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云来

　　“嗯……？”蔚止言三分茫然望回来，好似不明就里。

　　“他们两个，都是你叫过来的吧。”

　　沈欺没让蔚止言搪塞过去，格外清晰重复一遍：“否则怎会这般凑巧，一个在云澜，一个在鹿柴坡，突然地同时想起回这忘忧都来了。”

　　蔚止言认真思考了会，笑说：“这个嘛，也许是巧……”

　　“巧合？”

　　沈欺也笑了，笑得意味深长，幽幽盯着蔚止言：“那你方才不时地摆弄云澜令，也是在处理这些‘巧合’？”

　　“……”蔚止言立即把他还搭在云澜令上的两根手指挪开，没话说了。

　　沈欺似笑非笑。

　　他不是没留意到，蔚止言进入忘忧都前后，数次地抽出短暂间隙，用到过云澜令。

　　看着像是与人往来消息，回了些信令。

　　现在想来，蔚止言回应的那些信令……

　　恐怕就和九十九晓仙、以及离煜的出现有关。

　　九十九晓仙，离煜，两个长年远离忘忧都的百里族人，突然一起回来。

　　还是在这种时候。

　　这绝不可能是蔚止言信口胡诌的“巧合”，而简直像是——有人掐准了时间告知他们，请他们设法赶来一趟。

　　再是九十九晓仙露面的那个时刻。

　　陡然遇见本不该在这里现身的九十九晓仙，蔚止言神态如常。遇着九十九晓仙与他问候示意，一点也没有惊讶，好像是理所当然。

　　那到底是理所当然，还是……早有预期。

　　——提前和九十九晓仙互通了有无，因此得来的早有预期。

　　不。

　　……不止。

　　沈欺骤然记起，蔚止言拿着云澜令回信，还不是在晁仙使等人指控他偷走秘宝的时候。

　　最早，最早还是在他们降落九天揽月台之前、刚进忘忧都的时分，蔚止言就在回信了。

　　那个时候，甚至百里仙主都还没有讲出两件秘宝丢失的经过。

　　那个时候，他们手里所掌握的消息，仅仅只有在无渡城时收到的——忘忧都传给云澜府的那一封信。

　　……仅凭那封信里的描述，蔚止言不知何时就已经开始了筹谋，预想到如今的局面了么？

　　“你回的那些信令，”沈欺已是毋庸置疑的语气，“另一边就是九十九晓仙，不对么。”

　　对视之中，蔚止言眼睫忽闪，率先败下阵来。

　　“对……的吧？”

　　“疑是说的都是对的，”不管三七二十一，蔚止言先把沈欺肯定一通，边露出个貌似非常庆幸的笑容，“忘忧都的那封来信，里面不是附上了五灵千机匣和太胥图的图样吗，我也是刚好想起来的。”

　　彼时，他们人还在无渡城，蔚止言收到了来自忘忧都的传信，信中写道百里族的秘宝失窃多年，近期得来一个关于嫌疑的线索。

　　除了写明事情概况，那封信的末尾，附上了被盗两个秘宝——五灵千机匣和太胥图的样式图形。

　　太胥图，蔚止言只有听说，从没见过。但是消失的另一个宝物——信上画的那只五灵千机匣，蔚止言竟是见过几次的。

　　——在一件与九十九晓仙相关的事上。

　　云澜府的九十九晓仙，原名百里晓，出身于忘忧都的百里族，且是百里族中地位崇高的长辈。

　　百里晓博学多闻，通知六界风物，因而号作“百晓仙”。直到有天被一道“绯刃如何重现于世”的无心之问当堂问倒，从此百中去一，改名九十九晓仙。

　　不过和九十九晓仙相识已久的仙者，还是以他本来的名字，称呼他为“百里”。也有像关星楼那样，被九十九晓仙屡屡要求改口、仍然屡教不改的，一口一个“百里弟弟”地喊他。

　　也就是在九十九晓仙的身边，蔚止言曾经见过几次，和忘忧都来信里边一模一样的那只宝匣。

　　说得再准确一点，他是从九十九晓仙身边出现过的一个男仙那里见过的。

　　有那么好几次，蔚止言见过一个年轻男仙，凭借九十九晓仙的接引符文，踏进了云澜大阵。随后那男仙从身上翻出一只匣子，飞快地从匣子里拿出十几来份糕点，再顺手把匣子塞进衣襟里，提上糕点找九十九晓仙去了。

