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主GL

　　十几年过去了，姻缘寺还是那么香火鼎盛。
　　李思晗站在殿门外，看着香味缭绕的佛殿内，不少慕名而来的信男信女满怀期待地虔诚祈祷，心头顿时涌起无限感伤，曾经的她也是这般虔诚祈祷，不想却得一下下签，可她依旧不肯死心，十几年来耗费心力，就想着证明一把皇甫瑾瑜曾说过的“事在人为、不信神佛”，可如今……想到现下的境况，李思晗不禁发出一声苦笑，长叹一声，释然道：“佛祖，你说得对，就是情深缘浅！”

　　半年了，自淮城离开后，李思晗又苦苦找了半年，可总是徒劳无功，每每让李思晗不得不怀疑，若是真有情缘，又何至于迟迟不遇？
　　在屡屡寻而不得中，李思晗终于在姻缘寺这里坚定了决心，还是从此了却前缘，安心地回去一心一意当自己的皇后娘娘吧。她在殿外朝着佛祖双手合十躬身深深一拜，而后潇洒离去，尽管她知道皇甫瑾珩早已为她备好了万无一失的脱身之计。

　　半年前，淮城外欧阳毓灵的话打动了她，她跟着欧阳毓灵忐忑前往，不过却看到大门紧锁，平安堂的门上还挂着一道牌子，写着“有事外出，归期不定”。对门酒馆的小二告诉她们，李大夫一早就出去了，说是要去游历，一年半载不回来了。
　　李思晗闻言百感交集，就差这么一点，她也是一早就出城了，却与皇甫瑾瑜分道扬镳，莫不是天意如此？
　　“她必是去找你了。”身旁的欧阳毓灵见李思晗一阵失落，忙说道。
　　是啊，她也知皇甫瑾瑜极可能是寻她而去，可这一错开，怕不是得来一阵天涯海角的追寻，她真的能找到自己吗？自己又真的等得起吗？
　　怅然若失中，李思晗和欧阳毓灵离开了平安堂。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回去养病吧，你呢？”
　　“依旧去四处游历吧，倦了便回这里待上一阵子，她答应过要给我这表妹一个栖身之所的。”欧阳毓灵说着笑了笑，李思晗现在还在纠结，可她是真的完完全全放下了。
　　“是呀，你才真是她的表妹。”李思晗回道也笑了，她想起自己曾在欧阳毓灵面前自我介绍是皇甫瑾瑜的表妹，不想欧阳毓灵才是她真真正正的表妹。
　　两人行至淮城城门口分别，“我们许久未见，如今匆匆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李思晗感慨道。
　　“放心吧，有缘自会相聚，说不定哪天我游历游历着就遇到你了。”欧阳毓灵爽朗地答道，她这些年的游历，褪去了年少时游历的目的性、功利性，见多了山川河岳，涤荡了身心，人也变得大气爽朗了起来。
　　“但愿，不过，毓灵，四处游历，难道你不想找个安居之所，找个……”李思晗说着，顿了一下，望向欧阳毓灵，“相伴余生之人？”李思晗说罢，小心翼翼观察着欧阳毓灵的表情，生怕会伤及欧阳毓灵的自尊心。
　　欧阳毓灵闻言不怒反而大笑了起来，道：“思晗，你忘了，我十五年前便成过亲了，这个问题你五年前就问过了耶。”
　　李思晗的紧张被欧阳毓灵的笑缓解了，见欧阳毓灵对自己与皇甫瑾瑜的感情那么上心，却对她自己的余生如此不以为意，不由得为之忧心，接着说道：“那是五年前你的答复，如今呢？”
　　“如今也一样，我十五年前便成亲过了，之后也就不用再成亲了。”欧阳毓灵说得没心没肺，见一旁的李思晗仍为她忧心忡忡，心中一暖，便解释道，“思晗我知你关心我，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这人更喜欢独来独往，潇洒自在。”
　　“可你一个人，多少让人不放心，要不你就……”
　　“别！”欧阳毓灵急忙制止了李思晗未说出口的好意，“我的好思晗，你就放心吧，我还没到七老八十不能自理的地步，以我的武功，我的阅历，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那……你自己好好保重。”
　　“你也是。”欧阳毓灵应道。
　　临别时曾经水火不容的情敌，如今惺惺相惜的好姐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思晗，你是好人，上天会让你得到幸福的。”

