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下的无题小说

　　临近十一黄金周，林水和章一帆两家都开始着手准备搬家的事情。单位新建的集资楼年前就交付好了，两户人家都是简单刷了个大白墙，装修了一下。本想着通风晾着小半年差不多了，暑假可以趁着两个孩子时间多，可以让孩子帮忙整理家当，暑假就搬进去，结果百年不遇的大洪水愣是让他们今年就遇上了。于是，搬家这个事情就只能拖后。
　　最方便搬家的最近的时间便是国庆的黄金周了。
　　章夏鸢因为这个暑假没有跟爸爸出去游玩，本想着黄金周可以一起去，现在希望又落了空，心里多少有点失落。但是新家很大，暑假前她还跟章一帆去看过，章一帆给说了房间使用的分配计划。三室两厅，她可以自己单独睡一个房间，还有一个空房间她可以用来写作业做书房，这么想想，搬家也是件好事。心里便也开心了许多。
　　九月底的天气还是酷热不退，林屿风的爷爷也还在乡下纳凉。想着老人家年纪大不适合做重活，林水夫妇俩也就没让老爷子回来帮忙，准备等搬好了再去乡下把老爷子接回来。
　　这边章一帆让她收拾自己的东西，除了课本相关的，她确实没什么好收拾的。小时候的衣服都被朱彩霞东送西送全送完了，衣柜里面就剩下这两年的衣服。
　　收拾完两个纸箱一个蛇皮袋的东西，她看看堆砌在客厅角落里需要搬走的其他纸箱和蛇皮袋子，心中突然有点难过。
　　住了八年的房子，东西收一收，就好像她没在这个房子里面住过一样。
　　她想带走点什么，也想留下点什么。
　　想带走点有意义的，留下点不容易被发现的。
　　客厅门背后的挂历，他们都不打算带走，家里还有其他的挂历，他们决定新家就应该开一副新的挂历，新家开新物，图个吉利。
　　挂历已经翻到十月了，章夏鸢垫垫脚，把挂历取下来，往回翻一翻。还好，七月和八月的挂历都还在。
　　她小心撤下这两页，纸张有点大，装不进去自己的书包，但是又不想把它折叠，怕折损了上面自己的画作。
　　是的，她觉得自己画的蛋炒饭和小青菜都画的很不错，这也是她挑中这个想带走的原因。
　　先不想怎么带走了，想想怎么留下。
　　这倒是没费她多少脑子，取出笔盒掏出铅笔，就在这个木门的门背上画了一碗蛋炒饭和一颗青菜，大小都跟她之前画在挂历上的一模一样。
　　看着自己留下的大作，很是满意。
　　趁着章一帆和朱彩霞还在各自收拾东西，灵机一动，拿着两张挂历，去找林屿风。
　　看一眼客厅里面只有林屿风在收拾书柜里的东西，林水和杨淼一人一间在收拾卧室里的衣服。章夏鸢小声示意林屿风过来门口。
　　“给你。”将两张挂历递了出去。
　　“这是什么？”第一眼没看明白上面画的都是什么，林屿风还问了一句。
　　“在这里我记的账。”总不能说这是记的仇，搬去新家两人还得做邻居呢。
　　林屿风仔细看了看挂历上到底画了些什么，好像是他做的蛋炒饭和小青菜，笑得轻松。
　　“所以，我做的蛋炒饭好吃吗？阿鸢？”想想他的小朋友是一个这样记仇还记在纸面上的人，莫名觉得有趣。
　　很奇怪，八年了，眼前这个小妹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但现在觉得自己还是对她知之甚少，连她爱记仇都是现在才知道。
　　他突然想起来从前见到过她和猫在晚霞余光里的剪影，但是也没有想过这颗毛桃会是这么爱记仇的一个小脑袋瓜。
　　“好吃，也不能一直吃。”章夏鸢老老实实回答到，眼睛直直看向林屿风，那股子的认真劲执意要到他的眼底一般。
　　见她是如此认真回答，林屿风也不好再调侃她。
　　“好，以后再来我家吃饭，我给你做红烧鱼。我可能还得练一练。我炒青菜好像也不是每一次都好吃，不然你也就都画上了吧。炒青菜我也多练一练。”
　　知道林屿风聪明，大家都这么夸，但没想过他看一眼台历就知道小青菜是什么意思。
　　“林屿风，你真的好聪明啊！”对聪明人的崇拜小眼睛在那里眨巴眨巴。
　　她同样也很聪明，能看懂林屿风这一眼明了的聪明劲。
