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雪糕

　　闻秋自愿放弃保送名额的这件事情彻底让实验班炸开了锅，什么自愿？凭什么自愿？为什么自愿？他又不是没有能力直接保送扬大，他为什么要多花几个月的时间待在学校？难道真的是因为要拿明年的状元么？他是可以拿状元，但以他这种人，本该早早结束高中的课程，做他自己该做的事情，他又不是像周致那样喜欢成群结队，他从不在意这些的。

　　那五个被保送的每一个名字都能拿到这个资格，都配得上这张保送单，只是，那闻秋呢？

　　外边雷声轰动，雨点扑打在玻璃窗上，教室里叽叽喳喳，闻秋冷着脸敲了敲桌子，声音淡淡的：“吵什么？”

　　教室一瞬间安静下来。

　　没一会儿，教室响起了凳子轻声拖动的声音，周致双手撑在桌上弯着腰，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喊了声：“闻秋。”

　　“跟我出来。”

　　那干架的气势彻底让安静下来的教室又再一次炸开了锅。

　　自愿放弃这四个字不得不让周致多想，为了他放弃保送名额是闻秋能做出来的事情，他谈恋爱的时候从来不想让闻秋为他付出什么。

　　可现在呢？

　　“什么情况？”

　　“我的妈呀，该不会是要干起来了吧？”

　　“不是，怎么我感觉周哥好像生气了？”

　　“刚刚不是还那什么吗？怎么回事儿啊？”

　　“鬼知道，我都没见周哥这么严肃过。”

　　“班长惹他了？也不像啊……”

　　“谁去看看啊，等会儿真打起来了。”

　　“谁敢去？”

　　一群人怂唧唧的谁也不敢出门，无关其他，只不过是成天笑嘻嘻的周致突然冷着脸的时候真的太怵人了。

　　“叫我出来干嘛？”
　　没反应过来的闻秋出来后直接跟着他往楼下走，“快上课了。”

　　“没什么。”
　　周致往后伸手抓着他的手，“我们去趟办公室，以你的成绩应该还可以再要一个名额的。”

　　闻秋听到这话手立马往后用力抽，只不过周致像是有预知一样，紧紧攥着他的手腕，有些生疼，“我不去。”

　　周致手抓得紧，但还是柔声哄着他：“听话，你这段时间累得不行，保送了对你好。”

　　“我放弃了。”
　　闻秋头一回担心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被人发现，尽管那件事情早已注定也早已发生也不可逆转，“我放弃了，我不想保送。”

　　“我想你保送。”周致说。

　　“我手疼。”

　　“听话。”

　　“哥哥！”

　　可现在周致没心情听他说好听的话，“喊哥哥没用。”

　　“我不去。”
　　闻秋表现得很抗拒，攀着楼梯扶手不肯走，周致没法，几乎是半抱着拖着他往楼下走。

　　“我不要！”闻秋一点儿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你不喜欢我了么？”

　　闻秋越急，周致越担心自己的猜测是真的，“这是两码事儿。”

　　刚回办公室没几分钟的李金刚看着门外打开又关上，有些明知故问：“什么事情？”

　　“能多要一个保送名额么？”周致单枪直入，目标明确：“给闻秋。”

　　李金刚没说话，周致冷静解释道：“闻秋从高一到现在都没犯过什么事情，当班长，拿第一，哪一件事做得不好？您都说了他是自愿放弃的，那以您的性子就算他放弃了也还是会留着他的名额等他后悔不是么？他现在后悔了，您能不能让他保送。”

　　“周致，这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周致直视着李金刚，抓着闻秋的手腕把他推到身前，有些焦急了：“就一个保送名单有那么难么？他的优秀全校都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才能让他不被保送？您不是最偏爱他的么？保送了也依旧可以拿状元不是么？万一他没保送高考失利了呢？那他怎么办？您为什么不让他多一条保障？为什么他说放弃您就同意了？他十六岁可您六十了，什么事情您该比他清楚的，您尊重他但也不该真听他的话啊。”

