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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9 章
这片墓地价格并不低,提供的服务也算到位,秦晓慧墓碑上的灰尘只有很薄的一层,照片也还很鲜明。
苏淮雨粗略抹了一把照片上的灰,又把手里的百合花放了上去。
嘴唇动了动,本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最后还是说出了口:“妈,看你来了,这花儿......小江给买的。”
苏淮雨看了眼秦晓慧的照片,莫名有些心虚,又低头佯装整理了一下百合的叶子。
半晌后,他才悠悠然地开口:“我这次忽然回来,是因为苏建成没了,你应该也见到他了吧?”说着,他冲今早才去过的那个方向抬了抬下巴,“就在那儿,跟你隔得倒也不算太远。”
不知从哪儿吹来一小片黑灰,刚好粘在了照片上,苏淮雨伸手抹掉了,继续道:
“你一定也想不到,他那么爱钱如命的人,临到头了,竟然会给我留那么多遗产,当初他跟你分财产的时候有多不干脆,这次给我就给得多干脆,你说奇不奇怪。”
“你去问问他,是不是因为后悔了?或者......终于觉得愧疚了?想靠这点儿身外之物来弥补我?这样......他就可以走得心安理得一些?”
“算了......还是别去问了,我知道你已经不想再见到他了,我也一样......”
一阵风起,包裹着百合花的纸被吹得簌簌作响,初秋落叶繁多,地上总有扫不完的枯叶,它们随风从苏淮雨的脚边滚过,不知被吹向何处。
风中响起一句重复低喃:“我也一样......”
那声音细细地颤抖着,一个字比一个字喑哑,几乎要听不见。
苏淮雨缓缓蹲了下来,对着秦晓慧的墓碑低垂着头,脸埋在了双膝间,肩膀隐隐震颤着。
那是一场漫长又无声的恸哭。
从此,苏淮雨再不可能有家了,真正意义上的。
江许再看到苏淮雨的时候就留意到了他发红的双眼,知道他刚刚一定哭过,顿觉心疼不已。
再讨厌,苏建成总也是他的亲生父亲,苏淮雨只是面冷,心却从来都是柔软火热的,又怎么可能真的如表面般平静呢。
苏淮雨将鸭舌帽压低了些,用带着些鼻音的声音道:“走吧。”
江许在这一刻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苏淮雨在这世上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
想及此处,江许看着苏淮雨先走一步的背影,心一阵阵地抽痛,想要冲上去拥抱他的冲动在此刻到达了巅峰。
可他是个废物,他不敢。
“苏淮雨!”江许喊道。
苏淮雨默然回首。
江许:“咱们没带车锁,你先去外面看着车子,别给偷了。”
苏淮雨刚哭得太厉害,此刻显得有些木讷:“你呢?”
江许冲他神秘地笑了笑:“我......有些话想和阿姨说,很快就好,你先去吧。”
苏淮雨立刻露出疑惑的神情,还来不及询问,江许已经顺着台阶往秦晓慧那儿去了。
苏淮雨无力再去琢磨他到底要去说些什么,既没上前制止,也没有先走,而是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静静地看着江许拾级而上,停在了刚刚他站过的位置。
只见他也蹲了下来,也许真的在不停地说话,手上不自觉会有一些下意识的小动作,苏淮雨只能看到他间或伸手擦擦墓碑,就像刚刚的自己一样。
此刻他终于产生了一点儿好奇心,可他也并不是会去窃听的人,想起江许说的自行车没锁,最后还是先走一步了。
江许和秦晓慧说完话,独自回到停车处的时候,正见苏淮雨蹲在自行车边,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脚踏,脸隐没在鸭舌帽下。
他边走近,边出声叫他:“苏淮雨,怎么了?”
苏淮雨闻声抬了抬头,露出精致的下半张脸,随后又低头转起了脚踏,嘴里道:“车链好像脱了......”
