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万殇债·渡我祭忘川

作者:絮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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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荼蘼的气息


      九幽深处,不见天日。
      黑红色的怨气如潮水般翻涌,在破碎的山岳与倒悬的棺椁之间缓缓流动。
      远处有城池半截埋在血雾中,城墙上挂着风干的尸骸,偶尔有几声凄厉的鬼嚎从雾里传来,却很快被更沉重的寂静吞没。
      栖酃夜盘膝坐在一座残破的祭坛上。
      祭坛四周刻满了早已模糊的古咒,地面龟裂,缝隙间渗出幽紫色的鬼火,在他身侧缓缓游走,却不敢靠近三尺之内。
      他一身黑袍,衣袂无风自鼓,黑发如墨般垂落肩头,双眸紧闭,眉心一点暗纹若隐若现,似一朵正在缓缓绽放的黑色花影。
      周身怨气被他牵引成一道道细线,从四面八方钻入他的体内,又从他的指尖化作更纯粹的鬼力,一圈圈荡开,将周围躁动的阴魂震得匍匐在地,不敢出声。
      九幽万鬼,以他为尊。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间的怨气忽然微微一滞,像是被什么外力惊扰。
      栖酃夜睫毛微动,缓缓睁开眼。
      那双眸子漆黑如深渊,不见底,不见光,只在睁眼的一瞬间,周围翻涌的鬼火齐齐一黯,仿佛被人掐灭了生机。
      “何人?”他低声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这片死寂的鬼域。
      话音刚落,一道佝偻的身影从血雾中踉跄走出。
      那是一名鬼将,铠甲斑驳,半边身躯已被怨气侵蚀得模糊不清,只剩空洞的眼窝中两点幽火跳动。
      他跪在祭坛下,重重叩首,声音嘶哑而恭敬:
      “属下参见冥王。”
      栖酃夜没有让他起身,只是垂眸看着他,目光平静,却让那鬼将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
      “何事?”他淡淡问。
      鬼将伏得更低,几乎将额头贴在地上:“属下有一事,斗胆禀报。”
      “说。”
      鬼将沉默了一瞬,像是在斟酌措辞,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王,属下在九幽边缘,巡查时发现有一缕熟悉的气息。”
      栖酃夜目光微冷:“熟悉?”
      鬼将声音更低:“那气息……与当年的荼蘼大人,有七分相似。”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祭坛四周的鬼火猛地一跳,随即又迅速熄灭,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连远处偶尔传来的鬼嚎也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消失无踪。
      栖酃夜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鬼将,眸底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又迅速被更冷的黑暗覆盖。
      “荼蘼。”他缓缓吐出这两个字,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让整个九幽的怨气都跟着一颤。
      那是很多年前的名字了。
      曾经,九幽万鬼之中,最耀眼的一朵花。
      她本是他亲手点化的厉鬼,从一缕残魂,被他以自身鬼力与心头血滋养,塑骨生魂,赐名“荼蘼”。
      她修行天赋极高,短短千年便位列九幽鬼将之首,在他座下,为他征战四方,立下无数战功。
      那时候的她,红衣似火,笑起来时,连九幽最阴寒的角落都仿佛被点亮了一瞬。
      所有鬼都以为,她会一直站在他身侧,直到时间尽头。
      直到她遇见那个人。
      那个自称来自人间的修士,白衣胜雪,笑容温柔,对她伸出手时,眼里有光。
      于是,她背叛了栖酃夜。
      她偷了他的镇界鬼珠,泄露了九幽的布防,在他闭关最关键的时刻,为那人打开了通往九幽核心的道路。
      她以为自己是在为爱情赌一把,却不知,从一开始,她只是一枚棋子。
      那人接近她,不过是为了借她之手,削弱栖酃夜的力量,夺取九幽的本源鬼力。
      他从她身上得到了想要的一切,然后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转身。
      在那场惨烈的大战中,栖酃夜以重伤为代价,硬生生将那名修士重创,逼出九幽。
      而荼蘼,则被那人一掌拍入深渊,成了弃子。
      鬼珠破碎,怨气暴走,九幽崩塌了一角。
      她的身影在那片混乱中,被撕裂,被吞噬,最后彻底消失。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荼蘼。
      众鬼皆以为,她早已魂飞魄散。
      栖酃夜垂眸,指尖轻轻一弹,一缕黑色鬼火在他指尖跳动。那鬼火极不稳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却又顽强地燃烧着。
      “你说,她还活着?”他问。
      鬼将不敢抬头,声音发颤:“属下不敢妄言。只是那缕气息……太像了。属下追了一路,直到九幽边缘的碎渊,那气息才彻底消失。”
      “碎渊。”栖酃夜低声重复。
      那是当年将荼蘼吞噬的地方,是九幽最深、最混乱的一处裂缝。
      那里怨气翻涌,法则破碎,连他也不愿轻易踏入。
      栖酃夜沉默了很久。
      久到那鬼将几乎以为自己会被他随手抹杀,才听见他缓缓开口:
      “带路。”
      鬼将一愣:“王,您是要亲自去查验吗?”
