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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质兰心(3)
范仁打从听胡全说‘这女人如何厉害’,心里头就窝了一把火。
见面没说三句话,又被她连番抢白,这把火就直窜到脑门子上。
他虽然出身不高,却不是吃亏的主儿,当年落魄时,人家踹他一脚,他表面不言语,反手也要抹人家一身鼻涕。
江满月这一回,来的太快,说的话又句句揭短,不管她手里是不是握有真凭实据,一时都让毫无准备的范仁难以正面招架。不由恼羞成怒,阴着脸道:“好男不和女斗,爷没工夫和你一个胡说八道的臭|娘|们费功夫。”说着就招呼众伙计跑堂过来撵人。
江满月道:“什么好男不和女斗?你做的这事,好男人做得出来吗?在一群女人里搬弄是非,管人家裙长袖短的体己事,和那些街口巷尾搬弄是非的长舌妇有什么两样?我都想为你这脂粉堆里的英雄拍手叫一声好,范二爷好威风!”
旁边看热闹的,已有人撑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为掩尴尬,急忙以袖掩面,趴在桌上,后背兀自抖动不休。
这范仁日常间品行就差,人缘不好,但因有钱撑着,表面上还是风光体面,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狗咬穿洞的,人敬穿阔的。
但实则与之打交道的人,多在心中看他不起,今日这一幕男女对骂实在好笑,无论输赢,范仁都失了身份,难免暗暗幸灾乐祸。
范仁咬牙切齿道:“臭|娘|们!你跑来我楼里闹事,大爷我不和你计较,你还给脸不|要|脸了!来人啊,把他们给我打出去!!”
十余个伙计和护楼的打手一听主家吩咐,呼啦一拥而上,就要动手。
江满月也不害怕,将白寿一拉,反越过他迎出一步,高声道:“都给我站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们想要恃强凌弱吗?!!我看你们谁敢动手!我要是今天在这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谁能担当得起??!”
那些伙计打手见她是个弱质女流,不禁磕碰,也觉难以沾手,被她一喝,深感气势慑人,不由迟疑。
江满月向范仁道:“我敢过来庄楼寻事,我就不怕事!你不和我一般计较?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般计较?是不是做贼心虚!?你不用和我喊打喊杀,今天有这么多人做见证,咱们就一起去衙门里走一遭,叫官老爷给评评理。官府要是判我不对,我登门给你范二当家的磕头赔罪,包赔双倍损失。可要是判你范二当家的不对,你怎么说??”
范仁额角突突乱跳,一个滚刀肉似的女人难应付;而一个读书认字有见识,又滚刀肉似的女人,更是个烫手的山芋。
动手吧,当着这么些熟客的面揍女人,看着难看,说着难听;不动手吧,叫她压着数落,更显得理屈词穷。
不禁冷笑道:“我怎么说?我和你个贱人说得着吗?!有什么话叫你们当家人来和我说。”
江满月道:“男人自去解决男人之间的事情,这女人之间的事吗,还犯不着我们家五爷出面。”
范仁又被她暗嘲不是男人,只觉一股热血直冲顶门,平素还稍加掩饰的劣根性便发作起来。
他斜眼觑着江满月,嘴角挑起,道:“这事是我做的也好,不是我做的也好,只有老白家的人和我说的着,你算是哪根葱?绣坊亏钱了,亏的是你包里的银子?倒把你心疼的不得了,怎么?真把自己当成白家的当家娘子了?你也不照镜子瞧瞧,你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江满月脸上微微变色,道:“姓范的,咱们只说去不去打官司,你别东拉西扯。”
人有了一定的身份地位,多少都会手眼通达。很多事不是隐秘,彼此心照不宣而已,不管背地里怎么品评,相互间都会顾全脸面。
这江满月的出身,范仁隐隐约约听范义说起过。范仁自己就是底层出身,混到今天的身家,仿若重生再造了一回。
最怕的就是遇上知根底的故人,旧话重提。那感觉仿若揭起了前世的不堪疮疤,让人从云端直堕回地狱,又难堪又无可奈何。
他深知这种心境的苍慌和愤怒,他也知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江满月的变化让他有种报复的快意,更加变本加厉道:“我是听说你们当家的白玉堂还没有成亲。像你这种女人,这么送上门的巴结、讨好、献殷勤,打的是什么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攀上高枝儿变凤凰!”