　　“你是我见过的第二聪明的人。”彼时章夏鸢心里第一聪明的人是章一帆，因为章一帆他什么都会修，他一个人几乎承包了那栋楼的小家电维修，电视机这种大家电他也是手到擒来。章夏鸢看电路板，就跟看天书一样，但是章一帆居然能在天书里面找到错别字。而且，那时候她象棋也从来没赢过章一帆，如果谁来洗碗全靠赌棋，她应该能洗到章一帆退休。
　　所以，她觉得章一帆是身边最最聪明的人。
　　突然想起来暑假里面一直想问但是一直忘记问的事情。
　　“林屿风，你是真的喜欢做数学题吗？”章夏鸢小心翼翼抛出来这个问题。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喜欢做数学题呢？
　　数学是一个多可怕的东西，是她写下六六三十四章一帆就会在旁边叹气，她就会皮紧生怕他又要去摸家法的程度。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是真心喜欢数学，那肯定有外星人。让章夏鸢相信这两个事实存在的难度是一样的。
　　“喜欢啊，暑假的时候我每天上午去上课就是奥数班。”问题不难，林屿风随口答道。
　　“是……真喜欢吗？”
　　不甘心还是要再确认一下。这个世界上这么离奇的人不可能在自己身边。
　　“嗯，真喜欢。”虽然林屿风不知道这个毛桃脑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但还是认认真真回答了。
　　“好吧，我说一定有外星人，你相信吗？”
　　“我不知道。”
　　“我相信有，一定有。”毛桃脑袋得这句话非常笃定，就好像她亲眼见过一样。
　　“好，你相信有，就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要顺着她的说，不然怕是又得吵起来。
　　一下子要相信两个以前从来不信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面一下子有点空。她需要回家再收拾下东西，第二天就要搬了。
　　毛桃脑袋耷拉了下来，但是在走之前还是上前一步，摸了摸那两张挂历。
　　“这个送你，你收好，这是我从这个房子里面拿走的东西。”
　　语气沉重又郑重无比，林屿风觉得，交代遗言可能也郑重不过如此。
　　“好的，我把它收好。”
　　见这颗毛桃对这两张挂历有执念，便不能对小孩子糊弄，更何况，林屿风从来没有糊弄过这个小妹妹。
　　说罢便进屋找了个资料袋，把两张挂历收好，再把资料袋放自己的书包里装好，准备搬家的时候就随身背着。
　　见林屿风如此郑重地收下了自己的纪念品，毛桃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看着收拾完的东西，仔细想想也没有其他要带走的东西了。
　　于是，乖乖等着第二天搬家。

　　新家还在五楼，只不过新房子上面还有六楼，夏天也不会成为最热的一个楼层。两户人家也还是邻居，之前一层五户变成了现在的一层三户，少了好多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对两个学生来说清净了不少。上了五楼，右手边就是一道铁门，进了门先到达的是林家，在走到头上才是章家。这个走廊连着章一帆的阳台，阳光充足，适合下棋，适合看书，适合打闹。唯独不适合交谈。
　　章夏鸢在去年梦见外公之后，就常常夜里入睡困难，或者是睡着了总会醒一次。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只是在画像上见过的外公，他的离去和她的出生甚至都间隔了半年之久。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但只记得梦见外公站在宁水的对岸，喊她过去。梦里的外公真的跟遗像上的画像长的一模一样。
　　虽然宁水不是忘川，但直觉告诉她，不能过去，过去了就该跟着外公一起走了。在梦里刚准备开口拒绝，宁静的宁水就开始惊涛拍岸，浪涛直直朝自己的脸打了过来。突然，梦就醒了。
