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孤魂野鬼绑定健康管家

　　林琅辛回忆不起来了。

　　死亡是什么感觉？那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他记得自己在敞风坪迷路了，风把他头上的报纸帽子吹走，他刚接住它再戴回头上的时候，一颗子弹就飞进了他的脑袋。

　　他甚至没有看见开枪的人，也没有听见枪声，他只听见脑子里一声混沌的惊雷，再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没有了脚，漂浮在一滩干涸的、明显被刷洗过却没有弄干净的血迹上。

　　他连自己的尸体都没看见。

　　林琅辛摘了铃兰帽子，摸了摸额头上的弹孔。

　　“很孤独的感觉，”他说，“感觉自己再也不会感到温暖了……和快乐、幸福都隔着天堑。”

　　覃箬看着他，也伸手摸了摸那颗弹孔。“这不是和活着的感觉也差不多吗？”

　　“不一样的。”林琅辛说。

　　覃箬接过铃兰帽子，郑重地给林琅辛戴上。“走吧，去锈蚀集市那儿。”

　　在他俩缩地千里到达锈蚀集市前，【叮叮叮叮叮！】

　　“又干什么？”

　　【恭喜宿主解锁新任务线！】
　　【宿主已在「生存」相关日常任务有了一定的成绩和基础，即将为宿主解锁「安全」系列任务，新增维度：安全感！】
　　【目前宿主安全感值：25%！】

　　“啥意思？”

　　【哎呀，就是给宿主新增生命体征纬度的意思。】
　　【因为宿主之前只有生命值和精神值的维度，所以每项任务得分的加权很低。现在新增了安全感纬度，完成任务所获积分会大幅提升哦！】

　　林琅辛怀疑地眯起眼，“你有这么好？”

　　【不用怀疑我，宿主，我站你这边的。】
　　【现在发布新的安全感任务：了解所处环境可能存在的危险！】
　　【目前已知危险：浊潮。】
　　【请了解关于浊潮的5条保命知识，奖励积分100点！配合安全感加成，最终将获得100x125%，125点！】

　　“嗯……”

　　这个任务倒是好做，林琅辛旁边不就有一个闷葫芦罐山万事通么。

　　他大概能明白系统的意思。来这儿的第一天它要求自己吃饭、喝水和睡觉，就好像要满足生物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一样。

　　看着自己每项都成功完成一次了，就引入了更高一层的维度，要安全，要安全感。

　　这健康管家系统的搭建逻辑居然还挺科学。

　　“知道了，”他在脑内说，“那刚才诗桃跟我说的那些知识算分吗？”

　　【不算，】系统断然道，【在那之前我都不知道有浊潮这玩意呢！现在开始再了解到的才算！】

　　“你啥也不知道你就把我丢这山里来啊？”

　　【嗯啊。】居然应得轻松又俏皮，【我和你一起成长嘛！管家提醒：人在陌生环境中能更快地成长哦！】

　　成长你大爷。

　　林琅辛挠挠脑壳，覃箬已经一脚迈进锈蚀集市了，他连忙跟上去。

　　锈蚀集市还是他记忆里的样子，晦暗、喧闹、潮湿，但是生机盎然。摊贩们叽叽喳喳地唠家常，漂亮的年轻妖精选购奇异发饰，长着蜻蜓翅膀的小孩依旧在半空中打架。

　　他们都不知道几个月后浊潮就要来了。

　　林琅辛拽拽覃箬的袖子，“他们都会死吗？”

　　覃箬回头看他，反手握住他的手，“不一定的。”

　　林琅辛抬头看了看偌大的锈蚀集市，“其实这里可以安排成临时的防空洞。烂柯洞也可以，虽然我不知道烂柯洞里有什么，危不危险。”

　　“烂柯洞才是最危险的，”覃箬说，“日常山体排出的浊息，和浊潮，都是从烂柯洞呼出。”

　　“那盘根区的人平常去烂柯洞做什么？”林琅辛问，“我看有很多工人模样的人到烂柯洞去。”

　　“开采。”

　　“开采什么？”

　　“山息浊化的过程里，会产生一些凝结物，”覃箬说，“是可以吸食的。”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这些你不用了解。”

　　林琅辛尴尬地闭了闭眼。吸食吗？关于吸食这方面他已经通过摸电门了解了。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那浊潮会把居民们怎么样呢？碰到就会死吗？”

　　“不是的。”覃箬说，“身体会变得虚弱，形容枯槁。精神会崩溃，是说，会不断地经历最痛苦的事，体会最痛苦的幻觉，所以会发疯。”

　　林琅辛喉咙里吞咽一下。“那还不如碰到就会死呢。”

　　“浊潮排放的时长每次也不超过一个时辰……但完全散去需要一个月、两个月。”覃箬叹口气，“有三分之一的居民挨不过去，活着的又要花费漫长的时间重建盘根区。这个蘑菇榨汁你喝不喝？”

