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和环游记

　　六月二十，张掖郡，客栈。
　　众人收拾洗漱一番后，倒头就睡。
　　星何睁开眼，眼前一片昏暗，意识还很模糊。
　　突然，一阵风袭来，气息微动，接着屋内的烛火被点亮，一个身影走至星何床榻前。
　　星何就着微弱的烛火，睁眼看了许久，才发现是个人，样子很模糊。
　　“……谁？”星何尝试了发声，声音很是干涩。
　　“我来带你走。”那人不慌不忙冷静道。
　　“……不走……”星何想严厉拒绝，说话却有气无力，他浑身发烫，应该是发了烧。
　　“……”梁镜澜不说话，看着星何在床上挣扎着想起身。
　　“……”星何挣扎失败，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跟我走，只有我能解开无云宫的诅咒，只有我可以救你。”
　　“……不走……不认识你……”星何好难受。
　　梁镜澜不语，倾身掀开被子，将星何上衣扒开露出左半边肩膀。
　　“？？？”星何不明其意。
　　无云宫的标记。
　　“知道这是什么？”梁镜澜问。
　　星何摇摇头，“……关你屁事，滚！”
　　梁镜澜闻言笑笑，“只要跟我走，我什么都告诉你。”
　　“不走，滚！”
　　“那可由不得你。”
　　“！！！”
　　解秋寅半睡半醒间猛然惊坐起！
　　不好！
　　他一动，就感觉到了旁边的星何，解秋寅慌张去碰他。
　　“……”他暗暗松一口气，还好是梦。
　　星何正好好躺在哪儿，闭着眼，睡容依旧安安静静。
　　解秋寅去探星何额头。
　　还好，没发烧。
　　解秋寅却是不敢再睡死了。
　　众人一直睡到翌日下午方才醒来。
　　肚子饿得叽里咕噜叫，这才叫上饭菜大快朵颐吃起来。
　　吃完了就坐在客栈屋顶上，晒着太阳聊着天。
　　“这河西景色可真与中原不同，大漠黄沙，雪山峡谷，一眼望不到边呐！”孟怀青遮着眼，向远处望去。
　　“是啊，我也没见过。”白泽道。
　　“你去过那么多地方怎么可能没到过这里？”孟怀青吃惊。
　　“……可我对这儿确实没什么特别印象。”
　　解秋寅闭着眼晒着暖暖的太阳不说话。
　　“小弟都躺了那么多天，怎么还不醒？”白泽问，“一个多月不吃不喝也不是事儿啊。”
　　一个多月……
　　确实好久了啊……
　　“这么广阔的奇景阿弟要是看到了该像条小疯狗一样乱叫乱蹦了。”孟怀青笑，“没他闹腾，倒还真有些寂寞。”
　　“……”解秋寅依旧不想说话。
　　四人都不说话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突然屋内一阵响动。
　　“！！！”
　　解秋寅翻身下去，从支起的窗朝屋内床榻上看去。
　　“！！！”人没了！
　　解秋寅踹开门进去。
　　星何从床上摔了下来，裹着毯子趴在地上，正挣扎着想从地上起来。
　　解秋寅将他从地上扶起，激动得紧紧抱住他，“……你可算醒了。”
　　星何四肢似不听使唤，浑身无力，脑子又朦朦胧胧模模糊糊，他用力甩甩头，又被解秋寅箍得有些难受，他半天只说了一个字，“……饿……”
　　“好，我给你熬汤喝，先等一会儿。”解秋寅将他扶上床躺好，盖上毛毯，又出去。
　　另外三人进来看他。
　　“阿弟你可算醒了！再不醒你的秋寅可就把你埋进沙子里去了！”孟怀青吓他。
　　“……”星何转眼看向他们三人，看了好久，呆呆地什么话也不说，又低下头去。
　　“……”这是什么情况？！
　　孟怀瑗也不解。
　　“为什么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你是谁我不认识你’的意思？！”白泽小声问孟怀青。
　　“……”孟怀青挠头，“说实话我也读出了同样的意思……”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
　　“……”星何脑子还不是很清楚，昏昏沉沉很难受。
　　解秋寅汤熬好了，端给星何一小碗。
　　他用汤勺一口一口给星何喂。
　　“……好喝。”星何味觉被刺激终于有了一点儿精神，“……可怎么没有肉……只有汤……我饿了想吃肉……”
　　“有肉，先喝汤，等下顿再吃肉，好不好？”
　　“哦……”
　　星何汤只喝了几口，就喝不下去了，他又觉得脑子很混沌用力摇摇头。
　　“……”解秋寅见他异样问，“哪里不舒服了？”
　　“……不知道……难受……”星何说完仰面倒在床上，不想动。
　　“……还记得我们是谁么？”解秋寅试探问。
　　“……好烦……不记得……走开……”星何不想思考。
　　一连三四天，星何一句话不说，只坐在床上发呆，解秋寅拉他出去晒太阳，一坐又是一整天不动。
　　“……我不是在看山樱花么……这是哪儿？”星何脑子好受了一点儿就问旁边的解秋寅。
　　“西域。”
　　“……西域是哪儿？”
　　“在大兴城西边，很远的地方。”
　　“……我为什么会来这儿？”
　　“你不是说你没看过西域的风景么，所以就带你来了。”解秋寅揉揉他的头笑。
　　“……哦。”星何笑，想起来了，“谢谢。”
　　“……还记得我是谁么？”解秋寅又问。
　　“秋寅啊，怎么了？”星何不明白。
　　“没事，看你是不是睡糊涂了。”解秋寅又松了一口气，这要真不记得他就完了。
　　“……我想去看山樱花，带我去呗。”星何又轻轻道，“我还没看到。”
　　“现在不行，已经过了季，明年吧，西域没有山樱花，等回了中原，来年春天我带你看。”
