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乾坤【鼠猫】

　　范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的大怒，正要揪住那人衣领发飙，抬眼见来人不是别个，正是他的孪生大哥范义。

　　当下捂着脸叫道：“你疯了！！”

　　就听范义向他怒吼道：“给我闭上你的嘴！！”

　　范仁见他脸面铁青，是动了真怒，心里虽然忿忿难平，气势上已经偃旗息鼓，不敢回嘴。

　　范义转向江满月，道：“你是玉绾绣坊的江掌柜？今天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我们兄弟两个都是粗人，没读过什么书，也不太会说话。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这混蛋兄弟一般见识。”

　　江满月一见对方样貌，便已知来者是谁，冷声道：“范大当家，你来晚了，这话也说晚了。俗话说，言为心声，他这是不大会说话吗？他这是杀人不见血，他是压根就没有把我们这样的人当人看。如果一个人被他杀死了，凭你什么本事，还能叫人起死回生吗！？江满月今日在你们庄楼所受的耻辱，我会牢记在心，他日必定一一奉还！别以为我们贱行出身的女人，就该被你们这些有钱有势的人肆意侮辱！”

　　范义张口还要再说什么，江满月却不容情，将那张疑似证词的纸张掩于袖中，道：“告辞了。”言毕，带着白寿并小丫头，穿过人群，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范仁望着她的背影，恶气难除，啐道：“看这猖狂样子，小娼|妇，得意个屁！”

　　范义太阳穴直跳，当众又不好再打他，咬牙骂道：“杀胚！蠢货！！你那脑袋是浸了狗屎了吗！！你跟我进来！来来，咱们里头说去！！”说着，连拉带拽的揪着范仁衣襟，把他硬扯进内堂去了。

　　看热闹的人，见主人家都走了，议论之余，自然也都散了，各个尚觉意犹未尽。

　　薛霸在窗外看大堂内归于平静，搔了搔头，道：“这就完了？？也不报官了？这范义还算不错，还知道说句人话。可是他来了，江掌柜怎么不追究了？范义说到底才是他们的大东家，有事和他说才管用。啧，这女人家办事，老这么抓不住头绪，真是急死人了。”

　　展昭将窗扇轻轻推阖，微微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抹感叹的笑意，“这白老鼠不知道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好事，能有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抛却荣辱的帮他。”

　　薛霸听他所答非所问，一时不明何意，此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得跟着展昭离了庄楼。

　　两人在街上行出一段，薛霸忍不住道：“大人，要说这江掌柜，的确不是个普通女人，能做到这份上，比许多男人还讲义气。只是今天跑这一回，没落个结果，却惹了一肚子气，有些不值。”

　　展昭见已走出杨楼街地界，不在庄楼左近了，这才摇头低声道，“这位江姑娘深谋远虑，堪称是位脂粉谋士。她今天来走这一遭，可谓用心良苦，是一步釜底抽薪的好棋。”

　　薛霸奇道：“这怎么说？”

　　展昭道：“她今天来庄楼，根本就不是因为退订之事，来讨要说法的；她是摸清了范仁的脾性，抓准了这个时机，专程上门来讨骂的。”

　　薛霸愈加不解，“上门讨骂？为什么？？”

　　展昭循循善诱道：“你想想，今天江掌柜被当众揭穿往事，又被范仁当众羞辱，在场诸人，谁是最难受的？”

　　“谁？江掌柜呗。大家听了都挺难受，我也觉得挺难受。”

　　展昭忍不住笑，“你说的没错，你我不相干的人，听了尚觉不忍，那么与江掌柜有相同际遇的人听了，会是一番什么样的心情？？”

　　薛霸似乎抓住了什么，“就是说……”

　　展昭点头道：“你想想看，庄楼日常间就是与青楼瓦舍协力经营，这几天又是评酒盛会，出出入入的歌姬伶人不知有多少。刚刚纷争一起，里里外外围观的就不在少数。所谓物伤其类，秋鸣也悲。范仁虽没有指名道姓的羞辱她们，实则都是一样的。”

　　薛霸一时理会，双手一拍，道：“常言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范仁这不就是当着和尚骂秃驴吗！”他话一出口，又觉不妥，忙嘿嘿笑道：“话糙理不糙，话糙理不糙。”

　　展昭笑道：“就是这个理。庄楼在接下来的评酒赛会里，无论是楼中买卖、花车巡城、赛会造势，还是最终压轴呈酒，都少不了她们帮衬。范仁今日言行一出，伤了人心，就不知为其后这些事中埋下了多少隐患。江掌柜审时度势、行动果决，以一己荣辱，一举瓦解掉庄楼几近四成的助力。庄楼算来，是遇仙楼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也是沈城峰最想扶持的帮手，你说她这一趟走的值不值？白家能有这样的人襄助，将来想不成事，恐怕也难。”

