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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威与年礼
二人戌时睡,卯时起,沈恕难得地只醒了一两次,咳声也轻微,算是近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天刚蒙蒙亮,沈恕先由青山服侍着去了净房。回来时,面庞虽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惯有的沉郁倦色似乎淡去了些许。
小几上摆了精致的清粥小菜与热气腾腾的馒头,其中一叠红白绿相间的泡菜在这冬日里显得格外吸睛。
林知微将馒头递到他唇边,热气氤氲:“我瞧着侯爷昨夜歇得安稳,今日特地做了菘菜肉馅的馒头,您尝尝看?”
沈恕张口咬下,面皮暄软,内里肉馅的鲜咸混着菘菜的清甜随即散开。接着是递过来的是跳水泡菜,红白萝卜与芥菜裹着透亮酱汁,入口先尝到酸甜,紧跟着微辣缠上舌尖,末了还有丝若有若无的麻意,脆得咬在嘴里咯吱响,解腻又开胃。刚好解了馒头的油润。
“嗯,不错。” 沈恕咽下食物,语气仍带着几分慵懒的暖意。
林知微收回手,才顺势说起正事:“昨日三婶遣了人来索要酥油泡螺的食方,二婶后来也亲自登门,我瞧着二婶八成不是为这食方,而是为着别的事……这些内宅琐事,我会斟酌着应对,如有拿不准的,再来请教侯爷。”
沈恕:“年关将近,府中诸事繁杂。二婶过来找你应是为了各府年礼与年宴的章程,你既已开始理事,这部分由你先拿主意,福伯与李妈妈会从旁协助,最终与我对定即可。”
林知微颔首应下。心知这是他将更多权柄交予她的信号。
二人收拾妥当,简单用罢早食后,沈恕吩咐松泉传信,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主院有头有脸的管事、仆妇们便已静候在偏厅之中。
林知微端坐于正堂主位,沈恕卧于屏风之后的软榻,身影若隐若现。
她从容接过福伯递来的名册,首页只有三个名字,福安统管全府内外,李妈妈掌主院内务,赖总管管采买与田庄商铺,皆是侯府的老底子。再往后翻,各院管事、后山、厨房、绣房……光主院下人便有四十余人。
她合上册子,声音清亮:“年关事杂,侯爷需静养。自今日起,主院一应庶务,由我先行处置。”
目之所及,有人恭敬,有人犹疑,更有人眼底藏着不以为然。
林知微早有预料,直接切入正题:“今日首要,是后山与花房。侯爷已准我重整后山圈舍,并利用花房空地培育果蔬。”
她看向人群中的独臂老者:“陈伯为人沉稳,曾在军中执守,令行禁止。此后冬日花房育苗、开春后山的栽种事宜,皆由他总管。”
陈伯猛地抬头,有些不可置信。
一个身形矮胖的管事上前质疑:“陈毅在侯府资历尚浅,于花道还是生手,只侍弄花草尚且吃力,再安排这育苗耕种的活儿,怕更是力有不逮,此番安排是否过于草率?”
林知微指尖轻轻叩了叩案几,声音微凉:“这位是?”
“小人是主管花木的王三。”王管事自知莽撞,忙拱手行礼,态度仍无多少恭敬。
“王管事是质疑我的安排,”林知微侧头看向屏风,语气加重,“还是觉得,侯爷的允准不作数?”
屏风后传来几声轻轻咳。
王管事脸色一白,慌忙低头:“小人、小人不敢!”
林知微:“陈伯资历虽浅,但为人勤恳忠厚,后山花房本为一体,由他总管正是人尽其才。王管事既精于花道,便更该专心将那些名品牡丹侍弄好,若因分心他顾而有了差池,我才真要唯你是问。”
王管事冷汗涔涔,连声称是,缩回人群再不敢言。
众人心中凛然,这位新夫人看着和气,手段却凌厉得很,且正值年关用人之际,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了霉头。
林知微收回目光,继续道:“大厨房的柳管事何在?”
柳妈妈忙上前福了福身:“奴婢在。”
林知微:“年节采买多,那些发黄的菜帮、磕碰出斑的瓜果,还有不便上席的次品,以往是怎么处置的?”
柳妈妈心里咯噔一下,答:“回夫人,多是折价处理了,或是……赏了下头的人。”
林知微颔首:“从今日起,这类东西,单独收集起来。往后后山圈舍重新启用,这些便送去作为饲料。好料供席面,次料养禽畜,既不浪费,也能为公中省些采买精料的开销。此事由你厨房总责,可能办好?”
