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乾坤【鼠猫】

　　展昭见他挤眉弄眼，便知是白玉堂有话要他单独和自己说。

　　当即对展忠道：“忠伯，天晚了，您先回去睡吧，我这有白禧照应就行。”

　　展忠向来早眠，熬到这个时辰，也着实困倦的不行；再者听展昭他们意思是有话要说，便就势起身，回房安歇去了。

　　直到房门关好，展昭才道：“有什么事，说吧。”

　　白禧从带来得食盒里端出一个带盖的缠枝牡丹青瓷碗，放在展昭面前，道：“二爷吩咐小的，把这个给您送过来。”

　　展昭估摸着又是有什么精细的菜品送来，便道：“这个不忙，先把事情说完。”

　　白禧挠挠头，略略发窘，道：“我家二爷吩咐小的，把这个送来给展爷，还让我转告您，好好吃饭。”

　　展昭脸色一沉，心里憋着的一口气便有些压不住，道：“简直胡闹！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些小事上经心，正经事一件不办，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展昭从昨天至今，对白玉堂不声不响的行径已然忍了又忍。

　　展昭来自江湖，自然知道江湖与庙堂的不同，最怕的就是白玉堂自专自断，行事与自己南辕北辙，无法统调一致。若真是那样，合作终不长久。

　　但一句话呛出口，展昭又有些后悔，白禧无辜，不该这样疾言厉色的对他。

　　想着面色稍霁，道：“白禧，我不是对你，你别往心里去。”

　　在白禧的印象里，展昭一向是温文可亲的，今儿还是头一次见他发脾气，心里也悄悄打鼓，暗想：越是好性的人，板起脸来越是渗人。

　　陪笑道：“展爷，小的哪能往心里去呢，要是有什么不对，都是我家二爷这样交代的，我只埋怨他。我家二爷还说，要是看见展爷生气，就让我再多告诉您一句：他要说的话，都在送来的这碗里，您打开，就懂了。”

　　他讪讪地挠头，“他就是这么说的，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展昭无奈的吁了口气，白玉堂本尊不在，心头纵有千般恼火，没处撒去。只得按捺心绪依他说的，去掀开了碗盖。

　　那碗里汤水油亮，配着菜蔬卤肉，并不是什么做法繁复的菜肴，只是一碗热汤面。

　　展昭看了一会儿，未解白玉堂用意，便提筷在碗中一捞，见除了面，碗底并无他物。

　　又将面放回碗中，这么一来一回，心里忽地一动，用筷子拨了细看，果不其然，碗中面条宽宽长长，匀称弹劲，通碗只有一根，是一碗卖相上乘的长寿面。

　　说起这长寿面还颇有来历，据传汉朝时汉武帝笃信相术，一日与大臣闲谈，说道相术有云：人中长者长寿。东方朔闻言哈哈大笑，道：臣要笑那彭祖，他活了八百岁，不知那脸有多长。

　　君臣等听罢细思，相顾大笑。

　　至此民间流传脸长则长寿，脸又通面，即面长则长寿，于是人们后来便兴起每逢生辰吃长寿面的习俗。

　　因这面长长宽宽的看着敦厚吉利，渐渐婚娶时新人合卺也吃此面，寓意夫妇一心一意，长长久久，日子富足，因而又称宽心面。

　　这面因其意义特殊，本身含义远胜食用饱腹，平常日子倒不常吃。

　　今日又不是自己生辰，白玉堂却送来这么一碗，展昭愣怔片刻，随即明白了，他这是在暗示同心同德，叫自己可放宽心的意思。

　　只是这个方法蹩脚，不觉又好气又好笑，一颗悬了半晌的心也落了地，暗想：这老鼠虽然不知在干些什么，好歹还记得知会一声，看来并没有我行我素。

　　白禧站在旁边，见他先是眼角含威的翻看面碗，自己也跟着下死眼的盯着瞧，想看看这碗底有何玄机，自家二爷打的什么哑谜。

　　还没看出所以然呢，就见展昭已渐渐和颜悦色起来，心无旁骛的开始吃面。

　　白禧咂咂嘴，暗想：“我们二爷真是神人，怎地一碗面就能叫展爷心平气和?”

　　一时又想这两个都是神仙似的人物，所思所行自然不是自己能揣摩的，便也做罢。

　　不一会，展昭用饭已毕，白禧伺候茶水。

　　展昭道：“难为你这么晚了还跑一趟，早些回去歇息吧。转告你们二爷，他的话我已收到。”

　　白禧笑道：“展爷莫与小的客气，我在遇仙楼里这个时辰也没睡呢，正是忙的时候。我来展爷这里，倒是偏得了一件歇懒的好差事。”

　　展昭微微一笑，越发觉得他小小年纪谈吐周全，“楼里这两天生意还好?”