江许走上前,撑着膝盖微微弯下腰查看,发现还真脱了,便朝苏淮雨道:“你起来。”
苏淮雨应声抬头,此时江许又正弯着腰,两人挨得很近,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目光交错了,两人倏然间都愣住了。
苏淮雨是因为想起了当年初遇的那一幕,此刻的情形与那时何其相似,所以在这一刹那有些恍惚了。
而江许却是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苏淮雨也曾像现在这样,上半张脸掩在鸭舌帽下,微微仰着下巴抬头看他。
可转念又觉得,他俩谈恋爱的那两年,苏淮雨的什么样子自己没见过,觉得熟悉很正常。
江许回了神,继续道:“你先起来吧,我来看看。”
苏淮雨默默地起身退到一边,看着江许蹲了下去,开始上手捯饬起来。
江许边弄边道:“唔......最近两次回来忘了看看它的零件情况了,今天一下子骑行过度了。”
他随手在路边捡了根树枝,重新蹲下来倒腾,动作间,衣领内的项链吊坠随着动作掉了出来。
吊坠总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撞着他的下巴,江许下意识想把它塞进衣领去,可手太脏了,就没想碰它。
可就在他的视线从吊坠重新移向车链条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忽然顿住了。
五秒后,他用干净的手背托起吊坠,目光在它和链条之间来回看了数次,神情也跟着变换了数次,最后脸上只剩下不可置信和茫然错愕。
苏淮雨送自己的这条项链,其篮球吊坠的两边各串着一个十分别致的小银圈,江许只在一开始得到的时候觉得奇怪,再后来就一直默认这是某一特殊款式,没再过多琢磨。
直到此刻这样一个意外的契机,竟让他有了一个荒唐的猜测:
这两个小银圈竟与车链的每个小节极其相似,难道这是苏淮雨拆了某条车链自己串上去的?
可这种可能性又实在荒谬,苏淮雨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行为没有任何理由和意义。
或许这真的只不过是个凑巧的意外?那家珠宝店本就设计成了这个特殊样式?
彼时,苏淮雨又接到了一个陈勉清打来的电话,正在不远处背着身讲电话。
江许默默地看了眼,脑子里似乎抓到了一点思路,可又没法完全连上,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记忆片段没被自己想起来。
那头又传来“Y国”、“心理准备”等字眼,最近陈勉清打来的电话似乎都和“Y国”有关,猜想接下来有可能要找苏淮雨一起去Y国办事儿。
不,也可能不是去办事儿,只是单纯想把苏淮雨拉去玩儿。
江许起了点疑心,刚刚才想到一半的思路被打了岔,一时半会儿也得不出什么结论来了。
等苏淮雨打完电话回来,江许已经把链条修好。
江许:“修是修好了,不过也保不准回家路上会不会再脱,我已经安排人过来运回去了,咱俩直接打车回吧。”
苏淮雨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江许因为修车而脏了的手。
默默地往裤兜里摸了摸,并没有带纸巾。
苏淮雨:“墓园里有卫生间,去洗个手再走吧。”
江许:“行,那你先打车,我很快回来。”
苏淮雨看着江许转身跑了起来,便兀自低头打开了打车软件。
“苏淮雨!”
江许忽然停在五米开外叫他,苏淮雨抬头望去。
只听他继续道:“咱俩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
苏淮雨还算平静的心在这一刻疯狂跳动了起来,一股热意冲上了头顶,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克制住自己可能会暴露情绪的声音,试探道:“操场上?或者......走廊上?”
江许似乎又认真地思考了会儿,脸上是努力回忆的表情。
半晌后,他眉间缓缓松开,耸了耸肩,朝苏淮雨笑了笑,转身跑走了。
苏淮雨在难以平复的紧张心情下叫到了车,等江许重新回到他身边的时候,内心才稍稍恢复了点儿平静。
他知道,那段真正的初遇,至今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替两个人记着,至于江许,也许不可能再记起了。
午后的微风卷走墓碑前扫不尽的落叶,碑上的女人端方优雅,正笑得灿烂,宛如碑前正在怒放的百合花,又宛如正当空的明媚秋日。
也不知她笑得那样开心,是不是感受到了那片赤诚坦荡?又是否听到了某人的热切乞求?
