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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7 章
在二柱家院子靠近东屋门口的有一处地方被空出来,地面上铺上了红毯,红毯上面是一张八仙桌,桌子后面悬挂着一面宽阔的红布帘子。八仙桌子上放了一个用红纸和黄纸糊起来的香火斗,香火斗的前面放着一个古式的红漆木盘,木头盘子里面摆放着新郎准备开锁用的锁链和旧锁。
二柱站在自家院当中的八仙桌前面,围着八仙桌子左右站着边聊天边忙活的是二柱姐夫金祥和龙凤一家子人,他们今晨大早从河南新乡开车才来到东吴庄村参加小舅子的婚礼。
二柱的脖子被那铁链子坠得微微发酸。唢呐声一起,整个东吴庄村都醒了。
“二柱,挺直喽!”
库房老孙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开,意思是提示二柱娶妻重要礼节不可忘,他手里端起八仙桌子上的那个红漆木盘递给雪花,上面摆着三把铜锁——两把是旧社会留下的老式横开锁,一把是二柱前段时间从镇上买的“永固”牌弹子锁。
站在八仙桌前的老孙跟二柱和龙凤他们说:“按老理儿,这开锁的该是你父亲,可现在他那个样子....如今只能歪在里屋炕上,半个身子都听不得他使唤。”
“妈,我爹他...”二柱朝里屋瞅了一眼。
“甭瞅了,你爹心里明镜似的。”雪花把木盘放在香案上,转身朝老孙摆摆手,老孙朝乐队挥挥手,“起乐!”
喷呐、笙、锣、鼓一齐响起来,喜庆中带着某种庄严。二柱颈上的铁链是专门请村东头老铁匠打的,三处锁扣分别卡在脖子、腰胯和左腿膝盖上方。老话说,这是“三关锁命”,开了这三道锁,男人才算真正成人,有资格开枝散叶。
香案上,三柱高香已点燃,青烟袅袅升起,在喧闹声中画出神秘的轨迹。案中央供着王氏族谱,两旁是二柱已故祖父母的牌位。供品简单却郑重:三碗新收的小米,五个染红的鸡蛋,一把晒干的枣子。
“列祖列宗在上...”雪花跪在蒲团上,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家第十三代王二柱,今日娶亲,特来告祭。愿祖宗庇佑,开锁成人,续我王氏香火。”
雪花磕了三个头,起身时眼角有些湿潤。按规矩,这话该是当家的说,可如今...雪花摇摇头,接过女婿金祥递来的钥匙串。
“二柱,来。”她招招手。
姐姐龙凤紧忙把二柱向前推了一步。金祥、龙凤还有她家的孩子们和大柱和三柱分列两旁,二柱走到香案前,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雪花没有立刻开锁,而是拿起一根燃着的香,示意二柱转身。
“左三圈,右三圈,灾病全消散;左三转,右三转,福气团团转。”
雪花念叨着古老的祝词,举着香围着二柱转圈。香烟缭绕,将二柱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青雾中。
这时站在人堆里的老孙开心地笑着对在场的大家说:“看着这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我突然都有些恍惚了——上一次这么正式的仪式,还是二柱十五岁时的“圆锁”了吧,我记得也是她母亲操办的。那时肉林身体还好来!”
六圈转罢,雪花在二柱颈后停下。第一把锁是最老的那把横开锁,铜面已经磨得发亮,锁孔细小。钥匙插进去时有些带涩,雪花用了点力气。
“咔嚓。”
清脆的一声,颈锁应声而开。铁链从脖颈滑落,二柱顿时觉得呼吸都轻快了些。乐队适时地吹出一段高亢的喷呐,像是在庆祝第一道关隘的突破。
“这锁还是你太爷爷那辈传下来的。”雪花摩挲着打开的锁,轻声对站在身旁帮忙的龙凤说,“这锁你爷爷都用过,你爹也用过,今儿个该小二也用了。”然后雪花将打开的锁交给龙凤,龙凤接过把锁链放在香案最前方,意为“向祖宗交还”。
接着是腰间的第二把锁,这把是“格鲁锁”,样式奇特,像个倒挂的钟。钥匙插进去要转三圈半,雪花的手有些抖。
然后雪花又跟女儿龙凤说:“这锁原是你爸爸的,三十年前我们成亲时用过的。龙凤在雪花身边不住的点头应允。龙凤应该是看出母亲的不稳,顺势问母亲:
“妈,我来吧?”
