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青天

　　“董大，你莫要听他在这胡说！这奸商狡猾得狠！”刘芷嫂嫂上前一步，站在老汉身旁讲，“就是他！就是他拐走了刘芷！”

　　董大一听，更是气愤，拐杖狠狠一跺，“你这奸商，还我媳妇儿！”

　　“我看你这老翁，也年纪一大把了，要不要点脸？”回纥敞居高临下地看向对方，语气不耐烦道，“你若是想寻艳遇，讨点酒喝，我胡姬酒肆尚且还能满足你，但你若想讨媳妇，我劝你还是回家照照铜镜去吧！”

　　身后有围观的百姓笑出了声，刘芷兄长回头瞪了那人一眼，那人立刻噤了声。

　　“姓回的！你莫在这青口白牙地胡诌！”刘芷兄长伸长了脖子，狗仗人势道，“昨夜大雨，有人看到你背着我家丫头回了酒肆！我这有人证！你休要狡辩！”

　　“你都说了昨夜大雨，万一你那人证看走了眼，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回纥敞斜倚在酒肆门外，嘴角扬起懒散的笑，“还有我姓回纥，不姓回，你就算想讹我，也得搞清楚我姓什么再讹吧？”

　　陆遥歌对回纥敞大为改观，往日只觉得他吊儿郎当、不靠谱，可今日面对这等市井无赖，回纥敞滚刀肉的做派，倒真真让人看得爽气。

　　那董大眼见快到手的媳妇没了，回纥敞又不愿意负责，索性拐杖一扔，当街在酒肆门前哭诉：“我不管！我媳妇儿就是被你拐走了！今日你若不还我媳妇儿，我便守在你这不走了！”

　　“董大，你在这哭做什么！”刘芷母亲嫌这年长的“女婿”不体面，走到其身旁，想拉他一把，“你快别哭了，多丢人现眼的！他若不还我女儿，我就去官府告他去！”

　　“我不管！”董大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好不容易攒了银子，想把媳妇娶进门，这回好了，钱没了，媳妇儿也被人拐跑了！”

　　“你怕甚！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刘芷嫂嫂的嗓门极高，睨了眼回纥敞，又瞪向陆遥歌，话里有话，“如今礼钱收了，她刘芷便是你董大的媳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除非她长了对翅膀自己飞了，否则只要去官府里一告，依照律法，官差是要捉她去吃板子的！”

　　“是啊，”身后有人应和，建议道，“不如直接去官府好了，依照我朝律法，这拒亲的姑娘，是要挨六十大板的！”

　　“不可！”陆遥歌一听，慌了神。

　　刘芷本就体弱，如今又昏迷不醒，若那六十大板打下去，她还有命活？

　　“旁人不心疼便罢了，你们是刘芷的家人，怎可忍心让她受重刑之苦？”陆遥歌走向刘芷的母亲，试图感化对方，“以前在粗使坊，阿芷总跟我提起您，说您在家中一直护着她，是个疼她的……”

　　刘母一听，笑了，斜眼打量陆遥歌，“姑娘，你在说什么笑？我最疼她？”

　　“你当真是刘芷朋友？”站在一旁的刘芷兄长忍俊不禁，洋洋得意道，“那丫头平日挨我娘打最多了！疼她？俺娘打人确实挺疼的！我跟你说，那丫头有时候就是该打，否则平时连个屁都不放……”

　　陆遥歌这才知道，哪有什么真正心疼刘芷的家人？
　　往日在粗使坊，刘芷说的阿娘最疼她、最护她的话，不过是刘芷自己说给自己听的安慰剂罢了，如果不给自己找点甜，不想着办法哄着自己活下去的话，面对那样一群吸血的家人，她要如何忍耐下去。

　　可人生一定非得忍耐吗？
　　不是的。

　　陆遥歌转过身，不再看刘芷的家人，而是直接问董大：“你给了她们多少礼钱？”

　　董大坐在地上，朝着陆遥歌比了个数，“整整五两银！”

　　五两银子，便要买走刘芷的一生。

　　陆遥歌只觉得唏嘘，她看向董大，语气镇定：“我给你十两，你能否退婚？”

　　“开，开什么玩笑！”董大急得从地上爬了起来，大放厥词道，“我要的是媳妇儿！不要你银子！你们还我媳妇！”

　　“我知你为何执意要娶刘芷，”陆遥歌语气冷了几分，目光里带着看透的愤怒，“五两银子，便要买走女子的一生，令她为你洗衣做饭、生儿育女，这么划算的买卖，你当然舍不得放弃！你大她两旬有余，可问过她是否愿意真心嫁给你？”

　　有路人在人群里起哄：“这两口子过日子，哪来的真心不真心？哪由得你在这里多管闲事！”

　　“对啊，你算个什么东西！”

