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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谈心
洛兮缓缓走了过去,在那人身旁落座,拿起了其中的一只茶盏。她没喝,而是用双手捧着,任茶水的温度透过瓷杯漫上她的掌心,像是在暖手。
景煦目光胶在她的手上,垂眸遮住眼中情绪,缓声道:“你是冰雪之灵,照理说,凡间的冬雪并不会让你感到寒冷。”
顿了顿,景煦问:“在上九重天之前,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是有话要同我说吗?”洛兮抬眸看向对面的景煦,不答反问。
有话,当然有话!
景煦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显然是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下一瞬间,他募地探身过来,抓住她的手,猝不及防的动作让洛兮恍惚了一瞬,手中的茶杯就这样被打翻,咣当一声掉在地上,那杯还未来得及喝进肚中的温热茶水可怜兮兮地溅了满地。
这举动并不温柔,并不会让人察觉出半分暧昧,反而透着几分凌厉的“敌意”。
他扣住她脉门的同时,将她的手腕强行一转,她下意识要抽回手,怪的是,她明明感受到他并未用多大力气,可手腕却像被铁钳锁住一般,动弹不得。
“你……”就在洛兮疑惑时,景煦的另一只手拂过她手掌上空,法术掠过之处,洛兮指尖那道被瓷片割裂的伤口显现出来。
“若非我用了障眼法,风无遇今日便瞧见了。”
这几日,风无遇日日守在她床前,他也不好去打搅她,可她每日会做的事,见的人,他还是了如指掌的。
周遭并无神族潜伏伺机伤她,风无遇更是不可能。
可她还是受伤了,只有一种可能,身为神族的她不小心被凡间器物伤到了。
这是为什么呢?总不可能是因为她在九重天受了刑,便失去了神族之身的“庇佑”吧?
洛兮抽走了自己的手,低声道:“谢了。”
“你是该谢我。”景煦难得的不客气,目光紧锁着她,“你们这么在意彼此,若是让他知晓了这个变数,你猜他会如何?”
洛兮眼神冷了下来,漠然看着景煦,可也只是一眼,她便垂下眼帘,语气怅然道:“我以为只要我们成了婚,我帮他便是天经地义的事了,便不会再遭到天道的责罚。”
“是天经地义不假,可神族和凡人结合,那凡人会承载半个神族之身,而你便要承载半个凡人之身。”景煦紧盯着她的脸,语气凝重:“小兮,你不能再留在凡间了。”
要她离开风无遇这话,景煦是说不出口的,即便说出口了,她也不会听。
可她必须要回仙界养伤,在人间多留一日,凡间的浊气便会多侵蚀着她的身体一分,长此以往,她便真成了凡人也未可知。
洛兮迎上他的目光,“我知道轻重的。”
她提起茶壶,为自己重新添了一杯茶,浅啜一口,温热的茶汤润过喉咙,声音轻缓了几分:“即便没有此次的变数,我也要回仙界的。”
做事不能凭一时痛快,还是要做长远打算的,这一点,洛兮并非不清楚。
她将自己的内丹渡给风无遇,本也是权宜之计,只是眼下局势,她实在抽不开身回仙界探寻解开双阴咒的法子。
“是想带他一同去吗?”景煦问。
洛兮轻轻点头。
“可是他放得下这里的一切吗?”景煦轻叹,“世人无不渴望飞升成仙,求得长生,但人心中的执念恰若鱼与熊掌,难以兼得。如今的风无遇已不是当初的风无遇了,他醉心仇恨,仙界的长生怕是诱惑不了他。”
洛兮目光不经意投向远方,忽地笑了,“那便让他鱼和熊掌兼得好了。”
凡人难令自己两全,神仙也难令自己两全,但神仙可以让凡人两全。
景煦挑眉,对她的这个回答颇感意外,也浅笑一声:“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洛兮转向他。
“为什么是他?”
景煦终于将这句话说出了口,耳边却莫名响起玉眠夸赞风无遇的那句话。
玉眠说风无遇生得好看。
可单是美丽的皮囊这一优点,还不至于让洛兮抛却理智。
仙凡殊途,她怎会不懂?纵然签了婚书,天道对她的惩罚也不会少,可她还是执拗地要和天道作对。
景煦脑海闪过“甘之如饴”四个字,若非甘之如饴,聪慧如她,岂会任自己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
而他的这个问题,牵扯出来的答案就太多了。
“他生得好看。”洛兮说得很是随意,嘴角还挂着笑,一点信服力也没有。
景煦:“……”
洛兮仍是笑:“知道你不信,我得想一想……”她忽地仰起头,望向缀满星辰的夜空,“宴城一别,凡尘两年,乾坤幻境却有十年……”
说这话并非是在诉苦,毕竟十年光阴对她并不长,但若要回答景煦的这个问题,似乎绕不过这十年。
“他是我平生见过脸皮最厚的人,怎么赶都赶不走……”
那十年中,她不止一次要设法让他离开的,许是自己眼睛看不到的缘故,与他的斗智斗勇中,她总落于下风。
从前她总是觉得风无遇很笨,明明都是与他无关的人和事,他何苦要一次次地多管闲事,自找苦吃?