　　被惊醒之后，高烧了一天的章夏鸢出了一身虚汗，体温终于下了四十度。虚汗带走了高热的体温，章一帆在床边上红着眼看着她都快哭了。
　　等她跟朱彩霞说这事儿，朱彩霞也很奇怪。
　　“你这小孩子怎么这么迷信？他是我爸爸，我都没梦见过他。你一面都没见过，你怎么会梦见他？”
　　虽然没有办法知道为什么，但从此之后章夏鸢就落下了惊醒后遗症。
　　很少做梦，但经常半夜惊醒，醒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醒。一般这种时候，她就会自己做起来，静一静。等睡意重新上来了，再躺下。
　　林屿风也一样，只不过他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加上青春期有时候无缘由的烦闷。那些烦闷在白天蓄积，在夜晚的睡梦中显现，时时让他梦醒。
　　新房子里，章一帆知道自己小闺女的睡眠问题，特意把不临街不靠近其他居民楼的朝北房间给了章夏鸢。朝北的厨房，直接延伸了一个过廊在她的卧室窗前，让这个房间关上窗户几乎就可以听不见楼外的声音。
　　林屿风的房间则是被林水安排在了朝北能晒到太阳的房间，房间的窗户临街，但是这个楼高并不是很吵闹。等到街头开始有叫卖声，差不多也是他该起床准备上学的时间了。
　　两户人家的厨房都正对着屋后的山，山不高，所以抬眼望去，还能看见山上面的天空。
　　搬进新家之后，章夏鸢经常晚上醒来，就会搬个凳子去厨房对着屋后的山和天看上一会儿。山脚下的人家，都熄了灯，山上一片漆黑，天空的星星显得更明亮了。
　　有时候实在没有睡意，她会拿出那本青少年百科全书，打着一个小小的手电筒，对着上面介绍的星座绘图，来北面的天空上一个一个辨认。
　　有参宿三星的是猎户座，猎户座附近一个很大的W是仙后座，一把勺子的北斗七星，是真的七颗星。
　　有时候章一帆听见响声，会爬起来看怎么回事。最开始几回还会把她拽回去睡觉，拽了几次之后发现她是真的睡不着，也就随她了。只不过有时候他会陪着坐一会儿，更多的时候是叹一口气叮嘱早点回房睡觉。
　　林屿风的烦闷，有时候是梦里的野兽，有时候是梦里的末日，有时候则是梦里的天外仙镜。真实，又不真实。
　　年级前三的成绩已经让林水和杨淼很满意，县里最好的高中肯定能进，能进最好的高中，那以后就有机会冲击清北。这是林水和杨淼对他的期望，他也知道，虽然这两个人从来不会在他的面前说这些。
　　他喜欢数学，但是有些奥数题对他来说，还是有点费劲。性格温和的人不一定没有征服欲，他对数学就是如此。能解开的题不算什么，但解不开的题会让他心中郁结一整天。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青春期的烦恼，他只知道这些郁结无法对林水说，无法对杨淼说，也无法对爷爷说。大人总是很难理解小孩子执着的东西，因为他们长大后会觉得以前执着过的事情都不算事儿，都忘记了自己也曾经是小孩。或者说，成熟的大人最终都选择了背叛以前的自己。
　　梦醒时，他习惯去厨房给自己倒杯水，抿两口，看看漆黑的后山，也看看山上的天空。
　　爷爷睡觉不喜欢关门，时常能听到他有节奏的呼噜声。后山上偶尔会有夜间出没的鸟，叫声幽幽，说不上好听。
　　隔着两扇窗户偶尔会有直线的光束晃过来，往左边看去，那是章夏鸢在打着手电筒看星座图。
　　林屿风有时候会心生好奇，看向她。
　　章夏鸢和章一帆一样，是一头警醒的兽。哪怕是隔着两层窗户玻璃和七八米的距离，她还是能感觉到从右侧投射过来的视线。
　　偶尔，一高一低的两个视线会对上，彼此确认，点头，问好。
　　这样的夜里不适合说话，只适合拥有同一片天空。
　　而再醒之后的白天，也不适合交谈为什么夜里会睡不着，两个人都觉得自己如此，其他人也可能如此，这不奇怪。
　　他们之间的交流，比大人知道的更多，也更隐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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