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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
当嘉琳厌厌地对导演诉苦时，导演正背对着她，钻研下次演出的剧本。
“导演，我发现，最近都没有人愿意看着我了。”嘉琳如是说。
导演于是放下剧本回头看着她，瞧着她黑黝黝的眸子好似深邃的洞穴，里面藏着一种名为“恐惧”的怪物。
嘉琳眨了眨眼，稍稍藏起自己的眼神，又神经质地重复了一遍，
“最近都没有人愿意看着我了……”
“为什么这么说？”导演随口问着，好似他一早就知道答案一般，只是礼貌地搭她的话。
嘉琳的脸色于是更是黯淡，她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蛋，梦呓似地说，
“以前每次上街，总有很多人回头看我。看我的衣着，首饰，看我脸上的妆容，然后投来羡慕妒忌的目光……”嘉琳痴痴地笑了起来，记忆中曾经如花似玉的自己，怎么回忆都不会厌倦。
当年，导演也是这般，在茫茫人群中一把抓住了特别的她。
当年，钟洋也是这般，苦苦追求着特殊的她。
而现在，导演宁可看着密密麻麻的剧本，也不愿意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而现在，钟洋虽然还时时搂着她说甜言蜜语，却总掩不住眼神中的恍惚，和衣领上另一个女人的气息。
嘉琳想着，眼中泛起了水气，又固执地对着导演的背影说，
“最近都没有人愿意看着我了……”
导演安然地翻过一页剧本，
“嘉琳，我知道你很恐惧。作为我亲自挑选的话剧演员，我自然会多照顾你。可是观众爱新鲜，爱漂亮，爱新脸孔，这些都是无可厚非的。我明白你的恐惧，但我也无能为力。”
嘉琳听着，颓然地拿起包走出剧院。
玻璃幕墙中反射出她疲倦的，不再年轻的脸。
她想起上一次话剧表演中，她穿着满是珠片的礼服在舞台上翩跹而过，一次次深情地背诵着台词。晃然看着台下的观众，居然是成片的手机屏幕亮着，一个个脑袋纷纷低垂。
根本就没有人在看她。
她明白，无论是在导演，还是观众，甚至是钟洋的眼中，她早就已经不新鲜，不漂亮了。
……
走到大街上，再也没有人回头看她，即使她穿着昂贵的新装，化着精致到刻意的妆容。
站在地铁车厢里，一个带着耳机的小伙子目不斜视地从她的凉鞋上踩过，才惊讶地回过头，
“对不起，没看见你！”
嘉琳看着脚趾上黑乎乎的印子，苦苦一笑。
甚至回到家，她在沙发上蜷了好一会儿，厨房里的钟洋才探出脑袋，惊讶地问，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没看见？”
嘉琳苦笑着，
“最近都没有人愿意看着我了，连你也是……”
钟洋尴尬地笑了，从厨房出来，嘉琳瞪着他衣领上的唇膏痕迹。
钟洋换了个话题，
“嘉琳，今天导演说了吗？下次排戏，有没有你的份？”
嘉琳失神片刻，摇摇头。她实在无法张口说，导演甚至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钟洋的眼中闪过片刻厌恶，
“那怎么办？自从上次你表演失败之后，导演就尽给你安排些路人角色，根本无人关注你。下一次若还是如此，我们拿什么交房租？水电煤？”
嘉琳无助地摇摇头，她不想与他争辩，这是他们的爱巢，他也应该有份交租！
却见钟洋的神色更凉，
“嘉琳，连房租都交不起了，不如我们俩还是……”
“不！”嘉琳神经质地站了起来。她不想连唯一的观众都失去。
她哆哆嗦嗦，“我……我会和导演再说的。导演说，会照顾我的……”
钟洋见不得她哀求的神色，扭过头去，“嘉琳，我们还是算了吧！”
“不要……不要……我不想听……”嘉琳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哪怕路上再也没有艳羡的目光，哪怕导演再也不会多驻足她一眼，哪怕再没有舞台下的注目礼，她统统不在乎。
她在乎的，只有他，这唯一的观众。
……
导演发现嘉琳似乎变了。
前阵子，她总是神神叨叨着些奇怪的话，说再也没有人愿意看着她了。整个人也恍恍惚惚的，戏演不好，台词说得毫无灵魂。
