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群侠传之紫衣手记

　　今天的朝霞特别灿烂，粉红的云朵镀了一层金边，正是万丈光芒当时。东方未明抬头，有风吹起他的发梢，发丝乌黑。
　　但见云边的金色慢慢变得通红、向云里渗透，粉红变得绯红；
　　而云朵本身拱起、压下，一片一片价叠，绯红渐渐变成深红了；
　　深红的云朵还不休，挤得越过越紧，越紧越不能相让，相互染成了猩红，连绵长空，好像鲜血风干之后的颜色，让人心感不详……
　　东方未明觉得燥热，低头之际他看见自己头发发脚因为受热而卷曲起来，再抬头，那些哪里是云？红光盖了半个天，有风迎面吹来，空气里填充弥漫有烧焦的味道，勾勒成一个“火”字映入东方未明眼帘，深深地烙在他脑里，痛得他跳了起来。
　　“救救我儿……”一个年迈的声音从不知名的空间里传来，一团火跟着蹿出烧到东方未明耳根，倏的他眼前就见一片红光：火海里，那父亲已经认命了，但犹想保全自己的骨肉，烟熏的喉咙嘶叫着，救命……
　　那父亲的呼声哭天抢地，那儿子如未明的年纪，东方未明能忍心不救？
　　他拔腿跑了过去，他的心跳得厉害，他渴望着立刻就到那个地方。
　　本来是一片旷野，为何自己每迈出一步、周遭就垒起一块砖瓦？简直已经盖起一条街道、一座城池了！那着火之处，是自己曾经步足的地反吗？那呼喊之人，是自己认识相交的吗？想到这里，东方未明感到灼体的痛。
　　天空没有一点雨意，自己在什么城镇街道，已经不暇去想。东方未明抬起头已经可以看见火光了，这是真正的火的颜色，火焰不住地往上冒、熊熊地燃着。风煽旺了火势。火老鸦到处飞舞，捕捉扑杀着生的希望。满城喧哗，好多人在东方未明前后奔跑，冲乱了未明的脚步，他提起耳朵，那呼救的声音哪里去了？心下紧张，嘈杂的人声便又生出许多身影，好像从谁的喉咙里吐出来的，重重叠叠，恶心，太恶心了。
　　黑压压的人头在四面八方攒动着，东方未明就被夹在这样的人丛中，他觑着缝隙挤路，用力推开别人的身子，他的耳里充满了旁人的议论和骂声，他也不去管这些。一直望过去，火光挂在天际，挂在黑暗的房顶上，好像每一处都着火了。火焰一股一股地不断往上升，颜色十分鲜艳，连眼前无数黑的人头上也染了火的颜色，地上是火，空中是火，人的心上也是火。东方未明的脑子里充满了火，全身热得厉害。脑子就在燃烧，火展示着毁灭与力量。
　　“喂，你们在哪里啊！！”东方未明扯着喉咙大喊，滚滚浓烟扑面而来，呛得他涕泪交流。你们，是啊，除了儿子，还想救出老子，可是你们到底在哪？
　　世事总不能称心如意，东方未明时而被人推到前面去，时而又被人挤到后面来，他起初在街心，后来又渐渐地往右面移，感觉自己越走越远。他的脸通红，头上满是汗珠，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触到东方未明的臂上，他却不去注意。
　　这只手抓住了东方未明的右边膀子，未明低头看，那只手缺了两根手指，伤口鲜明。耳边一个声音唤起来：“东方少侠！！”
　　东方未明侧过头，一个老道立在旁边向他微笑，似曾相识。
　　这位道长身上青衣在扑天火焰里头发光发亮、更加夺目，他模糊的面孔也渐渐清晰，一念回光，炯然返照，晓梦初醒，群动方起，啊，东方未明想起来了——青阳道长！
　　“道长！！”东方未明砰的一声弹起，双目放光，更迫不及待伸双手捧住青阳道长两颊左扭右扭上看下看，你没死……不，不，你没事？！
　　从梦里火焰过渡到现里青城，一切转换得好快。
　　“贫道没事，有劳少侠挂怀。”青阳道长被推揉的两颊挤出一道浅浅的微笑，平生的吉凶安险化作一口呼吸。咫尺之间，东方未明却见他眉目间哀伤攒动，满脸皱纹远比实际年龄更老，也难怪，青城方经惨变，下毒手的是自己同门，遭毒手的也是自己同门。
　　是呢，紫霞妖道最后一手，那一瞬杀机简直把东方未明眼里擦出火花，火焚五内，自己一口气换不过来，两眼一翻双脚一瞪就晕过去了。东方未明这时候想起还是后怕，他凝着神，十指捏着青阳道长的脸肉，鼻子几乎碰到鼻子：“青阳道长，你真的没事？！”
　　“贫道真的没事，呵呵。”东方少侠可否收手？
　　停了半晌，东方未明才觉自己无礼至极，啊呀一声，双手触电似的缩回，口里连连道歉。