　　“……啊……”星何失落得不想说话。
　　“这里没有花，可有沙漠有雪山有草原，很多都是你没见过的，也很好看。”
　　“……”星何有些兴致缺缺。
　　“这里还有很多胡人，跟中原人长得很不一样，很有意思。”
　　“……”
　　“哪天想去了我带你去。”
　　“……我想回大兴。”星何道，“还是想先看花……”
　　“不急，明年一定带你看，先在这里玩几个月再回大兴，好不好？”
　　“……”星何不理他跃下房顶进屋睡觉去。
　　他对山樱花的执念太深。
　　这可怎么办……
　　“我和族长消除的是三月初九之后所有的记忆……还有鸣鹄山那几天的经历，也有江夏郡的一些，你也知道，要是没去鸣鹄山之后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我消除了一部分因，当然连带的果也没了，记忆这种东西又不能像快刀斩乱麻那样可以完全断开，或是说断开就断开，肯定也会影响到之后的很多记忆。”孟怀青根据星何这几天的反应解释。
　　“嗯，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解秋寅道，“所以他现在的记忆只到三月初九，忘了也好……只要他好受些就好。”
　　“猜猜这是羊皮花丝，还是盐酎红羊，还是修羊宝卷？”解秋寅端上一锅肉香四溢的羊肉汤问星何。
　　“……”星何又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呆呆笑道，“猜不出来。”
　　“猜不出来不许吃肉，只准喝汤。”
　　“……都不记得你说的是什么了。”星何也没办法，“……那我就喝汤吧。”
　　他连挣扎都不带挣扎一下的。
　　“……”解秋寅想逗他开心，却发现星何总是兴致缺缺，像是少了点儿什么。
　　孟怀青说所有的都是消除记忆的后果。
　　解秋寅给他盛了一碗羊肉汤，“算了，不逗你了，汤给你喝，肉也给你吃。”
　　“……嗯。”星何接过汤碗，安安静静地吃。
　　解秋寅静静看着。
　　“我想回大兴。”星何突然道。
　　“好，明天就回。”解秋寅也不强求星何留在他不想待的地方。
　　“……我总觉得……”星何说着说着眼泪唰地涌了出来，“……总觉得……”
　　解秋寅给他擦眼泪。
　　“……有很多……总觉得……”星何说不上来就是心里很难受，“……我不知道……”
　　星何放下吃了几口的肉汤起身又爬进被窝躲在里面哭了起来。
　　为什么哭他自己也不知道，就是很难受，想哭。
　　记忆可以清除，但心里的感受是实实在在存在过的。
　　哭着哭着星何就蒙在被子里睡着了。
　　解秋寅就这么看着他，无计可施。
　　傍晚。
　　夕阳的余晖昏黄而温暖，天边的云霞灿烂热烈，远处的山墨绿葱茏，连绵无边。一条从东北向西南缓缓流淌的河里，满河的阳光一闪一闪，波光粼粼。
　　星何此时醒来，一睁眼便是透过木窗漫天洒来的昏黄日光。
　　解秋寅趴在他床边，睡着了。
　　粼粼的光洒在他的侧脸，在他的眼睫毛上闪闪跳跃，晚风微习，发丝轻晃。
　　星何就这么看呆了，心里那些无名的难受好像突然都消失不见了。
　　好温暖好舒服的感觉。
　　星何莫名地想。
　　直到解秋寅醒来，星何还在盯着他看。
　　红肿的双眼，眼神依旧很干净。
　　“秋寅，以后要一直陪着我，好不好？”星何口随心动，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单纯地这么想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怎么忽然说这个？”解秋寅不确定他现在的状态。
　　“秋寅，以后我想一直跟着你，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星何换个说法。
　　“……”
　　“秋寅，以后我想每天都能看见你，好不好？”星何又换个说法。
　　“……”
　　“你怎么不说话？”星何奇怪，“我都想。很想很想的……”
　　解秋寅突然笑了，“什么都想？”
　　“我想要你一直陪着我，我想一直跟着你，我想每天都能看见你，一直和你在一起，和你有关的，都想。”星何笑。
　　“都好。”解秋寅回他。
　　“什么都好？”星何脑子转不过来弯。
　　“你听好了，听不清我就再说一遍。”解秋寅认真道，“你想的，都好，我都答应，明白了么？”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反正我是这个意思。
　　解秋寅心想。
　　星何听了咯咯笑，一改往日颓废伤感模样，他腾得一跺硬床板站起来，蹲在床沿风风火火穿上靴子蹦下床扯着解秋寅胳膊往外拽，“走！你带我出去玩儿！山樱花没看到你要好好补偿我！”
　　“！！！”这就好了？！
　　解秋寅惊得简直说不出话，任由星何拽着他走。
　　“我太高兴了！”星何摇着解秋寅的胳膊，又在撒娇，“带我出去玩！秋寅你带我出去玩啊！”
　　“……”解秋寅真真受不了星何这样子，要了他狗命了。
　　“好不好呀！”
　　“……”解秋寅笑，“当然好，去哪儿我都带你去。”
　　去哪儿，我都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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