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

　　“……陛下。”

　　颜阆刚把北境的军报收起来，一旁俞勤就出了声。颜阆十分无语地抬手扶额：“什么事？”

　　“皇后娘娘那边，问陛下得不得空。”俞勤说。

　　“出什么事了？”颜阆抬了眼睛，“你是朕的近侍，又不是大内总管，没事替她们传什么话。”

　　俞勤点头称着是：“寻常的事皇后娘娘也不常禀报陛下，这次想来是有实在处理不了的，陛下要不要过去看看？”

　　颜阆放下手边文书，起身长叹一声：“走吧。”

　　刚一进到流萤殿，还没等颜阆看清楚殿里有几个人，一团粉色衣裳就扑过来拽住了他的衣摆：“陛下！陛下妾身冤枉啊！陛下！”

　　颜阆抿起了唇，强忍着怒气抬头用眼神问易芩岚：“这谁？”

　　易芩岚善解人意地接收了信号，站起身朝颜阆行了一礼：“良才人，休要对陛下无礼。”

　　谁知这个“良才人”听到易芩岚说话，反倒对她怒目而视：“皇后娘娘可别再假惺惺的了，妾身都看到了，娘娘还在陛下跟前装好人呢。”

　　几句话下来，颜阆的眼神逐渐从探询化为冷淡。易芩岚见他面色渐冷，暗道不好。

　　“皇后，”颜阆命人将良才人扯开，“什么事？”

　　“良才人前些日子送了妾身一套彩釉瓶，今日嚷嚷着是拿错了，拿成了陛下给她的那一套，结果很‘不小心’地把彩釉瓶碰碎了。”

　　易芩岚也一脸一言难尽。她知道颜阆对这等琐事全无兴趣，但既然有人先闹起来，她也不能总吃哑巴亏。

　　“明明是皇后娘娘那天看见了喜欢，一定要拿去的！妾身当时就说了是陛下御赐之物，皇后娘娘听了理亏，自己砸的！”良才人一声高过一声，刺得颜阆耳朵疼。

　　易芩岚不太想说话，拈起一旁的话梅塞进嘴里。

　　良才人：“……”

　　“不值钱的东西而已，”颜阆坐着揉太阳穴，“就这事？”

　　良才人一时不知道该强调些什么，还是易芩岚先开了口：“魏婕妤，你不是也有事要说吗？”

　　被点了名的魏婕妤随即出列，规规矩矩地对皇帝皇后各行一礼：

　　“陛下；皇后娘娘，”

　　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深吸了一口气，

　　“皇后娘娘每月从各宫妃嫔的月例里扣出二两，作为悬赏，与宫外珍宝匠人联合，要他们将朝中显贵人家家中值钱的物件都复刻一件，送进流萤殿。”

　　颜阆挑起眉毛：

　　“你如何知道的？”

　　“我……妾身家中有一件上了年头的古玉貔貅摆件，近日失窃了；后来突然又出现了，但家父说那摆件被换过了。妾身也是上一回来皇后娘娘这里，无意间才看见了与家中那摆件一模一样的东西。”魏婕妤越说越流畅，像是在心中重复了无数遍的答话一样。

　　易芩岚把话梅核吐在了碟子里。

　　魏婕妤：“……”

　　“还有什么事？”这回不用易芩岚开口，颜阆数了数在场的人，就觉得还会有人跳出来，“都说了吧，朕好定个罪。”

　　一听皇帝这么说，在场众人都坐不住了，争先恐后地起来发言。

　　“陛下！！”

　　一声富有穿透力的哭喊直接压过众人，

　　“上月宫宴后，陛下曾来过妾身的暮云阁。当时妾身有些不舒服，就让心妍丫头服侍了陛下。皇后娘娘知道以后，逼着心妍丫头喝了一碗不知是什么的汤药，心妍丫头便一下子晕了，到现在还躺在屋里！”

　　颜阆怀疑是不是自己近日事情太多，都出现幻听了。

　　“闻昭仪，”易芩岚刚要提醒颜阆这又是谁，颜阆自己记起来了，“上月宫宴，朕记得你并未到场。”

　　闻昭仪一愣：“是啊，妾身当时的确不舒服；是陛下念着妾身，才在散席后特来看望了妾身。”

　　“后面一句是什么来着？”颜阆回想了一下，“朕临幸了你宫里的丫头，是这个意思？”

　　易芩岚实在没忍住在帕子后边笑了一声。颜阆投去一个眼神，她便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继续吃一旁的果干。

　　“啊……是！”闻昭仪一口咬定。

　　“皇后又为何要灌她汤药？”颜阆追问。

　　“自然是害怕心妍丫头有了龙嗣！陛下登基许久还未有子嗣，若这第一位龙嗣不是从皇后娘娘肚子里出来的，只怕皇后娘娘夜里睡觉都不安稳呢！”

　　颜阆一脸“谁把这人封了昭仪”的表情。

　　“那丫头人呢？”颜阆问她。

　　“在……在她自己屋里躺着！妾身这就把她叫来。”闻昭仪道。

　　“不必了，”颜阆沉声，“拖出去杖毙吧。”