可当她总是输给他时,她又不得不承认,风无遇这个人还是很聪明的。
这么聪明的人,为何总干着傻事呢?
最初她算计他的命,阴差阳错历了场天劫,那个时候她就在想,这天劫来得正是时候,他们就此分道扬镳了,兴许就是天意呢。
既断了她害人的心思,也免了他日后知晓真相,会心生悲伤与怨怼。
哪怕有一日他也会因双阴咒而殒命,也怪不到她的头上了。
很好,也减轻了她心中的愧疚。
可他就是不愿与她分道扬镳。
甚至那双素来用来救人的手,为了她,拿起了杀人的刀。
或许从那一刻开始,她与他便注定要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她又列举了很多肤浅的理由,譬如他的眼睛好看,他的手很暖,他的嘴巴很甜总能说出令她开心的话。
这算优点吗?说出来的时候,洛兮自己也觉得这些话如同那句“他生得好看”一样,丝毫没有说服力。
她不得不推翻这里原因,重新去想,不知不觉喃喃说了很多。
或许是始于在明州城时,景煦对她说风无遇像从前的她。
那时她虽嗤笑,心里却清楚,有时候,有那么一瞬,她曾在风无遇的身上见过自己少时的影子。
她也曾如他一般热忱天真过。
可人越是纯真,反而透着蠢,因为良善之人最易遭受他人欺凌。
所以良善有什么好?她不想做蠢笨之人。
可她又不得不承认,她心底里无数次怀念从前的自己。当自己找不到当年的纯真良善时,才发现原来拥有这样的品质,竟也是需要幸运与勇气的。
她竟也会羡慕从前的自己。
后来情在无数个她看不见的日夜中生根发芽。
或许是因在那些无边黑暗的岁月里,他从未松开过她的手。他能感受到她不愿展露的脆弱,却从不戳穿,耐心配合她。
有他在,即使身在暗夜中,心总是踏实安稳的。
或许是因在无数个百无聊赖的日子里,他总能搜集到不重样的故事陪她打发漫漫时光。
或许是因他明知有退路,却仍甘愿舍弃凡间的牵念,选择与她囚在未知的方寸之地。
或许是因他明知在乾坤幻境会拥有永生,却仍甘愿重返人间。
或者追溯最早,在宴城的那个悲伤的雨夜,大雨滂沱,他紧紧把她拥在怀中,接住了她所有无法言说的泪水与不堪。
说了这么多理由,仿佛她不选择风无遇,便是她冷血无情,不识好歹了。
景煦静静听着,末了只是笑了笑,轻声道:“这都不是最紧要的吧。”
洛兮怔了一瞬,旋即也笑了,“你说的对,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我选择他,只是因为我喜欢他。”
喜欢他的笨拙,也喜欢他的聪明;喜欢他的纯粹,也喜欢他的复杂。
有些事看似需要理由,实则又不需要那么多理由。
她愿意同风无遇在一起,最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喜欢他。
话音刚落,景煦霍然起身,背对着她。
洛兮不明所以,又看不到他的表情,正欲问他怎么了,他却先她一步开口道:“喜欢就好,相识这么多年,我也是第一次见你如此倾心一个人。我……为你感到高兴。”
他还是背对着她,声音如常,听不出丝毫异样。
洛兮弯了弯唇,语气轻松:“所以不必担忧我了,即便我有了软肋,为了这个软肋,我也会拼尽全力争取圆满的。”
景煦低笑一声,转过身,垂眸注视着她,“洛兮从不会对困境低头,更不会对天道认输,我相信你。”
洛兮想了想,从石凳上坐起,朝他走了一步:“你今日怎么怪怪的,设法把院子里的人支走,就是问我这个问题吗?”
景煦眸色微动,“是。”
顿了顿,他又低声道:“也不是。”
洛兮歪了歪头,不大明白。
景煦道:“我要回朝阳殿了,天界的时速不知比这里快上多少,朋友一场,总想着要把你安置妥当才肯放心。”
洛兮忍不住失笑:“不过是一月内不能施展灵力法术而已,又有什么要紧?等我回到仙界,请你吃酒!”
景煦唇边笑意浅淡,点头应了一声:“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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