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录

　　一百十六 梦中身

　　一连五天，霍佳佳都梦到那位讨厌的同事。你想想，一周工作日才五天而已，白天日日累成狗，晚上还要做个心累不已的梦，霍佳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过她还是个实习生，师范大学眼瞅着就要毕业，战战兢兢地刚站上中学的讲台，领导三天两头带人来听她的课，她能放松警惕吗？自然不能！哪怕早起半小时化个妆也好，盖掉黑眼圈，盖掉愁眉不展，校长带着同事来听课时，她永远都是恭敬顺和的！

　　简直就是旧时代的宫女。

　　而铃声一响，那位女霸王——语文组长吴老师，又准时推门而入了。

　　“同学们，今天我们学习的课文是大文学家……”讲台上的霍佳佳，连捧着书的手指都开始发抖。已经把教案背得滚瓜烂熟的她，在女霸王的注目礼下，又开始结巴。

　　“这段的语言描写，我们可以看出作者的心情是很……很……很沮丧的……对！沮丧！”

　　“我们才沮丧呢！”只听女霸王轻叹一声，打断了霍佳佳的讲课不说，还挥了挥手，呼朋唤友地要离场，

　　“走吧走吧，这有什么好听的！”

　　霍佳佳被丢在了讲台上，孤零零的。

　　……

　　“零零——”闹钟响起来。

　　她疲倦不堪地睁开眼，啊，又是梦。
　　只是这个梦太真实了，那种紧张，那种孤独，那种愤怒，真实得好似此刻才是身在梦中。

　　而现实中的她，今天依旧有一堂公开课，上的恰恰是梦中的那篇课文。

　　霍佳佳伴随着上课铃声捧起书本，女霸王吴老师也推门而入了。霍佳佳觉得她气势汹汹的模样似曾相识，瞧她选了个座位坐下，摊开笔记本，一脸嫌弃地抬头看向讲台……

　　呵，昨晚的她，也是那样的！

　　“同学们，今天我们学习的课文是大文学家……”霍佳佳捧着书的手指开始发抖了。已经把教案背得滚瓜烂熟的她，在女霸王凶悍的注目礼下，又开始结巴。

　　“这段的语言描写，我们可以看出作者的心情是很……很……很沮丧的……对！沮丧！”
　　说到这里，连她自己都吓住！多么熟悉的台词！还以为下一秒就会听见女霸王的抱怨，却不料并没有。霍佳佳甚至还恍惚地冷场了半分钟，直到女霸王客气又冰冷地说，

　　“怎么了，请继续啊。”

　　她赶紧接下来讲。
　　下课铃响了，女霸王一言不发，收拾东西，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走了。
　　霍佳佳这才松了口气，却也觉得自己可笑，竟还真的把梦境当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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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既然梦都是假的，那为什么梦里的自己还要对这位臭脸老师毕恭毕敬呢？
　　念及于此，积压许久的霍佳佳兴奋起来。
　　那天晚上，她洗完了澡躺在床上，一边隐隐期待着自己的梦境，一边想着该怎么给那个老巫婆一个响亮的耳光呢？

　　“同学们，这一题的答案是多样化的，你们可以畅所欲言……”讲完这句话，霍佳佳楞了一下。她什么时候回到讲台上的？完全不记得。就好似《盗梦空间》的剧情吧，当你没意识到的时候，梦境早就开始了。

　　霍佳佳犹犹豫豫地继续讲习题，往台下偷偷望去，几个来听课得老师都昏昏欲睡了，这无聊的习题课啊。

　　却不见她？

　　正庆幸着，她却推门进来了。听课迟到，没有一丝愧疚。好似新烫了头发吧，她扶了扶头顶上的大鸡窝，选位子坐下，斜眼看着她，好似在说，

　　“你以为我不来了？太天真！”

　　哼！好极了，等的就是你！

　　霍佳佳冷冷一笑，继续讲着习题。果然讲到一半，那老巫婆大大地叹息一声，随即呼朋唤友，

　　“这么烂的习题课，你们还听下去？我是听不下去了！”