　　李金刚怎么会不知道周致说的这些，他没劝过闻秋么？整个办公室哪一个老师没找过闻秋谈这件事情？可闻秋他听么？让他自己申请撤销处分，不听，性子犟，宁愿放弃保送也不乐意撤销处分。

　　可他明明在高一的时候就主动为自己的保送做好准备了，怎么可能会是自愿放弃呢？

　　“闻秋，你先出去。”
　　李金刚挥挥手，“我跟周致谈谈。”

　　闻秋的心跳又乱了，手心冒了些汗，“老师，你别……”

　　李金刚沉着脸：“先出去。”
　　看闻秋还犟着，对着办公室里看热闹的蒙大钊说：“大钊，你把闻秋带出去。”

　　闻秋依旧抓着周致的手，“你别问了，我真放弃了。”

　　他到现在还想着把秘密藏起来。

　　周致扯掉他的手，推着他往后走，“听话，先出去。”

　　“周致！”

　　“有什么话待会儿说。”

　　蒙大钊拉着闻秋把他带了出去，李金刚在里边还锁上了门。

　　“后悔么？”蒙大钊有些心疼地问。

　　“烦死了。”

　　闻秋背靠墙边站着，低着头看自己的双脚，像罚站的小孩儿有些不知所措。

　　周致肯定会骂他的。

　　外边的人像罚站，里边的人却头一回安静，周致越听手心攥的越紧，指甲陷入肉里，有些发疼。

　　他猜对了。

　　李金刚缓慢吐出的话语他有些听不清了，耳朵像被隔着磨砂玻璃一样模糊不清，声音离他有些远，但又很近，他想要仔细辨别再认真消化，只是他做不到。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待在实验班是有校领导定期观察，以便哪一天成绩实在太差可以把他放到平行班，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当初能待在实验班作天作地是因为闻秋给他做了保证，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高二打了架却没有受到处分，也才知道闻秋身上有一条处分，是因他而背的。

　　“闻秋从高一入学开始，就自己主动申请保送名额，但在扬大审核保送资料的时候，他在办公室跟六班的那三人动了手，也就是去年你考试的时候被骂的那几个人，还记得吧？”
　　李金刚慢慢说着：“你知道后来你们被人举报了么？说闻秋仗着成绩好为所欲为，说你仗着家里的关系霸占实验班的名额，原本那件事情可以私了，校领导对闻秋向来宽容，可对你不是，虽然你被骂了，你最开始不是过错的那一方，但你最后也动手了，当时你还在校领导的观察期，这件事情一出来，你肯定是要被放到平行班去的，因为你成绩跟不上实验班，你还难管教，懂么？”

　　“当然，你要真想留在实验班也不是没有办法，你让你家里随便哪个长辈来，校长都能亲自给他们端茶倒水，只要他们在校领导面前刷个脸让大家知道你是谁就很好解决，可这样就真的坐实了你靠关系进来的谣言，到时候众口难调，你怎么办？你肯定也不乐意吧。”

　　“最后你相安无事只用写个几百字的检讨是因为什么，因为闻秋他跟校领导理论，他说你是凭本事进的实验班，凭什么要因为一时跟不上节奏就被放到平行班？从云端摔入泥地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平时连说句话都嫌费劲，头一次跟人吵得面红耳赤，他宁愿将处分揽到自己身上，所有的事情都归因于是他这个班长没带好头，他负全部责任，他停课一周，宁愿放弃这个保送名额，自愿参加高考，也要把你留在实验班，因为他担心你受不了突然去平行班。”

　　“这就是他自己给自己弄了一个处分的原因，理由仅仅只是因为担心你受不了。”
　　李金刚无奈地笑了一下，叹了口气：“哎呀，我这个做老师的其实也没那么大度，也确实想偏心闻秋，因为这件事情，很多时候我都想着，要不把你弄去其他班吧，但最后看着闻秋每天独来独往，就打住了这个想法。但我有时候还是会想，闻秋这样做值得么？”