　　陆遥歌不理会那些谩骂声，继续问董大：“你开个价钱，若你愿退婚，需要多少两银子？”

　　董大双手抱臂，斜眼看向陆遥歌，“多少都行？”

　　陆遥歌点头。

　　董大乐了，心里琢磨了半晌，又笔出一个数来，“五十两！一分不能少！银子一到，我立马退婚！”

　　在场听众无不哗然。

　　五十两银子，这可是一笔巨款。

　　“好家伙，五两变五十两！”刘芷兄长听了，面上一急，揪住董大的衣领不放手，“你当真要一人独吞？不得分一半给我们？”

　　“你上一边去！”董大立马推开对方，振振有词道，“我要的是媳妇儿！有本事你们把我媳妇找回来！”

　　明明陆遥歌这边还没应承下来，那边两人便要为了这五十两大打出手了。

　　陆遥歌虽面上冷静着，心中却在努力盘算如今账上的银子，她如今开了三家布铺，日子虽比往日好了些，但厚泽布铺的东家是回纥敞，她不能动厚泽账上的银，而那两家新店，若一下拿出五十两，是有些吃力的……

　　眼见着面前两人动手扭打起来，陆遥歌张了张口，问：“可否先拿二十两？剩下那三十两银，我过几日给你凑齐。”

　　董大一听，急了，“我若这头退婚，你那头毁约了怎么办？不行不行！今日若拿不到这五十两，我是死也不会退婚的！”

　　“我可以给你打欠条，”陆遥歌灵机一动，劝说道，“一会你随我去铺子，拿那二十两银子，然后我给你写一张欠条，你放心，我是绝不会赖账的。”

　　董大站在原地，眼珠子转了转，大概是觉得这买卖划算，咧嘴一笑，“成！反正娶谁不是娶？那小妮子不愿嫁我，这世间自有愿嫁我的小娘子！”

　　董大说完，便想拉着陆遥歌，跟她回布铺街取银子，这回换刘芷母亲赖在地上撒泼打滚了。

　　“董大，你那五两银子，我们是不会还你的！”刘芷父亲愤恨道。

　　董大连忙拍了拍陆遥歌的手臂，“喂，你听到没？你得给我五十五两银子！”

　　陆遥歌默不作声，想着先把刘芷的婚事退了，银子都是次要的，只要人好好的，钱以后可以慢慢攒。

　　刚想带着董大往布铺走，回纥敞却拦住陆遥歌，轻轻把她往角落里一拉，低头勾唇问她：“这如今当东家的人，就是不同。五十两银子，是说给就能给的？”

　　“要不然能怎办？让阿芷眼睁睁地嫁给那老翁？”陆遥歌抬眸看回纥敞，眼睛仍是红的，“钱没了，可以赚，女子若嫁错人，那一辈子便毁了。”

　　“就赖账又如何？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进我酒肆抓人！我可以保护刘芷一辈子。”回纥敞不假思索地回。

　　“回纥敞，你当真能保她一辈子？”陆遥歌失落地笑了，摇头说道，“除非你娶了她，亦或者阿芷一辈子也不踏出这胡姬酒肆。否则，她只要一站在这长安街的街头，便是一个悔婚拒亲的叛逆女子。世人可以戳她脊梁骨，她夫家可以将她拖走，娘家可以报官打她板子。可她是一个人，不是一个被随意安排的物件！我得堂堂正正地让阿芷活在这世上！所以，这亲必须得退。这银子，也必须得给。”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回纥敞垂眸，语气认真了许多，“此事我也有责任，这五十两银子，我来给。”

　　“不用，”陆遥歌侧过身，倔强道，“我们虽没你有钱，但也不想拖累你。”

　　“那五十两，对我来说，不过就是一杯泼出去的水，何来的拖累？”回纥敞爽朗一笑，“刘芷在我这，平日可没少给我做甜品，我受了她的照拂，就理应替她分担苦恼。”

　　陆遥歌一愣，“你当真这样想？”

　　“你别误会，因为刘芷是你朋友，我自然愿意多帮衬些。”
　　话里话外，皆是撇清关系。

　　“我知道了，”陆遥歌叹了口气，“那我给东家写一个五十两的欠条，先帮阿芷退了亲，然后那银子我慢慢还你成吗？”

　　“随你，”回纥敞也不强求，转过身便要往回走，忽地想起来什么，又踱步走回来，低头提醒，“福来客栈转让的事，你可知道？”

　　“知道，先前住在客栈的绣娘姐姐们，如今都安排在我宅里住了……”陆遥歌突然想起了什么，认真道，“这个月宅子的租金，待我一会取了给你。事各有别，不可混淆。”

　　“五十两都借你了，还怕你亏我租金不成？”回纥敞蓦地伸出手，给了陆遥歌一个脑瓜崩，“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事。”

　　陆遥歌一愣，捂住脑袋，“你打我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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