　　通常就是在那之后，仙师院很快会收到九十九晓仙送给大家分食的糕点，一看品相，居然是鼎鼎有名的八珍糕——听九十九晓仙说，给他送糕点的那人是他族中一个侄孙，同家里闹了脾气离家出走。巧的是九十九晓仙当初为着写仙界十八胜游记，有次游历路过了鹿柴坡，碰巧遇上了他这侄孙，才知道对方改了个离煜的假名，正在鹿柴坡张罗八珍糕的生意。

　　翻开忘忧都的来信，看见信里描画的那只眼熟的匣子，蔚止言即刻认出来了：这就是九十九晓仙的那个侄孙，离煜——他几次来云澜府送八珍糕时用到的匣子。

　　——如果五灵千机匣一直在离煜手里，那就是一个绝佳的，证明沈欺清白的证据。

　　蔚止言立刻闪过一念，替沈欺澄清的关键在于离煜身上。想通了这个，此后需要找到的人就简单了——和离家出走的离煜唯一一个有着联系的九十九晓仙。

　　整个百里族还能叫得动离煜的，只有九十九晓仙。因为九十九晓仙辈分虽高，但面相少年，再是威严也容易让人心生亲近，而且从不仗着辈分管束说教离煜。离煜和百里仙主关系恶劣，和这个叔祖反而算是相处融洽。

　　于是就在动身前往忘忧都的前一个瞬间，蔚止言给九十九晓仙传了道信，说起百里族正在追究失物下落的事。

　　又说，他曾见过离煜拿出一只匣子，和五灵千机匣的外表看似一致，请九十九晓仙设法找来那个侄孙，当面问清楚那只匣子的来历。

　　九十九晓仙读完了信，此刻才晓得五灵千机匣是被离煜带走。想到沈欺还是在他名下管教的一位弟子，断然不能叫自己的弟子平白蒙受冤屈，九十九晓仙急匆匆赶赴鹿柴坡，和离煜见上面了，把事情来去问了个清楚。

　　离煜话没听完就急了：他才知道离家出走时顺手捎上的匣子是全族供奉的秘宝，一听受到牵连的那个名字又是那么熟悉——沈欺？他爹他们打算找不到别的嫌犯就把沈欺给抓起来？！

　　那怎么能行！

　　离煜赶紧把他知道的全说了，末了着急忙慌地请求九十九晓仙带上他随行：他想跟着叔祖一起回一趟忘忧都，把五灵千机匣的事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开了，亲自证实这件事和沈欺根本打不着关系。

　　——蔚止言和九十九晓仙的数次传信，便是有着如此一段消息往来。

　　九十九晓仙即将带着离煜来到忘忧都；离煜打算对众仙讲出秘宝“失窃”的真相；并且，离煜还会把“失窃”的五灵千机匣一路带回来……这些，蔚止言全部都提前地，在他与九十九晓仙的来信里看过了。

　　故而九十九晓仙露面的时候，蔚止言神态如常回了个笑，是早有预期，因此理所当然：

　　“百里，你来了。”

　　只不过来到此刻，蔚止言和九十九晓仙碰面时的神态如常也好、理所当然也好，一律地飞走，荡然无存了。

　　蔚止言后背无缘无故凉飕飕的——噢，也不算无缘无故吧，完全是因为暗地里的小动作忽然被沈欺看穿说破了，打了他一个小小的猝不及防。

　　“所以，真是你叫过来的。”沈欺见到蔚止言这副样子，哪里还用想，什么都懂了。

　　蔚止言张了张嘴，惯常的玩笑话没说出来，终是笑了。

　　随即他道：“先以理证，再有人证、物证，如此件件具备，以保疑是此行万无一失。”

　　——听见沈欺说愿意跟他再来一次忘忧都的那时起，蔚止言便是拟定了决心，不能容许出现有一丝一毫的可能，让任何的冤屈落到沈欺头上。

　　正如歆州月圆的那晚，那时，他就对沈欺说过了。

　　说，叫他放心，他呢，定是要护他一行周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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