　　机会来了，霍佳佳于是“砰——”地一下合上书本，双手叉腰地开骂起来，

　　“每次都嫌烂，可你也一次不落啊！觉得差可以不来听，出去之后随手关门！谢谢合作！”

　　吴老师愣住了，瞬间成了哑巴，只会眨巴着眼睛。好半天，她憋得通红的脸才松了下来，狠狠站起身，几乎踢翻凳子，

　　“霍老师！小霍老师！你从教才几年，就该这么和我说话了？”

　　“你的意思是我要敬老咯？你老得成橘子皮了，所以我还不能对你实话实说了？”

　　“你你你……”吴老师气得手发抖。

　　“顺便说一句。鸡窝头，不堪入目！”霍佳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感觉班上的学生各个都目瞪口呆，随即响起了一片哗啦啦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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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闹铃响起。
　　霍佳佳睡饱了，伸了个懒腰，起身照照镜子，今天连化妆都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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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在学校，走廊里偶遇了吴老师，她居然还真的烫了个鸡窝头？也不奇怪，她念叨着换发型好几天了。瞅见霍佳佳，她目不斜视，用手夸张地扶了扶发型，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霍佳佳忍不住地偷笑，对着她的背影轻轻说，“鸡窝头，不堪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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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此，霍佳佳好似找到了繁重生活中的发泄口。白天是学校的实习生，卑微的小宫女，晚上化身课堂上的女霸王。

　　甚至有时白天受了委屈，她会对着女霸王的背影狠狠地来一句，

　　“等着，晚上，你等着。”

　　到了晚上，自然有她一顿好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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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不知为何，她的梦境越来越真实了。
　　书本是真实，沉甸甸的；学生也是真实，有血有肉的；推门进来的校长是真实，笑盈盈的。
　　甚至她掐了下自己的手臂，也是真实的，会疼的。

　　好几次，她发觉自己捧着书本正在讲课，会一时恍惚，自己是做梦呢？还是现实呢？
　　好在她自有判断方法。若在梦中，女霸王总会鄙夷地打断她，毫不留情。而在现实中，女霸王只会鄙夷地请她继续，虚情假意。

　　这一招，万试万灵。却有一次很凶险。

　　那次，女霸王无情地嘲笑她讲错了，霍佳佳气不过，就指挥全班的学生把语文书砸在她的脸上。
　　女霸王被劈头盖脸砸得一脸狼狈，全班学生哄堂大笑，笑声绕梁三尺，她连鸡窝头都歪得毫无生气。霍佳佳也蹲在讲台边大笑不已，她笑着笑着，平静地等着闹钟的声音响起来，却不料，迟迟没有等到。

　　校长看不下去了，过来一把拽过了她，气冲冲地吼道，

　　“霍老师，你疯了吗？你还让全班的学生陪着你一起疯？你正式聘用的合同，不想签了吗？”

　　什么？等等！从来没有这一段啊！霍佳佳的笑容犹然挂在唇边，人却僵住了。她看着吴老师居然气得掉了眼泪，周围的同事纷纷安慰，她不知所措起来。

　　校长把浑浑噩噩的她拽进了办公室，把准备好的聘用合同撕了个粉碎。
　　霍佳佳眼看着漫天的碎纸飞扬，陡然就清醒了，眼泪一把一把地掉。

　　“校长，求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吧！我糊涂了，我以为在做梦……”

　　“做梦？现在呢，梦醒了吗？”校长凶神恶煞道。

　　“没醒……没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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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来的“零零——”声瞬间救了她。霍佳佳迟疑地睁开眼，看着自家的天花板，自家的吊灯，自家的闹钟告诉她该起床上班了。
　　她坐起身，抓着头发，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嘿嘿地笑了起来。
　　还真是，有惊无险，万试万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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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事都发现了，霍佳佳的脸色越来越红润，精神越来越好，虽然课还是上得马马虎虎，让人哀叹。。
　　有好事者问她，是吃了什么进补？还有人夸张地开玩笑，

