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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粥
见,却不是在常郡王府见。
人来人往的府门前,季寒欠身行礼道:“民女见过陆侍郎。”
薄施脂粉淡扫蛾眉,一袭湖绿色襦长裙,杏黄的对襟衫衣,系带偏深黄自两侧垂下,随风飘逸。莹润的珍珠耳坠与小巧的耳垂一般的使人怜爱,乌发挽起仅以一支珍珠发簪固定。
“陆侍郎?陆侍郎?”
他看得发怔,恍惚的目光落在抹了口脂的唇上,嘴巴有些发干。
眼眸流转,欲诉还休,好似惨白的冬日里一抹的初春。她打了个冷颤,可怜地揉了揉鼻子。
猛地回神,下一瞬,陆姜面色阴沉地解开大氅替她遮挡寒风。对上她愣愣的眼眸,他低哑着声嗤笑道:“为了讨好褚停云,你可真是不折手段。”
季寒微微皱眉,“陆侍郎来是为了讽刺我的?”说着抬手欲要扯下大氅,被他抓住了手腕。
视线扫过留有疤痕的手背,陆姜冷笑,“为了他你倒是豁得出,悬崖敢跳,沸水敢接,差一点就闯了禁宫。闹得满城风雨不够,今日这场问禅又为的什么?”
手腕被捏得生疼。她不知道陆姜使了多大的力,但清楚他对她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怜惜,就像这大氅,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可是褚停云不同。从最初的相识直至今时今日,他的嘴是不留情,护着她的心却从始至终未变。
谁是珍珠谁是鱼目,她一直分得清楚、明白。
“陆侍郎若是为这而来,”凉薄的唇角勾起讥诮,季寒瞥了眼台阶下好奇的路人,“应该去观音寺问那问禅之人,我又怎会知晓?你忘了,我不懂佛理。”
她不仅不懂佛理,连一页的佛经都看不完。所以在过去的曾经,当他希望她能给抄一段经文让他送给长辈,她想也没想地拒绝。还反问他,自己的孝心怎的还要他人代笔?
“日醉庐”的小院中,她的手边永远只有医书和药材,却习了一身的三脚猫本事。偏来瞧病的村民都还夸她医术好,快赶上她的师父了。
全都是敷衍,她还乐呵呵地欣然接受。
一声叹息,慢慢松开桎梏。漫不经心地为她拢了拢大氅,“看你的样子,还真以为和他的婚事稳了是吗?”拂去她发顶的飘雪,居高临下地俯视,“褚停云没告诉你,我亦向官家表明愿娶你为妻吗?”
蓦地抬头,对上似笑非笑的眼眸。
“宗室子侄,贵为郡王,婚配的即便不是世族贵女也是官员的女儿,”微微弯腰,靠近她的耳侧,他轻声问道,“汴京不缺才华出众的女子。要论家世、才华皆具备的更是有的选择,你算什么?”
杏目泛起一抹嘲弄,季寒不恼反笑,“那陆侍郎又为何一定要娶我呢?”
陆姜看着她,“因为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娶你。”
她眨了眨眼,十分莫名,“我答应过你吗?”他啊,真是魔怔了。
季寒往后一步,一边脱下大氅一边继续道:“若无别的事,陆侍郎还请回吧。天冷,恕民女不送了。”
大氅搭在双手之间,她递来时毫无留恋。陆姜有刹那的迷惑,却在抬眼瞥见从不远处驶来的马车之际,压住了嘴角。
“说回正事吧,”他站在原地,扫过横在二人之间的大氅,压低声道,“安平侯属意褚停云,想招他为孙女婿。之前被官家横插一杠,差些就成全了太傅。虽然最后被你搅和了,但这口气他咽得不甘不愿。”
季寒不语,等着他的下文。
“今日安平侯府设宴,想必你也猜得出是为了什么,”定定地看着她,话锋忽然一转,“那你可知褚停云也收到了帖子?”
她仍旧不语。陆姜却从她一个蹙眉中已看出,“你以为,周贵妃命安平侯府的千金代她祈福,是突然兴趣所致吗?还是以为,褚停云深谙佛理不想错失每年一度的盛会?”
他忽然停下,拿过那件大氅抖开,大步上前裹住脸色渐渐苍白的人儿。他是来嘲笑她的有眼无珠,并不是心疼。
如是想着,陆姜再次开口:“褚停云瞒了你的又岂止这一件?你可知荣修能一案了结之后,他的左员外郎一职等同虚空?藩王回封地,官家为何又要让他亲自护送?自沅陵回来后,他看着整日无所事事,你又知他在做什么吗?”