导演明白，她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再天生丽质的美人也总有年华逝去的时候，再红的演员也有舞台失利的时刻。更何苦，她和男友钟洋似乎相处得很不顺利。那个油头粉面的小子导演也见过，一眼就给人一种命犯桃花的感觉。
是不是和钟洋分手了？导演琢磨着。
自从上次的戏失败后，这次导演只给嘉琳安排了一个路人角色。却是在一次次的彩排中，台下的导演总能莫名地，一眼就与嘉琳的眼神对上。无论导演何时望向舞台角落的嘉琳，总能感受到，嘉琳也正与自己对视。
这种奇妙的交流感，让导演慢慢改变了主意。
“也许有些冒险。但我决定了，这场戏还是让你做女主角。”导演再三思考，与嘉琳如是说。
却见嘉琳的肩膀瑟缩了一下。她的眼神空洞，笑了笑，却自顾自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导演，我发现，最近总有人看着我！”
导演愣了下，眼神于是牢牢地被粘在嘉琳如梦般的脸上。
嘉琳却觉得不自在，稍稍别过头去，
“在路上，总有人回头看我。看着我的衣着，首饰，甚至死死瞪着我看。”
“这是不是你的错觉？”导演说。
嘉琳迟缓地摇摇头。该如何解释呢？
过马路时，有人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甚至那人被车撞了，倒在地上，都瞪着自己的脸，嘴巴微微张着。
坐地铁时，有人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甚至当自己惶恐地下了车厢，那人还挤出人群想要伸手抓她，嘴巴微微张着。
她好怕。
当路上的行人又愿意看着自己，她却觉得好怕！他们想要说什么？
导演忽然说，
“你最近和钟洋分手了？”
嘉琳一愣，点点头。
“那就对了！你因为遇到个不珍惜你的男人，开始轻视自己。不自信了，自然没有魅力。现在你们分手了，你开始过新生活，自然就会重新散发出魅力，引人注意。”
“是这样？”
“我对你的下一场戏，很有信心！”导演说。
……
新戏上映的那一天，嘉琳从未有过的紧张起来。
虽然导演一再宽慰，说就当舞台下的观众都是大白菜。但嘉琳苦苦一笑，她根本做不到。
从穿着戏服上台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真切地感受到一股又一股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每个人都在看着自己，每个人都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
她穿过舞台，与男主角深情说着台词。她看着男主角炯炯有神的目光停在自己脸上，台词说得磕磕绊绊，可他的眼神中却好似包含着千言万语。
嘉琳惶恐地抬眼，角落里饰演路人的女演员也正愣愣地看着自己，嘴巴微微张着。
她惊恐地低头看着舞台下，没有一处亮着手机的灯光，所有人都瞪大着双眼看着自己……看着自己……欲言又止……嘴巴微微张着。
嘉琳结结巴巴，甚至忘记了台词，她恍惚地对着台下说，
“你们，想说什么？”
……
新戏结束之后，嘉琳一个人蜷缩在家中的沙发上。
她不想在剧院里待着，更不想上街，不想把自己暴露在人多的地方。
那么多赤裸裸的目光，让她害怕。
导演打电话给她，她都觉得导演的目光通过电话线飘了过来。
导演说，
“你不必在意这次的台词失误。很多观众都反应，虽然演得生涩，但是女主角出乎意料地吸引人，让人转不开视线……也不知是为什么……嘉琳，下一次的戏还是选你……”
嘉琳默默地按掉了电话。
她眨了眨眼，洞穴似的瞳孔中隐藏着一种，名叫“恐惧”的怪物。
当没有人愿意看着她时，她恐惧。
当所有人都看着她时，她更恐惧。
嘉琳哆哆嗦嗦地看着衣柜的方向，好似在自言自语，又好似不是。
她说，
“那些人看着我，究竟想说什么？”
“他们是不是想说，他们知道是我留住了你？永永远远……”
“钟洋，你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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