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来运转

　　被妹妹说神神叨叨，时禄自然是打趣回去，“我才没有。”

　　时荣故作嗤笑状，用屁股顶时禄，顺便从塑料袋里取洗衣液、衣架、洗洁精。
　　电话铃声嘟嘟地响起来，时荣弯腰接。

　　“——你哪个周末有空回家？”
　　时禄看过去，是谢芬的声音。

　　时荣言简意赅，“最近没空。”
　　“那给你约好的饭怎么办？人家都等你两周了，你还不给个回信，哪有这样吊着人的。”
　　“我不是说了我不去吗？”
　　“那还是要去的。”
　　时荣没多说，憋一口气，把电话挂断。

　　时禄问：“什么饭？”

　　“……没什么。”

　　时禄看着分别四年的妹妹，时荣已经从拢在校服里清瘦、时常露出不安神色、梳着枯燥马尾的小姑娘，出落成了一个短发又利落的大学生。
　　她并不认为那样的原生家庭有好心会带时荣吃饭，稍微沉吟一下便问：“带你相亲？”

　　时荣不语，时禄当她默认，火气蹭的一下就旺起来，“他们疯了？你二十岁给你相什么亲。”

　　“反正我不去。”时荣安抚她，“能拖就拖。”

　　时禄揉一揉眉心，不再收拾时荣买的东西，而去抽了张便签，拿笔算起来，“他们到底要折腾到什么程度才能罢休……最初是欠多少钱来着？”

　　“……肯定不止一百万。”

　　时禄在纸上唰唰算着，“我那几年起码给他们还过一百万……”不是因为小艺人工资高，纯粹因为她活动跑得多。
　　“再怎么样，现在也不至于变成这样，他们现在有工作吗？”

　　“哥还在原来那家公司，爸也在上班，妈在当月嫂。”

　　“什么哥妈爸，就喊他们名字。”时禄握着笔杆，笔尖在纸上戳了好几个洞，“她当年做高管的，非要辞职了做太太，没想到有一天还得去给别人带孩子吧。”

　　时荣小声：“妈也不容易……”

　　“你心疼她你别和我说。”对妹妹，时禄终究还是多点耐心的，“我不想和那三个人有任何牵扯。”

　　时荣点点头。其实她也只心疼妈妈而已。
　　惹了姐姐不高兴，她默默从书包里翻出蓝牙音箱，递到时禄手里，“给你的礼物。”

　　时禄当刚才那茬无事发生，不扫兴，拆开包装跟着说明书连音响。
　　点开音乐软件，自动开始播放上次没听完的歌，来自歌手Tyuio的《Saltwater Echoes》。

　　时荣听了几秒钟便瞪大眼睛，这歌她听过，时禄刚上恋综她就搜过这个人——现在已经是姐姐的前男友……
　　时荣用余光观察时禄的神色。

　　时禄也没料到，但镇定自若地把歌切了，结果下一首是相似风格的《Snow at Midnight》，连点几下都是孟筠的歌，才想起这个歌单就是为他设的。
　　她只得点退出，把歌单也切掉。

　　时荣：“……姐你是不是还喜欢那个人啊？”不然怎么还在听他的歌？

　　时禄：“谁？”

　　时荣就不再问了。

　　*

　　上次晚宴，张兰特地给相关负责人打过招呼，成功催了场地的审批进程。

　　时禄正和时荣聊天，没歇多久，便得知要提前去布置拍摄场地了。

　　新建的影视基地很宽阔，韵味也够。时禄陪张兰一起检查道具、清点服装、拍定妆照、准备开机仪式。
　　忙活的间隙，张兰随口问道：“你妹妹回去了？”

　　“对，接了你电话，我就先来了，她可能回学校了吧。”
　　时禄在张兰面前没什么好保留的，她们二人在认识之初，张兰就见过她的父母；所以时禄直言，“家里人现在又在为难她，要带她相亲。”

　　“你不管？”

　　“她找我帮忙我会帮，不找也没办法。”时禄坦白道，“您知道的，我的心力已经耗尽了，这些天我还是会因为以前的事情睡不好觉。”

　　张兰感叹了一声，便继续聊公事了。她指了几个地方让时禄拍照发微博预热，时禄一一照做，宣告她们这部原创剧集即将开机。

　　从中午忙到晚上，时禄便在影视基地里撞到了孟筠。孟筠也不说话，只抱臂看着她，脸上带着一抹傲娇，眼中却透着阴恻恻的不满。时禄本以为是偶遇，转念一想，上次是偶遇就算了，华市这么大，怎么可能和孟筠在影视基地撞上呢。

　　她调转了方向要走，终于孟筠喊出来。

　　“时禄。”

　　时禄扭头，高大的影子融在暗下来的天际线里，站直时本该是挺拔如松竹的，且有一看就知蕴含着力量的身材，非要这样懒散地站着。

　　见她停下，才调了重心，站直了，掀起眼皮看她，“见我就跑，心虚？”

　　时禄装傻充愣，“找我？”

　　“以前不知道你这么能装模作样。”孟筠笑，“你过来一点。”