　　薛霸越听越是惊异，细品道：“这一下好生厉害！！我怎么就没想到！！青楼瓦子里的女人也是人，谁愿意为一个心里只当她们是个玩物儿，鄙视作贱她们的人卖命？？常听人说，女人爱记仇，轻易不能得罪。江掌柜这心机，想想真是害怕，不显山不露水的，像我这样的粗人，估计被卖了，还帮着数钱哩。”

　　展昭示意他压声，道：“千万别走漏了风声。”

　　薛霸领会，降低了声音道：“大人，你是怎么发现的？我看了半天，可什么也没看出来。”

　　展昭道：“这不打紧，我从前也是这般，反复多经多看就好了。要知道常人看事多浮于表象，沉于俗常；咱们当差断案的，却需抛去那些。一个人的情绪会因遇事的心境而变，喜怒哀乐，皆有迹可循，极难作假。只要善加留意、揣摩甄别，便会有所发现。”

　　“刚刚江掌柜与范仁对峙，被他揭穿过往，依理该是惊、忧、怕、羞、怒的情绪层层涌现，但细看她表现的俱不分明，我甚至还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一丝淡淡的喜意，这太不寻常了。当时，我也曾留意周围诸人，那些青楼女子的神色，多是感同身受。所以江掌柜这一剂猛药，是起了作用的。”

　　薛霸心中又是钦服，又是羡慕，笑道：“那夯货骂的阴损痛快，还只道毁人不轻，却不知道自己才是个跳梁小丑，只怕此刻还蒙在鼓里。”

　　展昭道：“他是如此，但范义可不然，范义显然比他明白人情世故，不然也不会急冲冲上来阻止。范义后来对江掌柜说的几句场面话，可不见得是他多有人情味，而是他在往回圆场，想缓和周围气氛。江掌柜很是精明，发现他意图不对，没给他机会，直接一走了之了。”

　　薛霸扶额道：“大人，您以后有事还是尽管吩咐吧，这些劳心费脑的事，我实在是来不得。”

　　展昭一笑，道：“这事你知道便可，别说与他人。”

　　薛霸嘿嘿乐道：“大人尽管放心，我知道的比他们多，到时还可以指点他们，讹顿酒喝，我干嘛告诉他们。”

　　他顿了顿，由衷道：“这江掌柜虽是女子，真是好度量，属下服了。再说白少侠这个人，性子急，脾气坏，自以为是起来还挺讨人厌的。但要真论起品行为人，范仁这厮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两人说话间已回到广进食店，早有小伙计在槽头解了马缰，等在店门口。

　　展昭接过缰绳，认蹬上马，依旧在开封府设置的各个岗点间巡行理事。

　　过午平顺，无事可叙。

　　直至亥时中刻，展昭才了结一天公事，回归开封府。

　　开封府如今灯火通明，全府皆动，巡值官差你来我去；就连看门的更役，后院的厨娘都是黑白轮替，时刻保持府内进出通顺，及时有热菜热汤供应。

　　展昭本也该在公中用饭，但因忠伯到来，已在他的院子里另起炉灶，说定要做家乡菜给他解馋。

　　本以为天色已晚，忠伯年事大了，天一黑便渴睡，说不定已经歇下来。

　　哪知进门一看，屋内一老一少谈的正欢。

　　忠伯也不知被什么事逗的开怀大笑，颌下胡须一抖一抖。

　　他对面坐着的正是白玉堂贴身的小管事白禧。

　　这白禧生的讨喜，嘴也甜，外带会讲许多逸闻趣事，一口一个老伯伯，把个忠伯哄的好不开心。

　　白禧抬眼见展昭进来，欣喜上前，道：“展爷，您回来了，我等您多时了。”

　　展忠也笑道：“三少爷，您回来了。这是白少爷家的书僮，这孩子有意思，有意思。都说仆从随主，这位白少爷，想必也是游历广泛，性子活泼的人，不然前些年，也干不出那闹东京，引逗少爷您的事儿了。”

　　白禧极有眼力，见展家没有旁人在侧，早已上前接了展昭手中宝剑，吃力的放在门旁桌上，心道：“嚯，好家伙，这重的和徐三爷的铁锤有一拼，真看不出展爷这么瘦，怎么使得了这么重的家伙。”

　　心中赞叹，人却早去水盆处绞了条布巾递给展昭。

　　展昭接过来简单擦拭，对展忠笑道：“您猜的对，白兄他的确……非常活泼。”

　　展忠想起身拿衣服给展昭更换，白禧却不让他动，道：“老伯伯您坐着，这些小事，让小的来就行。”说着手脚麻利的帮展昭拿衣换衣。

　　展忠一边道有劳，一边心道：“真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小僮，家教好人也勤谨。没想到三少爷与白家少爷两个冤家对头，最后倒相处的不错。”

　　展昭见屋内桌子上摆着几道家乡菜肴，想必是展雨声预备下的，旁边几上放着个食盒，看样式是白禧带来的。

　　白禧道：“展爷，小的服侍您用饭吧。正巧我们家二爷也有话让小的带给展爷。”

　　展昭见他挤眉弄眼，便知是白玉堂有话要他单独和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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