江满月面色绯红,不知是羞是怒,“白五爷对我有搭救之恩,收留之义,没有他就没有江满月的今天,他是我的大恩人,我自然要竭尽所能去报答他的恩情。”
范仁嗤笑道:“恐怕没那么简单吧!奥,我还忘了,在场诸位有的可能对这位漂亮体面的江掌柜还不太了解。要说起来,那可是大大的有名,江掌柜从前那是岳阳最有名的青楼——锦绣阁中的花魁娘子。当时没有百金之价想见上一面也难,如今在座的各位算是有福了,一文钱不用花,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这话一出口,四周一阵骚动,有惊讶的,有交头接耳的,一道道目光纷纷投注到江满月身上,仿佛在说:原来她是这样的身份。
范仁见江满月微垂着眼,立在当场默然无声,更是神气,继续道:“你们妓|女从良,不都是想在人老珠黄之前找个人嫁了,好保着下半生衣食无忧吗?你难道就是个例外?就没有别的什么盘算??别又做婊|子又立贞节牌坊了。既是报恩,以身相许不是正好!哈哈哈,就是不知道这白玉堂,是不是愿意做这个剩王|八!”
江满月背后的白寿听他这么辱骂白、江两个,眼睛都红了,却被江满月死死拉住,不叫他动。
薛霸在窗外听的肺都要炸了,低声骂道:“这么当众毁一个女人,真他|妈的是个杂碎!这张臭嘴就该往死里揍!!这江掌柜的也是,手里真有证据,直接去官府告他就是了,自己忍不住气找上门,眼看着就是吃亏。大人,你看咱们……”
展昭摇头道:“先别忙,等等再说。”
薛霸道:“大人,不能再等了,咱们等等再说,这姓范的他不等啊,等他把腌臜话当众全说完了,这江姑娘一个女人家,万一回去一时想不开,再寻了短见,那白少侠那边,可就……”
他话没说完,就见展昭微微回头,一双清澄的眼眸,颇为严肃的盯了自己一瞬。
薛霸心里一突,不敢再说。
就见场内江满月抬起头来,脸上神色肃然,只听她微叹了口气,扬声道:“我区区一个小女子的身世,原不足为外人道,也从没刻意隐瞒过。既然今天范二当家当众说起,那就说说也无妨。你既然知道我的底细,就该知道我并非生而为娼,我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我父亲曾官拜御史中丞,说起来我生于官宦之家,自小娇生惯养,仆婢成行,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小姐,我原以为一生便是如此从容。那年月,我何曾会想到,有朝一日我需为生计抛头露面,在这样大厅广众之下,被一个街边无赖出身的人指摘嘲笑??”
她无奈的叹气,“自从我父亲获罪,我被充为官|妓,从此沦落风尘,颠沛流离,历尽了人世的心酸苦楚,不知有多少次自寻死路,却始终了结不了这条性命,那种生不如死的经历,至今想来仍觉地狱一般。”
她凄然道:“外人不知,有多少女孩子在这种境遇之下,死于非命。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谁想自甘堕落?谁又是天生下|贱?命运如飘萍,身不由己。难道这种不得已,就合该被污蔑嘲笑?就永远见不得光明??”
她一番话情真真,意切切,个中的跌宕艰辛叫周围闻者又是唏嘘,又是心酸,对她的人生际遇,都难免动起了恻隐之心。
她吁了口气,续道:“我既有幸苟全性命至今,有生之年,自当自珍自重,过去与我譬如昨日死,我连死我都不怕,难道还怕好好的活着?现如今我一不偷二不抢,凭自己本事体面的活着,又没花你们家银钱,好坏荣辱,关卿底事!”
范仁却不以为然,轻蔑的道,“你说的再多也没有用,就算你口吐莲花出来,也改变不了你是个残花败柳!想要登堂入室?想要改头换面?做梦!婊|子就是婊|子!一日为娼,终身为妓,一生一世都别想叫人瞧得起……”
他正骂的兴高采烈,外面不知何时已径直快步走入一人,这人脚步不停,一直走到范仁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这个耳光打的狠实,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范仁只觉整个左耳一阵嗡鸣,牙齿险些没把舌头咬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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