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云来

　　突然冲进九天揽月台的不速之客是个俊秀男子，进忘忧都如入无人之境，仙侍们拦都拦不住，让他一路闯到了底。

　　沈欺目光忽而闪动。

　　这人是……

　　看到俊秀男子的瞬间，脑海里那些淡薄不定的浮游思绪，倏而清晰。

　　难怪与他素昧平生的百里仙主，他在第一眼看去显得有些面善；难怪百里仙主说的那枚五灵千机匣，他从来都没有拿到过，乍一听来却会有一种熟悉之感。

　　“说话啊仙主大人，你们空口无凭冤枉他人，是什么道理？！”

　　闯进九天揽月台的声音犹在发作，毫不客气地讨伐百里仙主，把周边一遭群仙冲击得神思恍惚。声音的主人越来越近，飞奔而来，大喇喇在一群神仙之中停下。

　　百里仙主承受了指指点点，险些顺不过气，仙风道骨荡然无存，怒喝——“逆子、你这逆子！！”

　　“——百里煜，你还有脸回来！！”

　　“大庭广众之下胡言乱语，你这逆子，成何体统啊！！！”

　　闯进来的俊秀男子不是别人，竟是鹿柴坡那间糕点铺子——“无中生有”的掌厨，离煜。

　　连日未见，离煜的脾气一如沈欺印象里那样火爆，当着众多神仙的面，悍然和百里仙主对骂：“说谁胡言乱语呢？你说的该不会是自己吧，仙主大人？”

　　“你、你这不肖子！”

　　被小辈指着脸皮造次，百里仙主顿觉颜面尽失，肝火大动：“百里煜，我忘忧都是你想离家出走就出走，想回来就回来的吗？你不躲在外边继续当你的厨子，哪里来的脸跑回来？！”

　　离煜：“哈，你以为是我想回来啊？还不是听说你们在这里胡乱诬蔑清白，把脏水泼到我的朋友身上！我是看不下去，不得不回来阻止你们的！”

　　“我在鹿柴坡当厨子干你什么事？可别告诉我你们没吃过八珍糕，知道我在鹿柴坡之前，仙主大人你忘忧都的单子比哪家都多吧！”

　　——是，百里仙主有段时间是对无中生有的招牌八珍糕赞不绝口，下了不少的订单。

　　直到发现做出八珍糕的掌厨就是离家出走的逆子，百里仙主派人去鹿柴坡给离煜下了道通知，叫他叛逆劲儿过了便早点回来——百里仙主这个措辞彻底点燃了离煜的怒火，他直接把信使轰出了门。

　　离煜此举成功地把百里仙主激怒，一怒就是百年。百里仙主再也没往鹿柴坡联络，并忍痛割爱，放弃了八珍糕。

　　“你！我看你简直是无可救药！”百里仙主恼羞成怒。

　　离煜翻了个白眼，聊表回应。

　　……

　　围观的仙官们傻眼了。

　　忙着给顶头上司传信的晁仙使亦是瞠目结舌：这个不知哪里杀出的陌生男仙，行事如此放肆，把百里仙主气得七窍生烟。怪的是百里仙主骂归骂，居然不曾令人把他拿下，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有个仙官便向一边的百里族人求解：“仙友，这位小仙君，可是与百里仙族有所渊源啊？”

　　百里族人脸色复杂，一言难尽：“这位……这位乃是百里仙主独子，算起来，我族理该称其一声‘小仙主’。”

　　百里父子两个极其不对付，是忘忧都的百里族人个个皆知的秘密。

　　百里仙主对百里煜、或者说离煜，自小就寄予着厚望，盼着他这独子尽早修成一位道行大成的仙君。最最不济，也该能让他放心地传过忘忧都，胜任一个合格的仙主地位。

　　可恼的是离煜生性就骄纵，志向更是偏离得找不着北：他不追求道术大成，对忘忧都的仙主地位也没有任何兴趣，整天只沉溺于一件事情——钻研厨艺！

　　这还得了。

　　本着严父之心，百里仙主三番五次地劝说离煜，次次不欢而散。离煜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依旧我行我素。

　　百里仙主看离煜实在不成器，越看越不顺眼，忍了又忍，终于在一百来前的某天，忍无可忍，发作了。

　　那天百里仙主把离煜狠狠说教了一通，离煜起初还听着，后来百里仙主的话越说越重，离煜同样忍不了了。

　　离煜一回嘴，父子之间很快掀起骂仗，这场骂仗从五城持续到十二楼，最后百里仙主一怒之下放话要断绝父子亲缘，离煜一怒之下坦言求之不得，转身就收拾行李，离家出走了。

　　过了十几二十来天，百里仙主稍微气消了一些，回神一看，离煜早就没影儿了。

　　离煜说到做到，这一离家出走，就是整整一百零六年。

　　仙官听完：“……”