　　“啊？”林琅辛抬头，“不喝不喝，喝不了。”

　　“嗯？”覃箬眯起眼睛看他，“真的只喝我的凉茶啊？”

　　“对啊。”

　　覃箬毫无预警地把两只手伸进林琅辛的胳肢窝，一下把他抱离了地面，在怀里很是蹭了蹭，“好鬼，好鬼。”

　　人格呢？尊严呢？平等呢？

　　林琅辛被放回地上，抬手扶一下被蹭歪的帽子，“老板，公共场合莫要如此。”

　　覃箬没理他，自己溜达到蘑菇榨汁的摊子前要了一杯。制作完成后他也没有喝，在另一边的摊子上买了一个葛藤编的大挎包挎在林琅辛身上，把榨汁杯装了进去。

　　粗糙的编织带卡着林琅辛的脖子，“怎么要我背着啊——”

　　“这都是买回去研究用的，”覃箬说，“离得我太近可能会不小心被净化，到时候就推算不准了。”

　　好好好，你厉害。

　　覃箬又买了一些虫干、花园土和苔藓，都用油纸包好了放在林琅辛的挎包里，接着拉着他七拐八拐地往失物招领处走。

　　“不是很抱希望……但是也问问看。”

　　“老板，”林琅辛才想起来，“你我二人仙气飘飘的，为啥一直没人注意到我们哦？”

　　他刚来锈蚀集市的时候可是被诗桃一眼就看出来和环境格格不入的。

　　“用了一些障眼法，”覃箬说，“旁人看我们不过一对普通的独角仙夫妻。”

　　林琅辛点头。出来此地便抱上覃箬这个一等一的大腿是他的福气。嗯等等——

　　“您好，”一位鼻头圆圆的女士笑着接待他们，“是丢了东西吗？本周的拾得物都在这里了。”

　　“是我丢的，”林琅辛说，“我前天在这里忘了一个蓝色的水桶，就在锈蚀集市后门附近。您有印象吗？”

　　圆鼻头女士讶异地眨眨眼。“那是您丢的？”

　　“是的。里面有一些塑料包装的小东西，还有一些工具——”

　　圆鼻头女士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扳手。“只剩这个了，”她说。

　　“是它！”林琅辛激动地接过来，“那水桶呢？水桶跟了我好多年——”

　　“被颐大人的手下拿走了。”女士说，“他们说这是人类的造物，便收缴了……”

　　圆鼻头女士的目光闪烁起来，“您可别跟我说这真是人类的造物，我只当他们瞎说来着……”

　　林琅辛迅速瞟了一眼覃箬，覃箬没什么表情，老神在在的。“不是，”林琅辛脸上堆笑，“这不过是家里老人留下来的东西，不值什么钱。”

　　“那您可快点拿走吧，”女士说，“我可不想沾上人类的东西。”

　　林琅辛把扳手拿在手里，拿也不是，放也不是。“确定是颐大人他们拿走的吗？”覃箬柔声问。

　　“确定。”

　　覃箬拉着林琅辛走出锈蚀集市，看着人不多了，林琅辛手持扳手挥舞起来。“颐大人是谁啊？胆子忒大，冒领我的水桶。”

　　“你想要回来？”

　　林琅辛把扳手塞进挎包里，“你认识他？”

　　覃箬点头。

　　“麻烦吗？”林琅辛问，“是不想打交道的人吗？”

　　“是。”覃箬干脆地说，但又难得地露出一点怀旧的神色，“只是也很久没见了。而且……盘根区竞选的事，我得去提点一下他。”

　　“他是候选人？”

　　覃箬点头。

　　“哼，”林琅辛说，“候选人抢人的塑料水桶，说出去也是一桩风流韵事！”

　　“他喜欢人类的东西。”覃箬说。

　　“人类的东西在这里不是禁忌吗？”

　　“因为我喜欢人类的东西，他也就喜欢了。”

　　林琅辛给他笑得摸不着头脑，转眼就被覃箬缩地千里来到一个山洞前面。覃箬用袖子拢着手在门口探头探脑了一阵，终于决定干脆直接走进去算了。

　　山洞的岩壁上隔着一点距离就亮着一盏发光苔藓的灯，这里的发光苔藓看起来比锈蚀集市高级得多。

　　他们先是到了一个仿佛是接待室一样的山洞，茶几上摆着苔藓灯和收音机，灯后面是一个贵妃榻，榻上躺着一位穿着黑色绣花旗袍的女士。

　　她手里拿着一只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托着额头在假寐。

　　“谁呀。”

　　“覃箬。”

　　女士睁开了眼。她的瞳孔是竖着着的，殷红的唇瓣间伸出分叉的舌头舔一舔。

　　“真覃箬假覃箬呀？”

　　“真的。”

　　“怎么来这儿了？”

　　“见见小颐。”