　　办公室依旧很沉静，周致的心脏砰砰作响，似是要震破胸膛逃出。

　　值得么？他问自己。

　　“当时怎么不跟我说？”周致问。

　　“说不了。”李金刚摇了摇头，“闻秋挺会折磨人的，他说只要敢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他就转校，以他那个性子不是做不出来。加上校领导也担心他一旦被保送就不再参加高考，所以对这件事情保持中立态度，那么一个好苗子，未来的高考状元，换谁都不舍得让他走，也就随他瞎闹腾了。”

　　“闻秋那处分在处分期间是可以撤销的，只要他肯说一句他不想要处分，签个字，校领导那边很容易搞定的，但我们几位老师好说歹说他也不同意，就担心你背处分，去平行班。上个学期他的处分期已经结束了，处分也留在了档案里，销不掉了，学校这边确实还有保送的名额，只是他不能被保送了。”

　　“算了，说得有些多。”
　　李金刚大口地喝了口茶，缓了下自己的心情，他跟周致说这些没意义，能怪周致么？不能，因为周致不知情，他不知道，说白了就是闻秋自己主动，周致也没上赶着说让闻秋替他受处分。

　　“我看你跟闻秋关系也挺好的，他性子说好也说不好，在班上也不乐意跟人说话，你平时多带带他。”
　　李金刚长叹一口气，“唉，真是老了，你也回去吧，反正你不会被踢到平行班了，这话虽然难听，但该好好学习就好好学习，就当是为了自己以后，考个好成绩，上个好大学。”

　　李金刚笑了一声，“也许你再加把劲儿，跟闻秋一个大学也不是不可能，他那个性子啊，以后能不能有朋友还另说呢，你以后要真跟他一个学校，到时候你可要顾着点他，就当是高中同学一场，别把他一个人丢下了。”

　　“……好。”

　　周致此时此刻才开始明白闻女士说的那一句“你承受不起我儿子的喜欢”是什么意思，他以为闻女士只是不同意他们在一起所以才说这话让他知难而退，可当时的他怎么会明白呢？

　　闻秋因为他，所以档案会有一个销不掉的处分，那是一个污点，那个污点是因为他才产生的，他就是那个污点。

　　他让闻秋高一一整年拿到的各种证书奖牌都变成废品，最直观的感受是，闻秋本该早早结束这个高中课程，拥有一个长而悠闲的假期，可现在没了。

　　闻秋对他的喜欢太沉重了，他承受不起。

　　周致的心揪得有些发疼，开了门就看见低头靠墙像罚站的闻秋，蒙大钊抱着手站旁边一脸愁容。

　　穿堂风吹的他校服鼓起，就算胃口好了也胖不起来，有些单薄得让人心疼。

　　“哎出来了？他闹脾气了，你快哄哄他，这狗脾气一点儿面子都不肯给。”
　　蒙大钊说完就推门进了办公室，嘴上还嘀咕着：“冷死人了，这鬼天气，快点回教室啊。”

　　外边的雨还在下，雷声还在响，一楼大厅没人，安静得只剩下他们两个，心跳声都变得有些加快。

　　连蒙大钊都看得出闻秋闹脾气了，周致怎么可能还会对着他冷脸？板着脸没两秒只剩下了揪心，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手揽着他的肩膀把他紧紧抱着，手从他后脑勺顺到后颈，慢慢捏着，“怎么那么傻？”

　　抱着他的那一刻，周致猛地意识到了很多事情，脑海里回响着一道道的声音，轻的，重的，缓的，急的。可他回应不了闻秋当时的话，他想回去弥补却发现道路早已无处可寻。

　　“你为什么要去问？”
　　闻秋带着烦躁又不安的声音冲破了他放在耳边的磨砂玻璃，“哐当”一声清脆声响，玻璃碎了满地，似是委屈又无助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也想保送，但是我不想你不开心。”

　　雨声滴答响，可那时候的他们，还没有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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