“胡说!”雪花转头瞪她一眼,“这活儿必须长辈来。”
她定了定神,手腕用力,锁舌弹开的声响比第一把沉闷些。铁链从腰间松脱,垂落在二柱腿侧,那边厢金祥赶紧接住锁链,然后摆放到了八仙桌子上。院子里围观的乡亲们看到开锁的一系列动作后发出一阵低低的赞叹——开锁顺利,是个好兆头。
最后一处在左腿膝盖上方。这把新锁反而最难开,钥匙怎么也转不到底。金雪花试了三次,额上沁出汗珠。
“是不是拿错钥匙了?”站在一旁的大柱和三柱小声议论。
“不可能,三把钥匙我昨晚对着试过的。”雪花也有些急了,今天的仪式不能有半点差池。
“让我试试。”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堂屋门口传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原来肉林坐着木头轮椅从东屋内出来了,是被彭飞和海胜左右两边抬出来的。
金祥最先反应过来,他小跑着一拐一拐走过去,站在肉林背后用手木头轮椅。肉林歪坐在上面,左边身子软塌塌的,但右手紧紧抓着轮椅扶手,眼睛直直盯着院中的母子。
“他爹,你咋出来了?”雪花忙迎上去。
“我儿子...开锁...”肉林说话虽不利索,但每个字都咬得清楚。他抬起唯一能动的右手,指向二柱腿上的锁,“钥匙...反半圈...再开。”
雪花恍然大悟——这新式锁和旧锁不同,要先反向转半圈解除保险。她按丈夫说的做,果然,“咔哒”一声,最后一道锁开了。
“好!”院子里站着的人都爆发出喝彩。此时乐队奏起欢快的《大得胜》,喷呐声直冲云霄。
三锁全开过了,铁链一一应声落地。但仪式还没完——当家的要在家里四处“解锁”,这样做寓意解除旧我,迎接新生。
雪花端着放钥匙的木盘,先走到堂屋正中的“正头”位置,这里供着天地君亲师的牌位。她将三把打开的锁在牌位前左右各绕三圈,口中念道:“正头开锁,堂堂正正做人。”
接着是灶王爷神龛前。二柱家的厨房还是老式灶台,灶王爷的年画已经有些褪色。雪花如法炮制,念叨:“灶前开锁,衣食无忧过把活过。”
二柱家大门口有一棵好几年的老槐树,据说是二柱太爷爷种下的。在树下开锁时,金凤的声音格外温柔:“树下开锁,根深叶茂子孙昌。”
最后是里屋的炕头——二柱出生和长大的地方。雪花的手轻轻抚过炕沿,因为她就是在这炕上生下二柱的。产婆拍着婴儿的屁股,第一声啼哭响起时,屋外正下着那年第一场雪。
“炕头开锁,不忘生养恩情重。”
四处置礼完毕,雪花才长舒一口气。
按照老规矩,接下来该是“打新郎”的环节了。金祥早已准备好一把新扎的竹扫帚,站在院门口,一脸跃跃欲试。
“二柱,跑快点儿啊,打疼了可别怨姐夫!”
二柱啐了一口,脚底下却已经开始挪动。他得在金祥的“追打”下跑回堂屋,象征从“外人”回归自家,完成身份的最终转变。
“一、二、三——跑!”
金祥的扫帚还没举起,二柱已经蹿了出去。可金祥毕竟是退伍兵出身,一个箭步就追了上去,扫帚轻轻落在二柱背上。
“没打着!没打着!”二柱边跑边嚷,围观的孩子们笑作一团。
按说只是象征性的轻打,可金祥玩心大起,追着二柱在院里绕了三圈。最后二柱一个猛子扎进堂屋,转身就把门闩插上了。
“好小子!”金祥在外面拍门,笑声透过门板,“成了亲就是大人了,还敢躲姐夫?”
满院子的人都笑起来。二柱他娘雪花擦擦眼角,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进里屋。肉林还坐在轮椅上,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热闹的场景,嘴角微微上扬——这是几年来,雪花第一次看到他开心地微笑。
“他爹,你看二柱...”
“看见了。”肉林费力地说,右手慢慢抬起,指了指窗外,“像...像我当年。”
雪花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她蹲在肉林的轮椅旁,握住丈夫那只还能动的手。
“等新媳妇过门,咱们家就真的热闹了。”她轻声说。
院里的喧嚣渐渐平息,娶亲的队伍该出发了。二柱还是那一身崭新的中山装,胸前别着大红花,从堂屋走出来时,已然有了新郎官的架势。
“爸,妈,我去了。”他走到轮椅前,郑重地给父亲鞠了一躬。
肉林点点头,右手费力地抬起,拍了拍儿子的手臂。没有更多的话,但二柱看懂了父亲眼中的期待和祝福。
雪花为儿子整了整衣领,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红布包:“这是你奶奶留下的,给你媳妇儿。”
二柱打开,是一对银镯子,已经有些发黑,但花纹依然清晰——是并蒂莲的图案。
“谢谢妈。”
“快去吧,别误了时辰。”雪花推了推儿子,又朝院外喊,“金祥!照顾好你小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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