      栖酃夜睨了他一眼。
      鬼将心头一震,忙应声:“是!”
      栖酃夜站起身,脚下的祭坛在他起身的一瞬间彻底崩碎,化作无数黑色碎片,被他周身翻涌的鬼力卷入体内。
      他迈步走下祭坛,每一步落下,九幽大地都轻轻一颤,远处沉睡的厉鬼被惊醒,又在感受到那股熟悉而可怕的气息时,齐齐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鬼将走在前方,引路而行。
      他们穿过一座座破败的鬼城,越过尸山血海,走过被怨火烧得焦黑的荒原。一路上,无数阴魂远远地看着那道黑袍身影,眼中既有敬畏,又有深深的恐惧。
      他们都知道,栖酃夜在闭关修炼,很少离开自己的鬼域。
      如今他亲自出关,必然是发生了足以震动九幽的大事。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景象渐渐变得混乱。
      天空不再是单一的暗红,而是被撕裂成一道道不规则的裂缝,裂缝中闪烁着诡异的雷光,偶尔有残碎的空间碎片从高空坠落,砸在地上,激起大片怨气浪涛。
      地面坑洼不平,一块块怨石如獠牙般从地面凸起,上面布满了深可见骨的裂纹,裂纹中,有暗红的液体缓缓流动,如同血。
      这里,就是九幽边缘——碎渊。
      鬼将停下脚步,恭敬地侧身:“王,就是这里。”
      栖酃夜抬眸望去。
      眼前的景象,与他记忆中的那一日几乎重叠。
      同样的混乱,同样的崩塌,同样的绝望气息。只是当年站在他对面的那道红衣身影,早已不在。
      “气息在哪?”他问。
      鬼将指了指前方一处较为平缓的乱石堆:“属下发现时,那缕气息,就在那一带徘徊。属下追过去时,它忽然钻入了碎渊深处,消失不见。”
      栖酃夜缓步走过去。
      他每走一步,脚下的怨石便悄然碎裂,化作齑粉,被他周身的鬼力吞噬。
      他站在乱石堆前,闭上眼,缓缓张开双臂。
      刹那间,整个碎渊的怨气疯狂涌动,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搅动。
      无数阴魂从裂缝中被扯出,发出凄厉的惨叫,却又在接近他的一瞬间,被碾碎成最纯粹的怨念。
      鬼将被这股力量逼得连连后退,心中惊骇不已。
      王的力量……比他记忆中,更强了。
      不知过了多久,栖酃夜忽然睁开眼。
      他的目光锁定在乱石堆中央的一块巨石上。
      那是一块形状不规则的怨石,表面布满了诡异的纹路,像是无数鬼爪在上面抓挠过,又像是某种花的脉络。
      而在那块怨石的顶端,有一朵花。
      一朵黑色的花。
      花瓣层层叠叠,每一片都像是用凝固的怨气雕刻而成,边缘泛着淡淡的暗紫色光纹。
      花心处,有一点极深的黑暗,仿佛是另一个缩小的九幽。
      而在那花的花瓣上,隐约可见与栖酃夜眉心相似的暗纹,只是那暗纹更加残缺,像是被人硬生生从中间撕裂。
      他缓步走近,在那朵花前停下。
      他能感觉到,从那花中,缓缓散发出的一缕极微弱的气息。
      那气息很淡,很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荼蘼的血滋养的气息,看来她曾经坠落在这里。
      只是,那气息不再是记忆中那团炽烈如火焰的红,而是被碾碎、被撕裂、被重塑之后的黑。
      “你居然还活着。”栖酃夜低声喃喃,语气依旧平静,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黑色的花轻轻一颤,花瓣微微抖动,像是在回应他的声音。
      他抬手,指尖轻轻点在花瓣上。
      一瞬间,无数破碎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红衣少女跪在他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王,我有名字了吗?”