　　时禄见他没站在车旁边，手里也没什么东西，才往那边迈了一步。这畏缩警惕又无辜的模样，也不知道哪里又逗孟筠开心了，他指了指身前的地面，“到我这来。”
　　他的尾音还是轻飘飘的，语气里的不由分说却听得人耳朵发痒。

　　时禄：“……不太想。”她想起孟筠之前格外喜欢用这等祈使句说话，得意地将命令的语气挂在嘴边；大多是让她到他的身边，过来、坐着、坐好、牵我、亲我。

　　“不然的话你们的戏别再这拍了。”孟筠冷冷一笑，明晃晃的威胁，“这儿我投的。”

　　时禄疑心孟筠背地里偷偷看了她的微博，不然怎么就知道她要在这拍戏。
　　孟筠说话还是一贯的不着调，不过很可惜那些玩笑话又偏偏是他真能做到的事情。

　　时禄和往常一样站过去，身后那轮落日彻底地沉到云里，影视基地低矮的天际线透出粉紫色的晚霞，路灯亮起，柔和的灯光扑在时禄脸上，又印入孟筠眼底。

　　这女人二十四岁和二十岁也没什么差别，一样的光洁白净、眉目含笑；眼梢上扬，显出十分风情。

　　孟筠不悦地盯着她，她也没反应，只落落大方站着，似乎在催促“有事快说事。”

　　这又让孟筠嘴角多了一抹嘲弄，他这人从小没吃过亏没吃过苦，没心没肺又精力十足，唯一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二十岁那年一心一意谈了个女朋友，却被断崖式分手。

　　因为想不通，没法再没心没肺了，又因为精力旺盛，总是反复思考，更加想不通。他就这样郁结在心，而始作俑者端着明亮的微笑站在身前。

　　凭什么。

　　时禄在国外的时候他可以不打扰，眼下回了华市，到眼皮底下，他自然是要追过来问的。

　　要真是她出轨也就好了，他至少可以将自己与那插足者比上一比，难道真的有比他更好的人？有的话他也认了。可时禄没有。她的确是没有任何的征兆，是平白无故的……断崖。

　　“断崖分手很缺德你知道么，时禄。”

　　时禄沉默一瞬，仰头看他，“嗯。”她等他说下文。

　　“给我道歉。”

　　“……对不起。”

　　却不想孟筠听到道歉仍然冷着脸，甚至不悦也从眉眼里溢出来，沙弗莱石似的眼眸第一次这样无情，时禄想起曾经触及那对耳饰的冰凉温度。
　　那时候他们才刚刚认识，还在兴致勃勃的约会。

　　“你这样我真是和你没话说。”孟筠平静地抱怨。

　　时禄低头不说话，没再呛什么“分手了没什么好说的”。
　　良久，孟筠的鞋尖移了方向，他迈步走开了。

　　穿过逼仄的小巷，外边是宽阔的停车场，时禄透过狭窄的通道看去，原来孟筠并不是独自来这儿的，他身边走近了三个人，其中一个是眼生的女生，那女生显然和孟筠是认识的，举手投足十分温雅从容，穿平跟鞋，纯色的皮包却能透出矜贵气息，另一女性是孟筠的堂姐，她和那女生亲昵地说笑着；

　　路灯打在那几人身上，身上的衣物在顶光灯下也没有褶皱。
　　时禄默默看了一会儿，她也想那样从容。

　　那群人簇拥着孟筠有说有笑的走远了，时禄放下手中抱的道具，去找厕所。
　　说实话，她一看到孟筠的堂姐就会想起最后的那场对话……桌上放着她的资料，孟渝坐着而她站着。孟渝略带苦恼的语气很轻柔，“哎呀……你这样是不太行的吧，没学历就算了，家里欠钱这种事还是不要瞒着对象哦，你家这都算老赖了。”

　　坐在马桶盖上，想吐的欲望便卷席了全身。
　　她弯腰，什么都吐不出来。

　　事都凑在一处，脑袋还乱着，张兰的电话也来了，“还没走吧时禄？我们刚开完小会，要辛苦你改下剧本，会议纪要发给你了，你看下文件，等会儿来X栋的休息室，改完我们一起回公司。”

　　时禄顿时就不想吐了。
　　她起身揉了揉中腹，马不停蹄地朝休息室赶去，张兰点着剧本的某一处说，“我们最近不是一直在讨论这里吗？这里女主角对男主角应该不是完全的喜欢，但我们没想好怎么写台词，你想办法体现出一点女主角的私心。”

　　时禄详细问过，抱着电脑和纸笔，开始写方案。
　　她对一旁张兰等人的沟通充耳不闻，工作的时候总会忘掉其他事，因为工作的成果是唯一彻底属于她的东西。

　　“我做这些都是因为喜欢你。”时禄盯着这句台词，一笔一笔划掉了，在电脑上敲出一行字，“我做这些都是因为嫉妒。我分不清是羡慕、嫉妒、还是向往，我不知道这份想接近你的心情，究竟是‘想要成为这样的你’，还是‘想要拥有这样的你’。或许，等我站到和你一样的高度，才能彻底分清楚它到底是什么。”

　　“很好很好。”最后，在五份方案里，张兰也挑中了它，“这里就这样改。再最后改得精简点，一会儿我们一起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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