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经雨

　　他的“本能”终于后知后觉的确信，身前这个人永远不会伤害他。

　　方疏棠闭眼笑了一下，慢慢抬手，抱住了苏桓语的腰。

　　仿佛抓住了漩涡里飘零的救命稻草，他把脸埋进苏桓语柔软的卫衣里。

　　整个人安定下来。

　　苏桓语胸膛剧烈的起伏了几下，然后用力收紧了双臂。

　　他这一步冒险的举动，成功了。

　　暴露疗法。

　　不给患者进行任何放松训练，让患者直接进入最恐怖、焦虑的情境中，以迅速校正病人对恐怖、焦虑刺激的错误认识，并消除由这种刺激引发的习惯性恐怖、焦虑反应。

　　苏桓语心疼得近乎痉挛，眼中涌起一股热意。

　　他的小棠，果然很勇敢。

　　方疏棠感觉到有滚烫的液体砸在后背，透过棉麻质地的布料传递而至的滚烫温度，无声诉说着对方对他入骨的思念。

　　这思念勾动着他心底更多未知的记忆，酸涩又沉恸。

　　他几乎要承受不住，握紧了苏桓语背后的衣服。

　　“小语。”方疏棠闷闷地叫了苏桓语一声。

　　“嗯。”苏桓语声音也带着鼻音。

　　时隔十五年，他终于再次亲耳听到了他叫他“小语”。

　　这样的时刻，是他这十五年来做梦不敢奢求的场景。

　　他紧紧拥着怀里的人，不敢松一分力，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方疏棠也抱着他，承接着对方一波又一波撞击着他心门的强烈情绪。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抱了很久。

　　直到房门被敲响，徐进扯着嗓子喊：“老大，我进来了啊！”

　　苏桓语才恋恋不舍的放开方疏棠。

　　徐进端着餐盘推门进去时，看到苏桓语站在方疏棠身边，两个人眼睛都红着，像是才哭过。

　　他嘿嘿笑了一下，权当作没看见。

　　徐进把餐盘直接递给苏桓语：“你俩一块儿吃一口吧。

　　都好几天不吃不喝，只能吃点儿清淡的。

　　你们吃完休息休息，咱中午吃好的！”

　　“谢谢。”苏桓语转身把餐盘放到床头桌上：“一会儿一起准备。”

　　“好啊。”徐进搓着手：“那你们先吃，我带小行去趟超市！”

　　“不用了。”苏桓语拍拍徐进的肩，终于又恢复成了那位彬彬有礼的苏医生的模样：“家里东西还多。你们也几天没休息好，去睡会儿吧。”

　　“我不累！”徐进拍拍胸膛，笑意吟吟地看着方疏棠：“棠哥能过了这一关，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得去买点儿新鲜的！”

　　说完，就蹦跶着出门去了。

　　被徐进这么一扰，之前凄风楚雨的氛围散了个七七八八。

　　俩人不约而同笑了一下。

　　方疏棠抹了把眼睛，看着苏桓语：“把窗帘拉开吧，咱们吃饭。”

　　“嗯。”苏桓语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明亮的阳光流水一般倾泻而入，照亮了半间卧室。

　　天气果然很好。

　　方疏棠把便携小桌板撑在床上，又把徐进端进来的白粥和小菜依次放好。

　　这次，苏桓语靠近时，方疏棠没有再抗拒。

　　他们面对面坐在床上，一起吃饭，就像小时候一样。

　　其实，关于小时候在家里的记忆，方疏棠还没有恢复。

　　只是发自心底的感觉熟悉、踏实。

　　等吃的差不多了，苏桓语才说：“其实不用害怕。”

　　方疏棠抬眸看向他。

　　“无论发生过什么，都已经过去了。”苏桓语也看着方疏棠：“与咱们隔着十几年的时间呢。

　　何况，我会一直陪着你。”

　　俩人静静地吃完饭。

　　苏桓语把空碗放在餐盘里，又把便携小桌收起来。

　　然后，坐在方疏棠身边：“就像之前你害怕我靠近你。”

　　“那更多的是一种生病之后的虚幻情绪。”

　　苏桓语慢慢说：“我刚才没有经过你允许，擅自抱了你。

　　结果呢。

　　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对不对。”

　　方疏棠点了点头。

　　“你看。”苏桓语看着两个人紧紧挨在一起的胳膊：“我现在离你这么近，你也没有像之前一样发抖，害怕。”

　　方疏棠看着近在咫尺的苏桓语，发现自己确实没有之前那种厌恶和恐惧的情绪了。

　　“人是会自己骗自己的。”苏桓语看着方疏棠的眼睛：“小棠，你很勇敢，没被那些坏情绪带走。”

　　“其实。”苏桓语没有给方疏棠太多思考的时间，继续说：“其实，我后来怪过你。”