　　“这位施主，既然人来了，不进去求个签？”李思晗还未迈下台阶，身后传来一声问询，是熟悉的声音，李思晗猛然转过身，便见自殿前的大理石柱后面有一人施施然走出，定睛一看却是一阵失落，“不用了，我不求签。”
　　迎面走来的小僧朝着李思晗微微一笑，“看施主似是心有郁结，可愿到内堂一叙。”
　　“不用了，我没有心结。”李思晗掩饰道。
　　“施主，您的眼睛骗不了人。”小僧一语中的，李思晗果然显露出被戳穿心思后的心慌，小僧微笑道，“来吧，施主，佛渡有缘人。”说着，做出躬身做出引导动作，李思晗本能地说不出抗拒，由小僧领着往里走。
　　小僧并没把李思晗带到内堂，而是带到了后院清幽僻静的竹林里，“施主，您且在亭中小坐片刻，大师即刻便到，小僧先告退了。”
　　“好。”李思晗应道，“多谢小师傅。”
　　竹林清幽，伴着徐徐清风，是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好处所，可李思晗坐于其中，心却依旧无法安然平静，她抬头望着清风摇曳中的竹枝，眼神迷茫，“佛祖您真能解我心中结么？”
　　“佛祖不能，但我能！”
　　身后传来坚定熟悉的声音，李思晗陡然一惊，像是有人给了她内心结结实实的一锤，痛，却也将心中所有的不安定锤散，她回过头，正见一人从幽静小道缓缓走来，正是她找寻了半年的人——皇甫瑾瑜，她的心潮霎时汹涌澎湃。
　　“怎么是你？大师呢？”李思晗强装镇定。
　　“没有大师，是我央求小师傅把你带过来的。”皇甫瑾瑜说道，“思晗，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可我未必想听。”李思晗见得皇甫瑾瑜，心中有喜有惊，可也有气，她倔强地说着，却是别过头，强忍着泪，上天真爱跟她开玩笑，她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要回去，可皇甫瑾瑜又出现了。
　　“思晗……”皇甫瑾瑜唤道，从袖里取出七星宝刀，“思晗，这把刀还你，我既已送你了，你也收下了，便绝无再退回之理。”皇甫瑾瑜说着，深邃眸子透射着诚挚的光，她所说的，并不单是这把刀，其中深意李思晗也懂。
　　皇甫瑾瑜说着拉起李思晗的手，将七星宝刀放回到她手上，李思晗心中有气想甩掉，可被皇甫瑾瑜紧紧按着，挣脱不掉。
　　“那天，其实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但我怕唐突了你，因而没说，没想到让你误会了。”
　　“你多虑了，没什么误会。”李思晗还在嘴硬地狡辩着，其实皇甫瑾瑜那天没说的话，她已从欧阳毓灵口中知道得明明白白了，可即便知道皇甫瑾瑜的感情，知道她的不得已，可想到自己这近二十年来付出的感情，还是气不打一处出。
　　“思晗，你我幼时相识，我这一生，风光时有你，落魄时有你，我开心时有你，难过时有你，哪怕我被南阳抛弃被北廷追杀，我的身边都有你，你与我的生命早已不可分割，是先前我愚钝固执而不自知，每每伤害了你，错失了你，而今我只求珍惜。”皇甫瑾瑜用她一贯温和的话语，传递着她浓烈炽热的感情。这是一段翻山越岭而来的感情，好不容易尘埃落定。
　　皇甫瑾瑜的真挚告白，把李思晗的心捧到了顶峰，却也把她的情绪激涨到最高处，“你这会说就不唐突了吗？”李思晗转过身，凝望着皇甫瑾瑜，眼神中分明带着怨怼，“皇甫瑾瑜，你此刻对我说这些话，你置我于何地？你知不知道我这半年找你找得有多辛苦，你知不知道我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下定决心要将这感情放下，为什么你早不出现，偏偏这个时候出现，让我的心经历希望失望绝望，忽上忽下，你很开心吗？”
　　“思晗，对不起。”皇甫瑾瑜愧疚地说道，这大半年她也一直在找寻李思晗，可上天好像跟她开玩笑，她越急切想要找，却越是缘悭一面，总迟那么一步，好不容易快到丰县了，却因在恶劣天气里着急着渡江找人而翻船落水，好在被姻缘寺的师父所救，才捡回一条命，昏迷不醒的她在寺外的茅庐里休养了好些天才得以下床。