　　“无妨，无妨。”青阳道长笑着扶着东方未明肩头。东方未明抬头，眼前的蔼蔼老人不禁让自己想起了师父，当下喉咙发紧，眼眶发红，急忙别过头去。逍遥谷、青城派，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昨夜当了一场噩梦，初晓照在塌了半边的三清殿上，东方未明那时晕在场里，青阳道长忙命弟子将他移到别处休息，换下衫裤，检视伤口，所幸并无大碍，喂水涂药，人也很快醒来。此刻东方未明看自己伤口缝合，毛发整洁，一身道服无不合身，心中真是备生感激啊，又再谢过道长。
　　问过今朝，六月上旬，原来自己受困一月有余。东方未明轻舒一口气，所幸的、还未延过九月初九。
　　“少侠，这是从你身上换下的软甲。”青阳道长转头，缓缓拿出那件被抓烂的天蚕软甲，一针一线，绵密光华，虽损犹是宝贝。东方未明称谢接过，手心一颤，哎，湘云的心意！
　　“道长，我本以为自己在天坑所见，已是离奇之至，想不到出了水上了岸，这地上的怪物更是令人瞠目结舌！”东方未明轻轻说道，手把软甲往怀里揣。难道真是天地逆时，妖魔四出么？连青城这样的道教圣地也出现了，山外还安宁吗？自己陷落的这段时间，外头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天坑？”青阳道长把眉一扬。
　　“是的。”东方未明点头，室内只得两人，他犹环视一遍，才把那池沸水的位置、里头的变化、养就的生物，自己如何脱困，穿洞而出的遭遇，一一说与青阳道长听了。青阳道长听着，脸上好似涂了一层寒霜，又一层，他想不到紫霞子把青城腹地动挖成那副模样，自己上得山来、三清殿前由弟子鲜血所画成的卦象并非偶然。人血成卦已是触目，而卦中三昧更惊心有余，紫霞所为，真是天也恨恨，地也恨恨啊。
　　“自己便是如此白花了头的。”末了，东方未明喃喃地补充一句，想起刚才梦里一头黑发，遭一回大火也无所谓啊。
　　青阳道长换一口气，他再看东方未明，这少年的际遇，实是上天安排，若不是他出现而于众人昏昏时候独挡一面，自己死不足惜，但可怜了座下弟子，许多后果是不能想象！面对那样行尸，自己早在华山见过，本不该失了分寸，但、但是……青阳道长不再想下去了，他朗声地对东方未明说道：“劳君筋骨，伤君体肤，乃是天降大任之象，少侠何不必挂怀。”
　　“晚辈多谢道长美言。”
　　“东方少侠请看，”青阳道长说着在地上比划，一撇一捺，这是一交；又一撇一捺，这又是一交：地上天下一切事理变化尽于这“爻”字、尽于这两交，初交为正，再交为变，一正一变，相互乘除。“君前所处，是为‘泽火革’势，下离上兑，水火相叠，水在上而下浇，火在下而上升，火旺水干，水大火熄，二者相生相克，动荡磨砺如何能免？”
　　泽火革，泽火革，东方未明回想，当时好像就是那样子。动荡磨砺如何能免……他心里暗想，与其祈求少经遭难，倒不如让自己足够强大。
　　“后来你破困而出，”青阳道长往地上卦象抹去一点，外卦仍兑，内卦由离变艮，泽山咸，其中意思登时全变了，“下艮上兑，异卦相叠。艮为山，泽为水，兑柔在上，艮刚在下，水向下渗，柔上刚下，交相感应，感则成。”棋有胜败一着，战有生死一役，许多事情在天意，而某些人物，人为便是天意。
　　“交相感应，感则成。”东方未明重复一遍，终究也要有人相呼，于这危机，于这乱世，不然如何谈得上感应？自己误打误撞而道长不怪，更救自己性命于一际，否则自己早被那六臂怪物撕成好几块了！想至此，东方未明忍不住给青阳道长磕一个头。
　　“万万不可！”青阳道长连忙制止。
　　室外门口，不知何时聚了许多青城子弟。青阳道长与东方未明两人扶腋而起时候，乱了地上，卦象微变，前者眼角一掠：外卦变乾，内卦回离。下离上乾，乾为天，为君，离为火，为臣，上天下火，火性上升，高同于天，上下和同，同舟共济。
　　东方未明也看见卦象变了第三个模样，这其中道理还要请教。
　　“这是‘天火同人’！”有弟子高呼。
　　“上下和同，同舟共济。”青阳道长激动地说。
　　同舟共济，同舟共济，这四字令东方未明想起自己拜师时候立下的誓言：“与逍遥谷同甘共苦！与江湖武林同荣共辱！与天地人心同生共死！”二十六字时时谨记在心，但念出了到底不同，实是大震人心，振聋发聩。
　　“东方少侠与谷少侠都是无瑕高人教出的好徒弟啊！！”青阳道长目里盛光，两臂一抖，由衷感慨。
　　“道长见过我大师兄？！”东方未明听青阳道长这话又惊又喜。呵，谷月轩是往哪里去，青阳道长又是从哪里来，未明这会儿才都想起来。两人坐定，青阳道长便为东方未明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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