      他淡淡道:“自今日起,你名荼蘼。”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极灿烂:“荼蘼……好名字。”
      九幽的战场上,她一袭红衣,在尸山血海中回眸,对他笑得张扬而骄傲:“王,你看,我又替你赢了一座池城。”
      再后来……
      她站在那名白衣修士身边,手中紧握着他的镇界鬼珠,眼神却有一瞬的慌乱。
      “王,很抱歉。”她说,“但我真的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已心属于他。”
      栖酃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冷得像刀。
      “你会后悔的。”他说。
      后来,栖酃夜中了奸计,带领众鬼将离开了九幽,再次打探荼蘼的消息,荼蘼已经没有踪迹了。
      听闻那修士倾毕生修为,一掌打伤了荼蘼。
      栖酃夜收回手,眸底的波动渐渐平息,重新归于一片死寂。
      “你先退下。”他说。
      鬼将不敢多问,忙躬身退入血雾中,很快消失不见。
      碎渊边缘,只剩下栖酃夜和那朵黑色的花。
      风从裂缝中穿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动他的衣袍,也吹动那花的花瓣,发出极轻的声响。
      “你的血可滋养万物,沾有你的气息……原来你并没有死。”
      栖酃夜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那朵花上。
      他垂眸看着它,仿佛透过这朵花,看向那个早已远去的人。
      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讽:“为了一个利用你的人,背叛本王,背叛九幽。”
      “最后,还被他像弃子一样抛弃。”
      “你想要的自由,你想要的生活,你想要的爱情——”
      “都不过是别人为你编织的一场梦罢了。”
      他指尖轻轻拂过花瓣,语气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乖乖留在本王身边,不好吗?”
      栖酃夜缓缓直起身,抬手一挥,那朵花在他袖风拂过的瞬间,无声碎裂,转眼化为粉尘,随风散去。
      “本王一定会找到你,荼蘼。”
      其实他这样异样的情绪连自己都没有察觉。毕竟,这朵花所化之人,与芙昭生得几乎一般无二,他才会多看两眼。
      只是他没有想过,自己当年照着芙昭的模样塑造出的荼蘼,有朝一日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触动他的心绪。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是因为恨吧。恨到连她的模样,都要亲手复刻,再一点点毁掉。
      他又回到了暗阁,看着那白玉台上的魂丝,指尖轻轻摩挲着石台边缘,低声呢喃:“芙昭……多么令人生厌的名字。”
      他语气里满是不甘与怨毒:“你当初对本王做的种种,不过是因为华溶商。”
      话到此处,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眸色一敛,猩红渐深,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冷意:“对了,陈令璇最近可是有桃花运来了……本王倒要看看,她是如何坠入情网,甘愿献上麟焰的。”

      妖界。
      殿外,几只狸妖相互推搡。
      “你去。”
      “你去。”
      为首那只毛色灰中带白,尾巴却格外蓬松,被同伴们挤得一个趔趄,险些撞在殿门前的铜狮上。
      它抖了抖耳朵,强自镇定:“吵什么吵,不就是进去通个话嘛。”
      “你通啊,你辈分最高。”旁边一只黑狸妖嘿嘿一笑,爪子往它背上一推,“你不去,难道让我们这些小辈去挨骂?”
      “我辈分高,我就该去?”灰狸妖瞪眼,“上次被赶出来的是谁?”
      “那不是没说清楚嘛。”黑狸妖心虚地偏过头,“这回你去,把话说明白了。”
      趁灰狸分神的功夫,其余几只狸妖对视一眼,同时出手。
      “就是现在——”黑狸妖低声一喝,四只爪子一起用力。
      “哎——你们——”
      灰狸妖话还没说完,后颈一紧,腰眼一痛,被同伴们结结实实一推,整只狸“扑通”一声,直接扑进殿门,滚了半圈,四爪朝天摔在冰冷的金砖上。
      殿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合上,将外面的窃笑声与风声一并隔绝。
      “你们给我等着——”灰狸妖气得耳朵直抖,刚要翻身爬起,余光里却瞥见前方那道高高在上的身影。
      殿内极静。
      百妖殿内,烛火如昼,殿柱上盘绕的玄纹在火光下若隐若现,似有妖影在其间游走。
      昀翙斜倚在王座上,金纹黄袍铺展在王座前,衣摆上绣着的九尾狐纹在火光中仿佛缓缓舒卷。
      他指尖正拨弄着一枚玉扳指,眸色幽深,似将殿中一切都收入眼底,又似对一切都毫不在意。
      殿中静得连呼吸声都被压得极低。
      他单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随意搭在膝上,指节修长,指尖轻轻叩着玉座扶手,发出极轻的声响。
      那双眼睛淡淡扫来,灰狸妖原本满肚子的牢骚和火气,在这一眼之下,瞬间像被冷水浇灭,整只狸僵在原地。
      “王上。”
      灰狸躬身入殿,单膝跪地,尾巴在身后不安地扫了扫,声音发紧:“属下无能……洛济菡,被人抓走了。”
      昀翙拨弄扳指的动作微微一顿。
      “继续说。”他语气平平。
      那狸妖额头渗出冷汗,硬着头皮道:“属下按吩咐,在浣尘谷外布了暗线,只等洛济菡取走浣尘灵珠,再行截杀。谁知……她在谷中,就被人劫走,我们布置的阵法也被破尽。”
      “人呢?”昀翙问。
      “属下追了一路,只知道是宗门派的人。”灰狸咬牙,战战兢兢道,“对方出手干净利落,连一丝妖气都没有留下。”
      殿中一片死寂。
      昀翙缓缓坐直了身子,目光落在殿柱上雕刻的九尾纹路,淡淡道:“就是那所谓的九宗门派?”