　　“你知不知道，在宫中的五年里，我一直忘不了你，我一直在等着你出现，你知不知道我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敢到淮城找你，我又是带着多大的期待，在淮城度过那一晚？”李思晗哭着控诉着，她深爱的皇甫瑾瑜总是让她一次次地失望，“你不知道，你都不知道，你只知道你的责任，你的规矩，你的克制，你从不知晓我的感情，你甚至不知道我一直有多爱你，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爱上你了……”李思晗歇斯底里地哭诉着，这一二十年的等待，她经历了太多的艰辛酸楚，她有太多需要宣泄的情感，她控诉着、嚎啕大哭着，直至哭得无力地颓然倒下。
　　皇甫瑾瑜扑上前去，抱住哭得脱力的李思晗，倾诉着衷肠，“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一直知道你爱着我，我也知道我最初爱的以及最爱的人都是你……”皇甫瑾瑜同样是泪流满面。

　　皇甫瑾瑜第一次见到李思晗，是十岁的时候，那时皇甫瑾瑜在湖边玩水，思晗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乌黑明亮的圆溜溜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皇甫瑾瑜，那时皇甫瑾瑜只道眼前的小妹妹长得可爱，可能还是个喜欢玩水的人，后来在宴席上，皇甫瑾瑜她又见到了李思晗，才知她是李相的掌上明珠，第一次随父母进宫。
　　皇甫瑾瑜第一次喜欢李思晗，是之后的两年，李思晗长高了，胆子也大了，不再是害羞地躲在母亲的身后，她敢偷偷地从命妇们的宴席中溜出来找皇甫瑾瑜，会拉着皇甫瑾瑜在王宫里跑，尽管事后皇甫瑾瑜会被太妃责罚，但皇甫瑾瑜依旧觉得和李思晗一起忘乎所以地满宫里跑是当时最愉快的事情，李思晗的笑给了皇甫瑾瑜很大的快乐。
　　之后李思晗每次都会从宴席上偷跑出来找皇甫瑾瑜，尽管皇甫瑾瑜会教导她那样是不对的，但皇甫瑾瑜心里其实是盼望着李思晗来的，就这样过了好多年。
　　皇甫瑾瑜真正爱上李思晗，是皇甫瑾瑜十八岁的时候，那时李思晗十六岁。有一天，天真灵动的李思晗激动地告诉皇甫瑾瑜，自己的医术经过了城中所有名医的认证，自己终于成为一名合格的大夫了。那时皇甫瑾瑜才知道，原来因自己曾无意提及的不能随意看大夫一事，这个小姑娘竟然日夜苦修，钻研医术，只为成为她皇甫瑾瑜的专属大夫。李思晗是一名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可想而知她为此吃了不少苦。
　　那时的皇甫瑾瑜已经能分辨何谓感情了，在李思晗背着自己的药箱，眼神坚定地跟她说着要成为她的专属大夫时，皇甫瑾瑜的心怦怦作响，她很清楚，自己爱上李思晗了，一直以来朋友之间的喜欢，已经演变成了男女之间的情爱了。但皇甫瑾瑜清楚自己的身份，她不敢告诉李思晗，只是带着这股爱意默默地配合着李思晗所有看似娇纵无理其实用心良苦的举动，默默地享受着她的乐天活泼。
　　皇甫瑾瑜尽管被南阳当做天命之人，可也是肉体凡胎，纵是武功再高，可也免不了生病，于是紧张忧心的李思晗搭上了皇甫瑾瑜的脉搏，不想也触发了灾难。隆懿太妃因李思晗识破皇甫瑾瑜的真实身份欲杀了她，是皇甫瑾瑜拖着病体苦苦哀求，才求得太妃回心转意放过了她。看着逃过一劫的李思晗瑟瑟发抖像只受惊的小鸟，皇甫瑾瑜意识到自己给李思晗带来了危机，皇甫瑾瑜坚信李思晗不会出卖自己，但她也坚信李思晗誓必会为保密而承受痛苦，是自己害了李思晗。可李思晗却没有怨恨，她替皇甫瑾瑜保守着秘密，分担着压力，一如既往地待皇甫瑾瑜好，丝毫不受皇甫瑾瑜的身份影响，而皇甫瑾瑜却有些惴惴不安了，身份既已被识破，她的感情凭何安放。