　　林琅辛抬头看他。小颐，这么喊人家，听着又是熟人。

　　女士坐起来，伸手调了调收音机的旋钮。苏州评弹变成了电流声，接着她身后的岩壁打开了。

　　岩壁并不是轰隆一下打开的，它就好像之前并不在那儿似的，只是因为林琅辛没有盯着看，一时之间看走眼。

　　岩壁后面是一个不太能被称之为餐厅的地方，但确实摆着几条长桌椅，一些长着狮头虎掌，或是半人半虫的妖怪们正在饮酒吃肉。那嘈杂的声音也像是一直在那儿似的，随着收音机旋钮的转动扑面而来。

　　恍惚间林琅辛以为自己在看西游记。

　　贵妃榻上的女士似乎很不喜欢这酒肉味，拿团扇扑一扑鼻子，遮住了脸。

　　林琅辛跟着覃箬往里走，在推杯换盏之间，长桌椅的最里处，有一名年轻男子站了起来。

　　那名男子看着比林琅辛还年轻点，眉眼很浓，束发戴冠，冠旁还插着羽毛，搭配着肩甲。他横眉竖眼地盯了覃箬一阵，忽而笑起来。

　　这一笑，脸上原本就若有似无的正气就不见了，过于轻佻的嘴角弧度和不整齐的虎牙给整张脸染上点邪性。

　　“小颐。”覃箬说。

　　“去去去，”小颐踹开身边正在忘情吃肉的精怪，“都滚，晚餐时间结束了。”

　　他的小弟们看情势有变，嘴里怀里塞满了食物一哄而散。小颐目光灼灼地看着覃箬从空桌椅间走近，“你来了。你来我这。”

　　覃箬没什么太多反应，连马尾也不多余动一下，在离小颐最近的板凳边上坐下来。

　　“好久不见呢。”他说。

　　“你来我这里是谁的意思？”小颐说，“凌顶区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只是来看看你。”

　　小颐居高临下地看着覃箬，眼里燃着莫名的火，“省了那些有的没的。快说，下一任区长是不是我？”

　　林琅辛内心“啧”了一声。好没礼貌啊这个人。

　　他心里不爽，向前一步在覃箬对面的长板凳上坐下来，表情不悦地看着小颐。

　　“小颐，”覃箬说，“给我倒杯茶。”

　　汝颐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似乎不想听从这个命令，但他的手还是动了，从一个土陶茶壶里倒了一杯什么东西给覃箬。

　　茶水浑浊，覃箬接了，并没有喝。

　　“坐下。”

　　梁汝颐咚一下就坐下了。

　　林琅辛腾一下站起来。

　　他才发现梁汝颐的宝座是他那个孔雀蓝的塑料水桶。水桶倒扣在地上，桶柄上的塑料手环滴溜溜地打着转。

　　梁汝颐这才注意到林琅辛。“你干嘛？”他问，“你是谁？”

　　林琅辛老实地坐回去。“我，我和覃箬一起的。”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地补充一句，“你屁股下的桶是我的。”

　　汝颐冷哼一声，“你瞎说什么。”

　　“是真的。”林琅辛拔高音量，“我在锈蚀集市丢的。里面原先有一些折耳根，人类的零食，还有人类的工具。”

　　覃箬歪头睨他。汝颐把两只手掌搭在膝盖上，俯身凑近了林琅辛的脸。“这是我部下献给我的……他们知道我钟爱人类的造物。”

　　汝颐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掠夺性，在林琅辛脸上逡巡了一圈又一圈。“我知道了。你是人类。”他恍然大悟，“怪不得覃箬带你来。”

　　“老师，”汝颐眼睛里那股邪火又亮起来，看着覃箬，“老师还是最疼我。老师是知道凌顶区想指定我当下任区长，所以特地抓了只人类鬼，送给我，来哄我开心，对不对？”

　　林琅辛用力地翻个白眼，“你是谁呀，我老板干什么要哄你开心，搞笑。”

　　汝颐仿佛觉得林琅辛才是搞笑的那一个，他用食指指着林琅辛，对覃箬邪性地笑，“老师，这个，不给我？”

　　“我喜欢的东西，为什么给你？”

　　“从前都是给我的。”

　　梁汝颐往后仰了仰身子，抬起下巴看着覃箬。“没有关系，老师，我可以自己抢。像抢你的声望，你的传说一样，你的东西我都可以抢来给我自己。”

　　林琅辛大概明白了。这个人以前是覃箬的学生，虽然学了什么不知道，总之不能是煮凉茶。但他做了一些事，两个人闹得不愉快了，这才好久没见面。

　　“嚣张死了，”林琅辛说，“我看你那脸就不爽。”

　　“小颐，”覃箬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你再这样下去，我不介意让凌顶区再把你驱逐出山一次。”

　　林琅辛听了得意极了，“听见了吗？把你驱逐出山。”

　　等等。

　　驱逐出山？

　　他看向覃箬，“还有被驱逐出山这个选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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