      “是。”属下不敢抬头,“他们似乎是冲着洛济菡和……浣尘灵珠来的。”
      昀翙的指尖停在扳指上,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在殿中格外清晰。
      他慢慢开口,声音仍旧不高,却像一块巨石压在狸妖身上:“吾布了这么久的局,最后连灵珠的影子都没见到,就被人截胡了?”
      狸妖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是属下办事不力,请王上责罚!”
      昀翙没有立刻说话。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仿佛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半晌,才轻笑了一声:“责罚?”
      那笑意却一点也不达眼底。
      狸妖浑身一颤,几乎要瘫在地上:“王上,属下真的已经尽力——”
      “吾知道你尽力了。”昀翙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所以,吾不杀你。”
      狸妖松了口气,正要谢恩,却听昀翙继续道:
      “但百妖殿不需要‘尽力’的废物,只需要结果。”
      他抬眸,目光终于落在那属下身上,淡淡一扫,便让对方如坠冰窟:“去刑堂领三百鞭,若再敢办事如此潦草,就不用回来了。”
      “是!”狸妖如蒙大赦,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殿门重新合上,殿中只剩昀翙一人。
      殿宇深处,烛火无声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一道黑影悄然出现在殿侧,半跪在阴影里,声线压得极低:“王上。”
      “查。”昀翙开口,嗓音淡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查清楚,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吾头上动人。”
      “是。”黑影躬身,“属下这就去查。”
      “一个小小的人类宗门少宗主,究竟有多大的胆子。”昀翙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玉座扶手,眸色如墨,“敢在浣尘谷动手,还敢动到吾的人头上。”
      黑影心中一凛,又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道:“王上,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说。”昀翙懒懒抬眼。
      “据洛济菡身边的小妖回传,”黑影低声道,“在浣尘谷中动手的,不止一人。”
      昀翙眉梢微挑:“还有谁?”
      黑影点头:“似乎……还有三个天族人。”
      殿中空气,仿佛瞬间凝住。
      昀翙指尖一顿,原本轻缓的叩击声戛然而止。
      洛济菡的修为,他是清楚的。虽不算顶尖,却也绝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轻易拿下的。以她的警觉,想在她毫无防备之下动手,几乎不可能。
      可若是天族加持,那就另当别论了。
      “天族……”昀翙低声重复了一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却冷得彻骨,“这天界,还真是越来越不把妖界放在眼里了。”
      黑影伏得更低:“王上,那三名天族人行踪诡异,出手极为干净利落。”
      他转身,缓步走向殿后。黄袍拖曳在地上,衣摆擦过金砖,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在这寂静的殿中格外清晰。
      “人类宗门,素来喜欢拿‘正道’二字做幌子,天族也是群佛口蛇心的人。”昀翙走到殿后一幅巨大的山河图前,抬手按在其上,图中山川河岳顿时泛起淡淡的妖光,“如今随意抓走吾妖界的人,也算是‘正道’吗。”
      黑影心中一颤,不敢接话。
      “去查。”昀翙收回手,目光却仍落在那幅山河图上,“查清楚那三个天族人的来历,是哪一系,哪一脉,受谁驱使。”
      “是。”黑影应道。
      昀翙顿了顿,又道:“还有——”
      他偏过头,看向殿外翻涌的妖云,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风声吞没:“查一查,洛济菡现在,在哪里。”
      黑影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王上,您是要——”
      “她是百妖殿的人。”昀翙语气平静,“她在外面受了委屈,吾若装作不知,日后,还如何统御万妖?”