　　方疏棠眼底闪过一丝不安。

　　苏桓语朝他笑了一下，继续说：“怪你当初不告诉我，一个人去面对那些危险。”

　　“我……”

　　方疏棠刚说了一个字，苏桓语就接着说：“我知道。”

　　“你当初已经预料到会有危险，所以不想我一起冒险。”

　　“不是。”方疏棠半低下头，慢慢说出了十五年前的真相。

　　“那天下午，我一个人去河坝。”方疏棠闭上眼睛，语气不稳：“压根没想到他们会，会那样。”

　　苏桓语握住方疏棠垂落在腿上交握的双手，不让他掐自己的手背。

　　方疏棠感觉到手背上传来干燥的暖意，沿着他的血液一路蔓延，温暖了记忆里那个站在漫天大雪下瑟瑟发抖的自己。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他默念了两遍苏桓语刚才说过的话，心底涌起些无畏的勇气来。

　　他笑了一下，转眸看着苏桓语。

　　语气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委屈。

　　“要是早知道他们会去那么多人，我肯定会提前通知老师的。”

　　“我没那么傻。”

　　“我知道。”苏桓语夸他：“你一直很聪明。”

　　“但是，小棠。”苏桓语语气一转：“就算姓丁的一个人去，你当时也打不过他。”

　　“我没想打架。”方疏棠磕巴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我想着只要能解决问题，就算被他打一顿也没事儿。

　　反正我皮糙肉厚的，马上又是元旦假期，休息几天就能好。”

　　“这就是我生气的地方。”苏桓语握紧了掌中的手：“只要你告诉我，咱们两个人，怎么着都不会被人欺负。”

　　“还好没告诉你。”方疏棠白着脸说：“他们人太多了。”

　　“小棠。”苏桓语见他状态不对，忙说：“你知道我后来为什么不怪你了吗？”

　　“为什么？”方疏棠下意识问。

　　“因为我想明白了。”苏桓语慢慢说：“我怪的，是曾经那个一意孤行的你。

　　而不是现在的你。”

　　“过去的事情，已经成了定局。我们可以回头看，但不能执着沉陷。”

　　苏桓语说：“我们要做的，就是全力往前跑。把那些不好的事甩在身后。

　　甩得越远越好。”

　　“所以，我不怪你了。”苏桓语握了握方疏棠的手：“我想带你往前跑。”

　　“那就继续吧。”方疏棠看着苏桓语，坚定的说：“帮我彻底揭开往事，然后，往前走。”

　　“嗯。”苏桓语拍了拍他的手，没有着急：“你好好休息，养养身体。咱们下周开始。”

　　说完，就放开方疏棠站了起来，礼貌又克制的往后退了半步：“我去和路哥准备午饭，你睡会儿。”

　　“一起去吧。”方疏棠却说，说着，就想撑着床头站起来：“我睡不着。”

　　“我抱你吧。”

　　方疏棠点头之后，苏桓语俯身把人抱了起来。

　　这种不被小棠害怕和抗拒的感觉来之不易，苏桓语抱得很稳当。

　　“等等。”方疏棠扭头：“把餐盘带出去吧。”

　　季路早就被徐进的动作吵醒了，正一脸担忧的在门口守着。

　　看到苏桓语抱着方疏棠出来，方疏棠端着的餐盘里，粥碗已经空了，整颗心才彻底落尽了肚子里。

　　“你真棒！”苏桓语接过方疏棠手里的餐盘，问：“中午想吃什么，哥给你做！”

　　“大家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别折腾了。”方疏棠感激的看着季路：“路哥你也好好休息休息，咱中午点外卖吧。”

　　“都吃好几顿外卖了。”季路端着餐盘笑：“哥高兴，咱们吃点儿好的。”

　　苏桓语把方疏棠放在沙发上，挽起袖子：“我来打下手。”

　　“那抱我去餐厅吧。”方疏棠忙说：“我陪你们一起。”

　　季路诧异的看了苏桓语一眼。

　　方疏棠生病这么多年，总是远离人群。

　　没想到在第二疗程提前的突发情况下，他非但没崩溃，居然还主动说出了“陪他们”这样的话。

　　季路老眼一红，看着被苏桓语重新抱在怀里的方疏棠，问：“你，你说什么？”

　　“不好意思路哥，我之前……”方疏棠组织着措辞：“控制不了。”

　　“说什么呢。”季路匆匆抹了把眼睛：“不说这些了，走，做饭去！”

　　徐进和徐行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方疏棠坐在餐桌旁，抱着个不锈钢小盆掰豆角。

　　“老大，你怎么出来了！”徐进匆忙换好鞋跑过去。

　　虽然停在距离方疏棠半米远的地方，但方疏棠还是下意识白了脸。

　　徐进忙往后退了两步，不好意思的笑着：“太激动了，哈哈。棠哥，你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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