两人到家时已近下午四点,家政阿姨正巧拎着食材来准备做饭。
上楼后,两人照常各回各房。
他俩房间相邻,进门前,苏淮雨像是随口打招呼似地提了嘴:“我事情都办完了,准备订明天的机票回云岭,这几天谢谢你。”
说完刚要进门去,又被江许着急忙慌地叫住了。
他往苏淮雨这儿走来,隐隐有些急躁,诧异道:“怎么......怎么这么着急?”
苏淮雨:“毕竟还在实习,已经请了好多天假了,得尽快回去。”
江许:“不能再多待两天?”
苏淮雨:“有事吗?”
江许:“李穆知道你回来了,说要找你一起吃顿饭。”
苏淮雨:“我和他......好像不太熟。”
说的也算是实话,当年他都是凭着和江许的关系才会跟李穆说上两句话,平时不算多有交情,私底下非必要也基本不联系。
谁知江许又道:“但他还叫上了邱启明和陈星他们。”
听到这两个熟悉的名字,苏淮雨的神色微动,出现一丝讶异。
江许试探性问道:“你应该还记得他们吧?”
苏淮雨点了点头:“记得。”
江许补充道:“陈星老家在外地,工作也不在本市,是特地从别的城市赶回来的,应该明天上午就会到玉林,自从你走后......也很久没和他们联系过了吧?他们都说挺想见见你的。”
苏淮雨有点犹豫,生怕这顿饭局会牵扯出很多不愿回忆起的陈年旧事。
江许再接再厉道:“你也知道,李穆和你表妹发展得一直都挺顺利的,毕业前就已经互相见过家长了,估计过不了一年两年的,李穆就是你表妹夫了,你不去跟他喝两杯,替你表妹把把关?”
苏淮雨又沉默了会儿,最后还是答应了。
只是在进房前,他再一次正色对江许道:“江许,这次只是吃饭叙旧,吃完这顿饭我就离开,你也别再跟着我了,去做自己的事吧,这几天,你做得已经很超过了,我们之间......最多也只有这样了。”
直到最后一个字说完,苏淮雨一点儿余地也没有多给江许,直接进屋关上了门。
江许愣在原地,看着紧闭的门满心苦涩,诧异于原本对自己最心软的人,原来是可以做到绝对的冷酷无情的。
可这没有办法,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有的时候不珍惜,没了也怪不了别人。
他这次本也不是为了自己才留他多待两天,深知即便逼迫苏淮雨在自己这栋房子里多住几天,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苏淮雨实在是太排斥玉林的一切了,包括他在内。
是李穆说非常想见他一面,陈星和邱启明也响应强烈,他才当了这个牵线人。
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个牵线人当得那么合格,成功劝说了目标人物,却反被目标人物反将一军,决绝地打入了冷宫,简直猝不及防,无辜躺枪。
江许回到房间,下意识就想从抽屉里找烟抽,却想起来烟盒已经全被自己扔光了。
满房间翻来找去,最后成功在一件很久以前穿过的西装裤里摸到了小半包,里面还剩两三根。
拈起一根刚叼进嘴里准备点烟,打火的动作又顿住了,狠狠咬着烟嘴思想斗争了半天,还是将这最后的半包烟连着打火机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发过誓这辈子都不能再糊弄苏淮雨,万事说到做到,这烟也是非戒不可的。
江许心情烦闷不堪,狂犯烟瘾,手里拿着自己那颗宝贝篮球,又抛又转,来来回回在房间里踱了好几趟。
最后伸手一个投球,正好将球卡回了架子上的格子里。
他烦躁地在书桌边坐下,拿起苏淮雨的单人相框,手指摩挲着照片里的脸,满眼依恋地盯着瞧了半天,心里苦闷地呐喊:
“丈母娘啊,您要对我这个儿婿还算满意的话,就显显灵吧,您儿子可真是太难追了,再下去我可真要玩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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