　　“好，一个个都忙的脚不沾地。”

　　“算日子，后天便是花车巡游。你家二爷是机关好手，想必早已做了准备，遇仙楼会叫人耳目一新吧。”

　　白禧微微一怔，一时语窒，只嘻嘻而笑，没有搭话。

　　展昭审他神情，便知其中有事，问道：“怎么?楼里有事?”

　　白禧见他目光灼灼，只觉心中事无所遁形。局促的搓搓手，犹豫片刻，抬眼道：“展爷，您与我家二爷交好，不是外人，小的也信得过您，不瞒您说，楼里真的有事，我说与您听听，想必我们二爷也不会介意。”

　　展昭放下手中茶碗，道：“你放心，咱们先前曾有过君子协定，你对我说的任何话，我都不会叫白兄知道。别忙，坐下来说。”

　　白禧叹了口气，告坐，道：“不瞒您说，小的现下也着急啊，楼里花车什么的还没做准备，我们家二爷现在，也，也不在京城。”

　　展昭眸光一凝，正色道：“不在京城?去了哪里？”

　　白禧道：“这事儿说来话长。前些时候，我们二爷决定要参加京里的重阳评酒大会，争夺酿酒权。按照往年的惯例，是要请一些花魁呀、名伶呀前来助阵帮忙的。依我家二爷的性子，本不愿走这些花里胡哨的过场。谁知道那个姓沈的，就是那个酒行的头头，展爷您知道吧，他欺人太甚了。这段日子以来，不但处处刁难我们，竟然还在京城的勾栏瓦子里放出风去，谁要是接我们遇仙楼的邀约，出头助阵，那就是和他沈城峰过不去，今后别想在京城里混下去了。”

　　“这下呛了我家二爷的肺，不想请也要请位姑娘来助阵，和姓沈的别苗头了。绣坊的江姐姐给二爷推荐了一位住在岳阳，据说长得像神仙似的姐姐，叫做若璃。这个姐姐算日子前天就该抵京，二爷派了我哥出城去接人，谁知道，居然出了岔子。”

　　“出了什么岔子？”

　　“若璃姐姐的车轿是前日抵达祥符县的，按约定，要与我哥在那里汇合，再一同进京。原本一切顺风顺水，不知怎么这位姐姐行动之间，就叫那祥符县的县丞给盯上了，这狗官胆子也大，趁夜黑人不备，竟把个大活人掠到家里去了……”

　　“等等，你是说祥符县的县丞?可是名字叫做富宝珠的?”

　　“就是这个混蛋，展爷认识他?”

　　“算不上认得，曾有耳闻，后来怎么样？”

　　“我哥左右等人不到，动用了当地的关系，才打听出若璃姐姐的下落。这姑娘被囚禁后抵死不从，从富家的小楼上一跃而下，摔断了腰腿。我哥上门理论，被羞辱一番，还挨了打。”

　　“我家二爷听见回报，气得脸都绿了。禄哥听说了急忙来劝，说大事当前，二爷不宜出头，以免落人话柄，影响赛会，不如遣他过去周旋。可是二爷却听不进去，说道若璃姑娘明知道来京城走这一遭，容易招祸上身，还是仗义来援，如今遇上了这样的意外，都是因为襄助遇仙楼赛会而起。他这个主人若只顾自己输赢利益，不管朋友安危死活，那算个什么东西?！屡劝不听，昨天夜里就连夜出城，到祥符县去了。临走之前吩咐小的，今日展爷下值，一定安排送这个食盒过来，说是交给您便可，有话自不必多说。”

　　展昭听罢，眉头紧锁，想不到这个时候，竟然旁生出这样的枝节来。

　　想想当年白玉堂为了云禀中一案，在清水县剑拔弩张，勒令知县许自清脱袍去冠，当堂下跪，便觉惕然心惊。

　　忙起身打开房门，点手唤了一名小差役过来。

　　那差役近前，拱手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展昭急问道：“今日可有祥符县的公文递来?可有什么重案要案??”

　　小差役不明所以，“回大人，公文往来如常，倒没听说有什么要案。”

　　展昭略一思索，白玉堂昨夜出发，除去路上所用时间，不管是公了还是私了，要知端的，总得明后日才见分晓，是自己一时心急了。

　　便挥手遣退了那差役，心中忧虑，暗自喃喃道：“白玉堂啊白玉堂，这事你若是袖手旁观，你也就不是你了。但盼你别被恼怒冲昏了头脑，千万别叫我的这碗面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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