　　……百里仙主这家事，略显精彩纷呈了。

　　百里族人一副过来人的沧桑：“小仙主离家出走百年有余了啊，他是被仙主气得狠了，这些年从来没给忘忧都捎个信回来。”

　　还不止于此。有次仙主好不容易在鹿柴坡找到了小仙主，刚派人过去传话训诫，信使却被小仙主一句话轰了出来，惹得仙主再次气急败坏，从此扬言放任这个逆子自生自灭。

　　这对父子就这样一百来年不曾有过来往，今天好不容易见上面了，一见面便是争吵，吵得九天揽月台昏天黑地。

　　四周的神仙们是进退两难，劝和不劝都不合适，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干巴巴地僵持在一旁。

　　没注意到就在同一刻，离煜的身后，多出了一位峨冠博带的少年仙者。

　　是沈欺率先发现一道熟悉身影，手肘碰了碰蔚止言，略抬下颌，指了一指。

　　蔚止言顺着沈欺视线看去，与来人打了个照面。

　　——九十九晓仙。

　　百里父子争吵得没完没了，逐渐盖过方圆一切声响。一片骂声里，少年仙者步调沉着，往两人中间一站，隔开双方怒火直冒的眼神。

　　“好了。”九十九晓仙惜字如金。

　　怪了，短短两个字，百里族人和仙官们拦也拦不住的争端，立刻偃旗息鼓了。

　　离煜闭上了嘴巴，就连百里仙主也乖乖地停了下来。

　　吵得脸红脖子热的一长一少，瞬间像两只听话的鹌鹑，一齐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喊道——

　　“叔父。”这是百里仙主。

　　“叔祖。”这是离煜。

　　一众仙官：“……”虽然惊异于九十九晓仙面貌青葱、辈分之高，好在总算有人可以出来主持大局。

　　一众百里族人：“……”一个个欲言又止，仿佛是老早就见识过了这种场面，被迫习以为常。

　　九十九晓仙八风不动，朝蔚止言及沈欺稍作颔首，算是示意。

　　蔚止言笑道：“百里，你来了。”

　　九十九晓仙依然谨言慎行，秉循大家之风：“既是关乎云澜弟子，亦有五灵千机匣、太胥图关乎百里族中事务，老夫略知前情，不可不来。”

　　而后看向离煜：“小煜，有关五灵千机匣，你不是有话当讲。”

　　离煜一吵起来就容易忘事，听他这位少年叔祖提点，猛然想起真正的来意：“对，我就是看不下去仙主大人你们糊涂出错，才要过来找你们说清楚的！五灵千机匣绝对不是沈欺拿走的，我可以证明！”

　　说着，离煜毫无畏惧给出个眼神，想着告诉沈欺不必害怕——两只眼珠却左右转了好一圈，才定到沈欺脸上。

　　……对比鹿柴坡那时，小沈也变了太多了吧。离煜心中波澜起伏。

　　好像是说，小沈之前中了道古怪咒印，容貌和修为都被封印住了，去了云澜府才解开？要不是跟着九十九叔祖一起过来的时候听说了这事，离煜一时半会还不敢认呢。

　　使劲回过神，离煜接着说：“根本就不是沈欺拿走的五灵千机匣，这件事和云澜府完全没关系！你们这些人凭什么诬陷无辜，把他们叫过来当犯人一样审问？！”

　　“你给我闭嘴！”百里仙主听不下去了。

　　离煜一句话骂遍了百里族和方寸司的所有神仙，百里仙主的脸简直丢个精光，无颜面对众人了：“百里管教无方，膝下出了这等叛逆，言行无状不知廉……”

　　“慢。”

　　九十九晓仙颇为淡然，把百里仙主喊停：“先听小煜说完。”

　　“……是，叔祖。”百里仙主忍气吞声，服从了。

　　“百里小友，你说你断定五灵千机匣不是云澜府这位弟子拿去，”百里仙主是消了声，晁仙使却紧随其后，缝隙里插话，两只锐利双眼紧盯沈欺和蔚止言，“待要如何证明？”

　　晁仙使固然不能证明云澜府的弟子就是拿走宝物的贼人，但对方也不能证明他不是——除非现在就找出真正的凶贼。晁仙使清楚这不可能做到，不过看那个弟子同蔚然君旁观得轻松平淡，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有心杀杀对面的气焰。

　　谁知离煜丝毫不怯：“当然可以证明。”斩钉截铁，“——我有证据！”

　　群仙皆惊。

　　晁仙使：“你有证据？！你、你说的可是千真万确？？！”

　　离煜：“那不然呢？这有什么好作假的？”

　　“不信你们看。”离煜猛然亮出一个物件——

　　“你们要找的五灵千机匣，一直就在我这里啊。”

　　由他拿出来的那样东西，赫然是一只光华夺目的宝匣，五色灵宝镶嵌其上，千般机巧融会其中，那无疑就是——

　　失踪已久的——五灵千机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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