　　“是不是吸了吴老师的精气？以前她总是针对你，老派教师，太顶真。不过最近你越来越滋润，她倒是精神渐差，脸色蜡黄。好奇怪！问她，她只说，睡得不好。”

　　“我也只是睡得好一些罢了。”霍佳佳当然不会说实话，一笑而过。

　　最近很忙，要准备最后一堂公开课，决定她能不能签下正式合同。犹然记得梦中，合同成了碎纸，漫天飞扬的场景，她才不要这样。才毕业就失业，开什么玩笑！

　　于是她精心准备，一遍一遍地改教案，忙得昏天黑地。
　　是真正的昏天黑地，往往改着改着，累极的她就睡着了，醒来已经天黑，或者黎明。她也分不太清，日子过得越来越糊涂。

　　而做梦，依旧是她最好的发泄。甚至她在梦里对女霸王更恶劣了，因为她害怕现实中的她，怕她在自己最重要的一堂课上发难。现实中，她对女霸王越发恭顺，梦境中，就加倍要回来。
　　对此，她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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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恍惚，她睡着了，她醒来了。又一恍惚，她醒来了，又睡着了。
　　天色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睁开眼，上课铃声响起来，惊得她紧张地捧起书本，看见书本下压着几经修改的教案。
　　她蓦地觉得糊涂，现在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
　　掐掐手臂，疼得真实。

　　学生们纷纷站起来向她问早安，校长带着同事们蹑手蹑脚地走进来，选位子坐下。
　　最后一个进来的就是女霸王，趾高气扬地理了下发型，依旧鸡窝，依旧看着她。

　　霍佳佳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课。这一堂课，她准备了许久，久到脱口而出，好似成了惯性，

　　“同学们，今天我们要学习的课文是一篇优美的散文……”

　　一切都很顺利。校长甚至露出了隐隐的赞许。
　　霍佳佳这才安心下来，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她一样可以成功。

　　“注意到了这里，作者的感情开始由舒缓转为急躁……”她讲得渐渐忘我，一转身，却被课桌椅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呵呵……”她蓦地听见身后一声冷笑。转过身，是女霸王歪着头，阴阳怪气地说，

　　“上得烂也就罢了，连人都站不稳，以后还怎么站讲台？”

　　一股怒气升腾，在霍佳佳的体内作怪！她最重视的就是这堂课，不容一点失败！
　　她回过头，目光凶恶地看着她，却见她依旧一脸鄙夷，呼朋唤友，准备离场，

　　“走吧走吧，有什么好听的。”说着，她还去拉校长的手。

　　那场景，亦如每一次的梦境。
　　霍佳佳于是忍无可忍，她丢开书本，狠狠砸在地上，抓起一个学生课桌上的钢笔就向着女霸王冲过去！

　　钢笔的帽子早就摘了，很尖的笔头，一下子刺进了吴老师的咽喉！
　　血从她的脖子里汹涌而出，止不住，惊吓了所有人。学生们，校长，同事们，都乱成一团。唯有霍佳佳冷静地站在吴老师的身边，冷笑着等待。

　　她在等着，等着闹钟响起的声音。
　　每一次血溅三尺，只要闹钟一响，魔法生效，第二天的吴老师依旧是一个可恶的鸡窝头，说着讨人厌的话，做着讨人厌的事儿。
　　有时，梦做得长了一些，校长会惊恐地来拉她，会又害怕又愤怒地吼她，会有同事尖叫着报警，学生们吓得冲出了教室……

　　看来，今天的梦，做得有点长啊。

　　吴老师好似快不行了，失血的脸苍白如纸。
　　她挣扎着，结结巴巴，好似想要说什么。

　　霍佳佳好奇地凑了上去，闻到一鼻子的血腥味儿。

　　吴老师错愕地，断断续续地说，竭尽全力地说，

　　“这不是一场梦吗……我每天都做的……为什么今天的闹钟还不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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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原来不止是她啊。
　　闹钟永远也不会响了，取而代之的，是救护车和警车的鸣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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