      黑影心中一震,忙低头:“属下明白了。”
      “去吧。”昀翙挥挥手,像是在赶一只碍眼的蚊蝇。
      黑影应道:“是。”
      他身形一晃,如墨般融入殿侧阴影,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殿中再次归于寂静。
      百妖殿外,妖云翻涌,黑云压城,远处隐约传来万妖低啸,似在应和这位百妖王心中悄然燃起的猎意。
      昀翙缓步登上殿后高台,推开那扇久未开启的暗门。
      门外,是一片悬空的露台。
      夜风猎猎,吹得他衣袂翻飞。
      脚下,是翻滚的妖云,云间不时闪过一双双幽绿的眼睛,那是潜伏在云海中的大妖,正以自己的方式,向这位王上致敬。
      “天族……”昀翙抬眼,望向遥远的天际。
      那里,被厚重的云层遮住,看不见所谓“天界”的宫阙,却隐约能感受到一股高高在上的威压。
      “你们敢伸手到吾的地盘上来。”他唇角缓缓勾起,笑意冷冽,“那便莫怪吾,以同样的方式对你们。”
      话音落下,他指尖微弹,一缕妖力破空而出,直入云霄。
      顷刻间,原本翻滚的妖云猛然一滞,随即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搅动,翻涌得愈发狂烈。
      云层深处,传来一声又一声低沉的咆哮,像是沉睡已久的巨兽,被唤醒了。
      声浪如潮,翻卷着,撞击在群山之间,久久回荡。
      昀翙却像是并未听见,只是垂眸,重新看向那幅被妖光笼罩的山河图。
      图上,麒麟山的位置,正缓缓亮起一点幽蓝的光。
      那光起初极淡,像是烛火被风吹了一下,随时会灭。
      但不过一息,便迅速凝成一枚幽蓝的光点,在山河图上显得格外刺眼。
      昀翙垂眸,视线落在那一点光上,指尖轻扣案几,发出极轻的声响。
      “麒麟……”他低声道,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说给这殿,也仿佛在说给那些早已不在的存在听,“自从你们横行天下,妖界才会被那么多人忌惮,地位一落千丈。”
      光影在他侧脸明明灭灭。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
      “当年你们踏云而来,一口能吞山岳,一蹄能裂江海。”昀翙缓缓抬手,指尖停在那点幽蓝光前,却并未触上,“人类称你们为瑞兽,奉你们为神祇,可谁还记得——”
      他声音微顿,唇角勾起一抹冷意:“你们,也是妖。”
      昀翙目光一沉。
      “你们被捧得太高了。”他淡淡道,“高到忘了自己从何而来,忘了还有万妖在泥沼里挣扎。”
      他收回手,背在身后,缓步沿着山河图缓缓行走。
      “人类把你们供在庙里,把你们的画像挂在堂前,求风调雨顺,求国泰民安。”昀翙的声音在空旷的殿中回响,“可一旦你们失势,一旦你们不再赋予‘祥瑞’,他们会如何?”
      他冷笑一声:“会像对待所有妖一样,杀之而后快。”
      昀翙停在图前,垂眸看着那座麒麟山。
      “吾原以为你们会是妖界的开端,不曾想竟是曾经最后的巅峰。”他低声道,“你们一族灭绝,只余这方妖界在世上受外界排挤抵制。可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置身事外的道理——你们当年的兴衰,终究要有人来承受后果。”
      他抬眼,目光在那些残存的妖族身影间缓缓掠过,声音却越发平静:“天道轮回,因果牵缠。”
      风从破碎的界壁间穿过,卷起他衣袂,也吹散了那些久远到几乎被遗忘的血腥与荣光。
      他抬手,在麒麟山那一点幽蓝上重重一按。
      幽蓝光猛然一盛,随即迅速收敛,重新缩成一点,安静地伏在山河图上,不再跳动。
      他转身,背对山河图,负手而立。
      殿中,只剩昀翙一人,与那幅微微发光的山河图。
      麒麟山那一点幽蓝,在烛火映照下,安静得像一颗沉睡的眼。
      “吾倒要看看,那些自诩高贵的天族,究竟想要做什么。”
      “传令——”昀翙的声音,透过妖云,传遍百里妖域,“自今日起,百妖殿封山三月。”
      “三月之内,任何妖族,不得私自出入妖域。”
      “违令者——”他目光一寒,“斩。”
      妖云深处,无数道气息齐齐一震,随即轰然应诺。
      “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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