她一言不发地望着他,眼中的茫然越来越甚。
“季寒,”唤着午夜梦回时的名字,陆姜情不自禁将她拥入怀里,下巴蹭过柔软的发丝,“我了解你的一切,你也知晓我的想法,我们之间从来都无需多言就能明白彼此。我说过,我们才是最合适的,也不会有别的女子比你更懂我的。”
曾经,他也这么抱过她一回,乡野的田埂间。他发自肺腑,她默默避让。
“陆侍郎还请自重。”
这一次,她还是推开了他,面露愠怒,“走好,不送。”转身之际扯下大氅丢给他。
大氅落在地上,陆姜瞥了一眼没有拾起,而是沉声道:“如果安平侯今日等不到褚停云,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她头也不回地跨过门槛。
“他会将所有冤仇算在你头上,季寒。”
她停住了脚步,却依然没有回头,“我的事与你无关。”是比这冬日还冰冷的回答。
看着远去的背影,眼眸渐渐暗沉,他弯腰捡起被丢弃的大氅。转身,步下台阶,仿若未见对面等候许久的马车,径直走进风雪中。
常郡王府前的路口,另一辆马车调转了方向。
季寒方裹上长袄窝在暖炉前搓手,逐风回来了。
“季娘子,确认了,那马车里正是安平侯府的管事。”在她身边坐下一同搓起了手,逐风咧嘴笑道,“没想到,这消息才散出去一会,他们就坐不住了?也太没耐心了。”
季寒瞪他,“他们有耐心,褚停云就要冻死了。”
吓了逐风一跳,搬起凳子往旁边挪了挪,“是是是,属下嘴欠,季娘子莫要生气。接下来呢,属下还要做啥?”小心询问,逐风还是头一次见她对自己凶巴巴的。
不过,她生气也是心疼郎君。这么一想,逐风不由替褚停云高兴了,被骂也高兴。
谁知,她突然又沮丧地垂下了肩膀,“接下来,才是真正比耐心。”
“啥意思?”
“等。”
等天黑等雪停,等褚停云坐实这场问禅今日不会结束,等安平侯彻底失去耐心。或是,等陆姜成功挑起安平侯的怒火。
“姑娘,喝口粥吧,”南溪捧着碗进到书房,“甜的,郎君特意嘱咐厨娘给熬的。”
她一愣,接过甜粥,“什么时候的事?”
“今儿一早。”
白粥上还撒着桂花。季寒只觉鼻子一酸,“我怎么不知道?”
“那会你不还没醒吗?啊,”逐风捂着脑袋,“你作甚打我?”
南溪拍了拍手,“让你话多。”
一腔的感动被这俩人生生给逼了回去。弯了弯眉眼,季寒拿起汤匙,一口一口将整碗甜粥喝了个干干净净。
她明白飞羽为何会在她一切不顺利的时候,说先回府,明白南溪为何突然出现,
她终于明白,飞羽为何会在她一切不顺利的时候说先回府,明白南溪为何突然出现,明白了为何这一碗甜粥早已备下。也明白了红梅与蝴蝶为何会一同出现。
“姐,给我也来一碗呗?”
还有逐风,为何褚停云一直将他留在她身边。
“南溪,还有吗?”
南溪翻了个白眼,“锅里还有白粥,自己盛去。”
她不是不顺利,是褚停云太了解汴京城里的人,早就预测到不会顺利。可他还是由着她,不因自己的判断来否定她的判断。
他在赌自己能扛起一切,也在赌她能明白他的心意。估计,也猜到了陆姜不会让他好过?
季寒仰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起身离了凳子,在书房来回踱步顺便活动四肢,她已经冷静下来,脑海中飞快地回忆阿巳的言行举止、每一句说过的话。
还有陆姜,故意挑起安平侯的怒火,转嫁她和褚停云,于他又有什么好处?
阿巳说在安平侯府近五年的岁月,她学会了乖乖听话,当挨的鞭子越来越少的时候安平侯给了她走出那间屋子的自由。
即便只有短暂的黄昏时分,却也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她绕着园子看相同的景致一年四季变换,看日落,害怕月升。
那个时间下人会进入屋子打扫,管事也会进去,但不允许她回屋。她也不想回去。
阿巳也曾对那间屋子的各个角落产生过好奇,因为想逃。可是任她翻遍了每一处墙缝,每一个角落,每一只柜子,甚至荒唐地检查了所有的瓷器。
什么都没有,连一块能移动的墙砖都没有。最绝望的时候阿巳想到了死。她砸了那些精美的瓷器。
安平侯没有让她死成过一次。当然,那一天的鞭子抽得会越狠。
死不成活着又难受,阿巳幻想时未也曾待过这个房间,她与她一直同在一处。阿巳开始在这个屋子、这个园子里寻找时未的痕迹。
当屋子只剩房梁,园子只剩那些栽花的泥地没有找过后,阿巳于一个深夜摸黑沿着房柱爬上了房梁。
季寒记得自己问她,为何要在深夜,平日她不是也一人被锁在那屋中?
阿巳道,想要上梁寻找的时候正值夏季,白日里不知何时管事就会来,有时候看一眼,有时候打量这个屋子。一次她偶尔听得管事同安平侯说,雨太大屋顶得修葺了。没多久,她就听得屋顶上方传来叮叮咚咚的响声。
夏季的夜晚多暴雨,雨声打雷声能遮盖屋里的动静。
季寒问她,可有找到什么?
阿巳说,找到了,是数道指甲的划痕,一定是时未留下的。
季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却笑得十分开心,仿佛那就是时未曾活着的证据。
季寒记得自己问她的最后一个问题是,“阿巳,第二个人是谁?”
第一个是时未,第三个是阿巳。
阿巳摇头,“我也是听时问薇说的我是第三个。第二个,其实我从未听说过我们之中有第二个被蔡谵淳带走的。”
“不过,时问薇曾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下贱胚子终归是下贱胚子,想与我时家作对,异想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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