗?”默娘柔声问。
阿芍点点头:“我爹叫张二狗,我娘很早就不见了,爹爹去年冬天冻死了,我叔叔就把我卖了,卖了十两银子。”
宋默娘撩开阿芍的袖口为她诊脉,边对陆偊说:“姓名就写张芍吧。”
陆偊点头,持羊毫沾墨写字。
“阿芍记得自己的生辰吗?”她问。
阿芍摇摇头:“不知道。”
宋默娘声音温和,对陆偊道:“写元康庚午年出生,今年十三岁,生辰……写今天。”
他意会,提笔而就。
阿芍惊讶地抬头:“宋阿妈,你还知道我多大了呀?”
宋默娘微笑:“掐脉掐出来的,还好还好,你年纪小,没什么病痛,就是太虚乏,这是饭食吃太少的缘故,以后不如跟我学医,不想学也可以,先去军营里上半年学,认认字。”
阿芍吓得吐舌头:“上学,很贵的吧?”
“免费的。”宋默娘掰指头和她算,“一天管两顿饭,晚上和姑娘们睡大通铺,每月领二百文贴补,你愿意的话,后日就有人来接你。”
“我愿意的。”她说话很小声。
“那便这样吧,你先去外面找素娘,给她洗洗筷子。”默娘温柔一笑,对陆偊道,“你填了肃州籍契,再把投军书也为她填了,这般年轻的小姑娘,只要有些根骨和缘分,公主都是愿意倾心培养的。”
陆偊垂头写契书,待阿芍出去以后,他好奇地问:
“默娘姐姐,你方才说的免费上学,那是什么?”
“是公主在军营里办的小学堂啦,专门教士兵认字写字的,每月小考公主都会给前三赏钱,高支度和第五孔目经常去那上课。”宋默娘说起这个,思绪忽飘得好远,“说来这个小学堂已经办了七年了,我还是里面的第一批学生呢。”
“啊?”陆偊讶然。
“是呀,你看这沓记表,这是公主七年前亲自整理的条项,我以前就坐在阿芍的位置上,公主就坐在这,笑眯眯地问我要不要跟着军医大人学医,她好温柔好温柔,一直叫我不要怕。”宋默娘的眼睛亮晶晶的,“我那时便想,以后要做和公主一样的人,才能报她的恩。”
陆偊的指尖突然颤了下。
他其实也曾接济过许多暗倡伎子,但大多是把金银丢进房洞就走,然而看着眼前慈悯柔情的默娘,以及桌上缜密细致的记表,他陷入了沉思。
为伎子们诊脉看病,询问她们的过往经历,再根据他们的意愿选出一条勉强自力更生的出路,跟直接给他们金银比起来,很难说哪种方式更为有效。
只是在遇到萧冶之前,他从没想到过——救人,还可以这样。
或是说——救人,就应该这样。
他甚至更没想到的,是民间以赫赫军功而受赞誉景仰的定阳公主,其处事竟细腻到了如此地步。
比起直接给钱,这种方法有其独特的琐碎困难之处,毕竟并非所有人都像阿芍那样,年纪尚小,万事不知,纯洁如白纸。
他们大多饱受旧病沉疴折磨,女伎都落过好几次胎,男伎的身上亦有可怖的孔洞和疤痕。
且混浸风月场的人,多少都有靠身体挣钱的自弃心思,话语里总带着混浸市井的风尘气。
默娘性子柔,她招架不住的,就由素娘负责。
李素娘骨架高大,颧骨高凸,嘴角总是向下拉着,梳着干练的刀髻,眼睛冷得像放箭:“坐好,坐端正,把骚味收收。”
那位叫燕香的娘子坐直身子,枯瘦的手仍在拨弄陆偊手边的镇纸,笑嘻嘻地问:“小郎官生得真俊呀,娶妻没有?”
陆偊一呆:“没有。”
“手摆好了!”李素娘抓她的手诊脉,对陆偊冷冷道,“你写你的,少说话。”
他噤了声。
李素娘冰凉的指尖掐着燕香的脉搏,语气依然冷淡:“给你喝了两天药,月经走了没有?”
“走了走了。”燕香热切地道,“我吃了你的药,月信立刻就走了,郎中姐姐,我每次来月经,一来就来十几天,没完没了的,每天裤子里都有好几滴,你说这可怎么办。”
李默娘颔首:“这是你之前落胎没落干净的缘故,我再给你配一副药,连吃两月,把坏东西都排出来——你之后的月信会有一些黑血块,这要当心,绝不能行房,等排干净了,月经就不会淅淅沥沥来个没完没了了。还有,你湿气太重,下午施针的郎中过来,我叫他给你施几针,排排湿气。”
“真哒?”燕香欣喜地瞪大眼,“太好了,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呢。”
“别死死活活的,问你呢,籍契已经写好了,以后你就是正经的肃州百姓了,针线洗刷这些活计,有哪个会做的?”李素娘严厉地问。
“郎中姐姐,你这么气派,肯定有门路,我就两腿一开会伺候人,你挑个生意人家,把我送进去做小妾呗。”燕香边说边没忘了对陆偊抛媚眼,“小郎官,你说是不是?”
“想得挺美啊,当小妾,也不瞧瞧自己的样子!”李素娘啐道,“想嫁人是吧,想嫁人也成,晓得定阳公主么,她每季会给军营里单身的将士们开相亲会,立夏的已经结束了,你等立秋吧,到时我带你去。”
燕香嘟囔:“立秋啊,那要等好久,我可等不了。”
“这样,等青青身子好了,你俩就一起去张大人家的戏班子学唱戏,你要真能攀上哪个富户当小妾,那是你的本事,我管不着。”李素娘上下打量她,训斥道,“还有,你就算没好衣裳穿,头发不会梳吗,梳齐整些,披着像什么话?”
“哎哎,我晓得啦。”燕香拢头发。
忙碌到下午,伎子们都勉强都有了安置,阿芍和另外两个男伎填了征兵令,后日沈殿亲自来接;另有个男伎去肃州司户穆大人家做家丁;燕香、青青两个姑娘去司兵张大人家学唱戏;剩下的和城西的几家绣坊谈了绣帕子的生意,每月那边提供布料针线,他们绣好了给店里送去,以后再接点旁的散活挣钱。
午后,云川带着慈仁堂专管施针的郎中吴叔亭过来,顺便告知他们公主的安排:
蜜合居留给余下的人住,每人每月交半吊铜钱做租金,余下的她们攒着,若有人喜欢这地方,攒够四十五两,这地契就卖给她,每月的租金由陆偊代收,收齐了给公主送去。
毕竟默娘和素娘都是临时从军营里叫来的,就陆偊合适。
陆偊本就乐意帮忙,自然不会推脱,只问道:“云川姐姐,公主出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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