　　闻昭仪心下一凛，未及说话，就见颜阆把目光移到了她身上。

　　“……陛下？”

　　颜阆没给她解释的机会，目光里嫌恶不加掩饰，继而转头看向易芩岚：

　　“皇后看着办吧。以后这等事，不必特意上报晏河殿。”

　　易芩岚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愣愣地回过神来。

　　“别吃了。”颜阆小声斥道。

　　易芩岚这才恋恋不舍地把手从蜜饯盘里缩回来，清了清嗓子：

　　“是妾身失察。之后的事，怕会脏了陛下的眼。陛下不如先移驾？”

　　颜阆二话不说，当即转身走人，丝毫不拖泥带水。

　　等到一切处理妥当，后宫名册上被划掉了几乎三分之二。

　　“陛下不怕我擅权专政，结党营私祸害后宫？”易芩岚笑问他。

　　“那是你的事。你只要不越界，朕不会罚你。”颜阆说，“况且后宫人少，反倒清静。”

　　“陛下是没见到她们成日痴怨的样子，”易芩岚轻叹，“既然在陛下这里讨不到好，自然就会转头去求助自己母家；母家也拿不准陛下的心思，就只能来对我这个皇后动脑筋了。”

　　“那个闻昭仪，”颜阆突然想起什么，“就是上次你说她父亲赈灾有功的那个？”

　　“……是。”易芩岚有些不好意思。

　　“朕早说了这种先例不能开。”颜阆叹道。

　　“是我一时心软，反倒险些惹祸上身。”易芩岚说。

　　“长个教训也好，”颜阆道，“朕还没细问，克扣月例，还有替换珍玩那事……”

　　“以钱生钱、以物易物而已，”易芩岚解释道，“前朝并不富裕，要想持续现在的繁荣，这些没必要的用度能省一点是一点。”她从自己抽屉里翻找着什么，拿出来给颜阆看，“我的小账册，陛下要查吗？上月进帐四百两呢。”

　　颜阆笑了，摆了摆手：“你自己放着就行，朕可没你算得利索。你要是想做假账，朕得雇人查上三天。”

　　易芩岚颇为得意地把账本收起来。

　　“朕今日过来，是还有一事。”颜阆道。

　　“陛下请说。”

　　“那日闻昭仪有一句话说得没错——本朝还无龙嗣，并且大概也不会有；储位一事，你有什么想法？”

　　颜阆这句话差点没把易芩岚吓得双腿一软。

　　“臣女……没有想法。”易芩岚讪讪答道。

　　“朕不是说那种想法，”颜阆低声笑起来，“如果朕册立东宫，你有什么打算？”

　　“……陛下啊，三年一过，我就走人了，实在是没有什么想法。”易芩岚小心翼翼地作答。

　　颜阆无奈地摇摇头：“罢了，朕照实和你说了吧——前朝的六皇子，当朝的永昌王，朕打算立他为储君。”

　　“哦。”易芩岚反应了一下那是谁，“挺好啊。”

　　“……你是不是压根不记得他是谁？”

　　“怎么会！我记得的。”易芩岚道，“就是那个全殷城都想嫁给他，但他早年受过情伤所以执意不娶的那个永昌王嘛！”

　　颜阆被一口茶呛得直咳嗽。

　　“……陛下我错了，我不该随便信谣传谣。”易芩岚果断道。

　　“倒也……没大错，”颜阆又吞一口茶，“他本就是颜氏后人，论及年岁、资质，都是上好的。我若无嗣，他当承储君之位。”

　　易芩岚点头：“这是好事啊。”

　　“朕想问你，他承了储，你还做不做这个皇后？”

　　颜阆压迫性的目光盯得她后脊发毛。

　　“……那个，永昌王，我记得他生母就住在顺宁宫？”易芩岚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顷刻明白了颜阆问话的用意。

　　“嗯，”颜阆点头，“但梅夫人做不了太后。”

　　“……为何？”

　　易芩岚问完，觉得自己实在是问了句没脑子的话，忙掩住了嘴。

　　颜阆白她一眼：“你觉得呢？”

　　“我……也觉得不太行。”易芩岚附和道，“但她不做太后……好像也不太行。”

　　“所以朕才来问你，”颜阆叹了口气，顺了她摆好的一点果干吃，“端……慧，你觉得如何？”

　　“……什么？”易芩岚听清了，但没听明白。

　　“端慧皇太后，”颜阆看着她，重复了一遍，“现在是端皇后。”

　　易芩岚这下总算听懂了：“陛下我保证绝不对储位有非分之想，绝不伤害永昌王半根头发，三年一到立马走人——”

　　“朕就是先问问你，觉得好不好听。”颜阆笑她的慌乱，“不喜欢还可以换。要是等你走了再定，打了牌子，就换不了了。”

　　易芩岚觉得今晚让她神经紧张的事情太多，以至于思维混乱草木皆兵，太没谱了，难怪颜阆要笑她。

　　“……很好。”她说。

　　“那就这么定了，”颜阆敲了下桌子，“将来储君即位，无论你还在不在这里，阳城易氏芩岚，都是端慧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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