　　终于皇甫瑾瑜二十岁生日那天，隆懿太妃正在为皇甫瑾瑜立王妃之事忧心，毕竟南阳王到了该娶王妃的年纪了，而皇甫瑾瑜的身份也需要掩人耳目。不巧，太妃撞到李思晗为皇甫瑾瑜做了长寿面，李思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她能为皇甫瑾瑜下厨，让太妃很是意外，于是太妃料定李思晗必定也是愿意为皇甫瑾瑜牺牲的。既然李思晗对皇甫瑾瑜很好不至于出卖她，再加上李相是南阳的肱股之臣需要拉拢，如此一来，李思晗无疑便是南阳王妃的最佳人选。
　　于是太妃首次向皇甫瑾瑜提出立李思晗为王妃一事，那一刻皇甫瑾瑜慌了，她对思晗的感情是纯粹的，无关自己的身份，亦无关她的身份家世，而这样纯粹的感情，如今将被作为政治交易的牺牲品，绑架一个无辜女孩的一生，甚至可能毁了她的一生。看着李思晗天真明亮的眼神，听着她一声声‘瑾瑜哥哥’的叫唤，将自己视若亲人，皇甫瑾瑜告诉自己绝不可以，于是皇甫瑾瑜第一次违抗太妃的命令。碰巧皇甫瑾瑜发现五弟皇甫瑾珩是喜欢思晗的，于是她忍痛做了别的决定。从此皇甫瑾瑜挥剑斩断情丝，只把思晗当做妹妹，呵护着她，宠着她，可心里总有一道坎无法跨过。
　　之后，便有了李思晗痴心一片，而皇甫瑾瑜却执着于欧阳毓灵的虐恋，说是执着于欧阳毓灵，更准确地说是皇甫瑾瑜执着于突破自己的人生，执着于弥补自己曾经割舍的感情。

　　“对不起，是我来迟了。”皇甫瑾瑜歉意地说道，“但感谢上天，还是让我赶上了，不至于错过你我的一生。思晗，给我这个幡然醒悟的人一个机会好吗？”皇甫瑾瑜握住李思晗颤抖的手，凝望着怀中的她因极力克制而涨得通红，频频颤动的脸，凝望着她凝结在眼角随时会宣泄而下的泪珠，感受着她那一声声深重悠长的呼吸，皇甫瑾瑜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与李思晗的心跳声交杂的，皇甫瑾瑜她的感情、她的紧张、她的期盼，让她的胸膛险欲炸裂，唇舌也焦躁得说不出话来。
　　李思晗没有回答，她挣开皇甫瑾瑜，转过身跑到亭中，撑着白石栏杆捂着嘴垂泣，此时的哭，是她不愿轻易流露的喜，比其刚才控诉时的肆无忌惮，歇斯底里，如今的哭泣则显得小心翼翼，无声无息，一如她与皇甫瑾瑜的感情，在最真最浓处，总是默默无言。
　　相比皇甫瑾瑜与欧阳毓灵肩负着整个天下轰轰烈烈的爱情，李思晗与皇甫瑾瑜的爱情着实平淡许多。从最初的靠近、慢慢陪伴、再到后来的分离，一路走得都很缓和，多是两人之间的纠葛，若硬是要找一处轰轰烈烈，也就是皇甫瑾瑜退至淮城遭遇南北夹击时，李思晗去而复返毅然决然站在皇甫瑾瑜身侧。
　　“思晗，”皇甫瑾瑜开口即是沙哑的声音，她很是激动紧张，连声音都变了，“情深缘浅，我们已经蹉跎过了那么时光了，余生与你的每一天我片刻都不想浪费。”其实当年李思晗求的签，皇甫瑾瑜是知道的。
　　李思晗闻言愕然，这便是皇甫瑾瑜理解的截然不同的“情深缘浅”？而她却也自始至终没回头，也没给出回应，这一二十年的求而不得，已让她迷失了自信，一味的退让等待，也让她变得卑微，使她不敢轻易相信欧阳毓灵所说的话，亦不敢轻易接受皇甫瑾瑜表达的感情，她怕又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单相思，于是她非得皇甫瑾瑜一遍一遍的说，一遍一遍的确认，她才放心。泪水在李思晗脸上形成串，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容易哭。
　　皇甫瑾瑜走上前去，轻轻拿开李思晗紧紧捂着自己嘴的手，用袖角轻轻擦拭着李思晗脸上的泪水，她正视着李思晗，郑重地用自己的下半辈子做邀约，“思晗，你可愿陪我云游天下，尝遍白草？”
　　蹉跎了近二十年的感情，她们都已经不年轻了，而今她们终于看清了这份感情，此刻的感情，没有亏欠、不是补偿，全由心生，是两人二十多年，一路走来，涤荡了岁月坎坷，过滤出来的，最最纯净的感情。
　　皇甫瑾瑜深情凝望着，等着李思晗的一个答复，而李思晗早已泣不成声，只有一个坚定的点头。
　　“余生请多指教！”
　　初见时，她十岁，她八岁，而今她四十岁，她三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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