这话挑不出错,既占了物尽其用的理,又没断掉厨房多少好处。
柳妈妈只能硬着头皮应:“夫人思虑周全,奴婢定办妥当。”
林知微安排完厨房,转头看向沈恕的乳母:“李妈妈,此项食材运送后山的事,你每日傍晚需参与核查数量明细,采买精料的账目也要过目后定期禀报于我。”
李妈妈干脆应道:“老奴省得,定盯紧了。”
话刚落下,柳妈妈后背便紧了紧——李妈妈的仔细是侯府里出了名的,往后若想含糊,难了。
最后,林知微看向沈恕身边:“松泉。”
“小人在!” 松泉抱拳应道。
“你不用沾具体的活,只负责把我的指令传到各院,再盯着后山和花房的进展。若有人怠慢、推诿,立刻回禀我和侯爷。”
“小人遵令!”
至此,恩威并施,条理分明。不仅堵住了悠悠众口,更织就了一张权责清晰、互相制约的管理网。先前存着轻慢心思的,如王管事、柳妈妈之流,此刻皆敛目屏息,不敢再有半分懈怠。
福伯与李妈妈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认可与欣慰。
“夫人的话便是我的话,如有发现阳奉阴违,假公济私之徒,一经核实,即刻发卖。”沈恕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为这一场立威与交接划上完美的句点。
底下人心思各异,面上却愈发恭敬地垂首:“是,谨遵侯爷、夫人吩咐。”
待他们领命散去后,林知微并未停歇,转而与福伯和李妈妈商议起年节下各院的份例、赏银以及人员调配等具体事宜。
刚将年下内务梳理妥当,便听闻二夫人到了,正在花厅等候。她端起微凉的茶盏饮用片刻,定了定神,方起身整理衣襟,从容向花厅走去。
“让二婶久等了。”她面上含笑,款款而来。
二夫人薛氏端坐着,一身绛紫色缠枝纹袄裙,腕上一对沉水香的镯子,依旧是通身的富贵气派。
她见林知微进来,忍不住阴阳道:“侄媳妇如今是大忙人,想见一面倒是不易。”
案几那盏六安瓜片还冒着热气,显然刚到不久。
林知微含笑坐在下首:“二婶说笑了,昨日我忙于后山之事,无意怠慢您。不知您亲自登门,可是有要紧事?”
二夫人用帕子按了按嘴角,笑道:“知道你忙。我今日来,一是你昨日送来的那酥油鲍螺,轩哥儿尝了喜欢得紧,闹着还要。我知这食方珍贵,不轻易外传,你若愿意,只管开价卖与我,倒也能省些事。”
没想到二婶看着精明计较,却并不小气,勉强也还算是知理。
林知微心下有了计较,柔声道:“二婶开口,原不敢推辞。只是这酥油鲍螺极考究手法和火候,便是我身边人也需时时提点,恐方子给了您,底下人做不出滋味,反而不美。轩哥儿既然喜欢,日后他想了,您只管派人来说一声,我让孙妈妈做了送去便是。方子嘛,乃是我闲暇瞎琢磨出来的,登不得大雅之堂,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既如此,就辛苦侄媳妇了。”二夫人脸上笑容淡了淡,却也没再纠缠,转而提起另一桩事,“这第二件嘛,算我多句嘴。听闻刘妈妈因冲撞采月被罚去浆洗房?她到底是府里老人,嘴快心不坏。侄媳妇得饶人处且饶人,刘妈妈年纪大了,给换个轻省差事小惩大诫便是。”
林知微唇角含笑,寸步不让:"二婶心善。只是刘妈妈当众质疑主院安排,道是'新人不知旧例'。侯爷最厌这等动摇规矩的言行,故责令严惩,以儆效尤。"
她轻轻一叹,语气无奈:"非是我不愿通融。若今日轻轻放过,明日便人人效仿。主院威信,不容挑衅。"
二夫人笑容微滞,随即颔首:"既是侯爷的意思,自然该按规矩办。"她端起茶盏,心中对这位侄媳妇的手段又添三分忌惮。
薛氏向陪房肖妈妈使颜色,肖妈妈会意,上前递上叠册子。
“这最后一件事,才是正经。往年这时候,府中送往各家的年礼单子与年宴安排,都是我先拟个大概,再请侯爷定夺。如今你已经嫁进侯府,这些自然该交到你手上。”
她指了指最上面两本:“这是历年送往宫中的馈岁,以及往穆将军府、曹将军府与曹国舅府等世交府邸的礼单底子。这些最是要紧,规矩体统半点错不得,须得侯爷亲自过目才行。” 接着,又指向下面几本,“这些是其他往来府邸的礼单和今年小年宴拟的菜单,我都整理了出来,你瞧瞧,心里也好有个数。若有不明白的,尽可来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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