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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质兰心(2)
此刻,范仁正由丫头们伺候着,坐在后院花厅里面逗鸟,见胡全急急火火进来,也不问话,先拿罩衣将鸟笼罩了,在架上稳稳挂好,这才问道:“怎么了你?慌慌张张的?!”
胡全抹了把汗,道:“东家……潘楼街玉绾绣坊的江掌柜过来了。”
范仁一怔,道:“她来了??”
范仁跟着他哥范义,自小混迹坊市,为人无赖猥琐,贯会使绊子打闷棍,即便如今发迹了,还是秉性难移。
他们哥俩个全是仰仗矾楼的大当家沈城峰扶植,才能在酒楼这行当里混的风生水起,即便时常出些纰漏,也多能平安无事。
现今沈城峰走了狗屎运,攀附上了皇亲,终有一日一步登天,要离开京畿酒行。
依沈城峰的精明,走前必定会安排自己的心腹继任,好继续在酒行这块肥肉里分得一杯羹。
那么他的头号拥趸范义十拿九稳会是下一任的酒行行首,范氏兄弟飞黄腾达的日子指日可待。
对范仁而言,像沈城峰这样的大贵人就如重生父母,再造爹娘一样,哪能不尽心尽孝?如今眼看着沈城峰与白玉堂成仇,沈城峰的敌人,便是自己的敌人。何况白玉堂的遇仙楼,还是和自己争夺酿酒权的强劲对手。
范仁的头脑一向不及范义灵光,冥思苦想了两天,倒是意外地撞见一个表忠心,打击对手的机会。
众所周知,重阳酒会是美酒的盛会,也是美人的集会。聘得秦楼楚馆、勾栏瓦舍里的花魁娘子为自家佳酿扬名助阵,是历年来最实用的手段。
范义的任店、范仁的庄楼,本就开在烟花聚集之地,又与这些女人们常年做些卖座头、抽红利,互利互惠的买卖,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几位京内数得上的名伶佳人都被庄楼抢先占下了,余下次等、再次等的也都各有雇主。
这些女子们每逢这时,手中尽皆阔绰,聚在一起夸奢竞富,聊的最多的就是冠梳、珠翠、头面、衫裙、领抹、靴鞋之类。
一来二去,范仁听她们时常提到玉绾绣坊的名字,一打听却原来是白玉堂手下的店铺,心中就是一动,这不是打瞌睡有人递枕头,想啥来啥吗?
这白玉堂一头拿着自家酒楼竞夺酿酒权,一头又拿着绸庄绣坊乘势大赚一笔,难道天底下的好事都归他了??
范仁咬牙切齿,将名下合作的虔婆齐聚一堂,发狠告诫:谁家的姑娘,要是再拿钱去捧白家的买卖,就是吃里扒外!今后别想任店、庄楼再照顾她的生意!
虔婆们各个心中有一面算盘,能和任店、庄楼这样身家巨万的大酒楼合作,她们可是从中受益良多。
以前调|教出息一个女孩儿,着实需要花费不少心血,想要闯出名气更是不易,要一步步精心筹划。
而任店、庄楼这样的大酒楼,富贾名流、囊中殷实之辈具是常客,暗地里更有达官显贵出没。
真正有才有貌的女孩儿,在这样地方露露脸,一夜成名,金银收的盆满钵满的大有人在,绝对是一条秦楼楚馆都想攀上的捷径。
而那些衣衫裙袜之类,到哪里去置备还不是置?虽说放眼京城,白家的绣坊绸庄是顶流的,别家的材料样式多有不及,但为了这些小节,得罪了范氏兄弟这样的大金主可就太不值得了。
众虔婆们满口应承,拍胸脯保证自己管辖的姑娘们,绝对不会再在白家的店铺里花一文钱。
范仁对自己一呼百应的能耐极是满意,料想这下子白家的绣坊绸庄必定受损惨重,自己背后这一刀子,估摸也捅的白玉堂十分肉疼。
他即祸害了对手,又在沈城峰面前卖了乖,讨了好,一举两得,十分得意。
两军交战,你来我往,对头迟早会找上门来,原也在他意料之内。但是来的这么快,确实出乎他的想象。
在他的臆想中,对手该被自己这一记闷棍,打得晕头转向,猝不及防,自己至少也能猫戏鼠似的看一阵子笑话才对。
他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擦手,有些嫌弃道:“只她自己吗?那白玉堂怎么不过来?只派了个手底下的娘们过来,这算什么?”
“再说,她是个掌柜的,你也是,你是干什么吃的?这事儿用得着来找我吗?”
胡全双手一抖,口打嗐声,道:“东家,您想想看,这么些年买卖经营上的事儿,我什么时候劳烦过您了?今个这事,赶上个女人家家的……”
他一言难尽似的顿足,“您是知道我的,我实在是不会应对,只得来求助东家您了。”
这胡全一向得力,范仁听他说的实在,想了想,嗤笑道:“这倒也是,你一个老光棍,多少年没沾女人了,这女人发泼打赖起来,你是不会弄。”
胡全叹气,“发泼打赖算什么,她在大堂把咱们酒楼的招牌菜……全都扣了。”
范仁把布巾往他手里一摔,惊道:“什么?!”
胡全不等他发飙,抢先道:“要不说这白玉堂鬼心眼多,东家这边刚给他个教训,他回头就来咱们酒楼捣乱了。还特意叫个女人来闹,大庭广众之下,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她一个妇道人家,官府来了都头疼。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你能拿她怎么办?我连唬带吓的周旋了半天也没有用。她说了,今天一定要讨个说法,不然就坐在楼里不走了。我是没辙了,只得来给东家报个信,依我看好男不和女斗,不然这两天您避避?别让她逮着给缠上了,咱们以不变应万变……”
范仁不等他把话说完,两眼一立,“放屁!她来砸我的买卖,坏我的名声,还叫我避着她?!反了她了!女人怎么了?老子发起火来管她是公是母!你看看你这点出息,遇上女人就会王八大窝脖,掉头往回缩。”
胡全愁眉不展,“东家,您是没瞧见这女人有多厉害。”
范仁哼道:“那我倒要见识见识,她是母夜叉还是母老虎!”
胡全暗中吁了口气,心道:“管她是什么,只要你去了,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范仁由胡全陪着,气势汹汹向前走,一进大堂,江满月就看见了。
只见这范仁一身绫罗绸缎,丝缕经纬中拈了银丝,闪闪发亮,两只手上分戴着几个金澄澄、黄灿灿的足金大指环,富气十足;近看三十多岁年纪,头发梳的光滑可鉴,扎着员外巾,细长脸面,一双吊梢眼,上唇蓄着短须,看着阳气不足,阴气大盛,有些男生女相。
江满月看他,他也打量江满月,两人谁也不肯退避,目光交汇中火气蹿升。
靠里侧的酒客见是庄楼东家来了,纷纷让道。
范、胡两个来在江满月身前站定,范仁用下巴一指她,道:“你就是潘楼街玉绾绣坊的掌柜?”
“是。”江满月微福了福,尽了礼数。
范仁现出一丝蔑笑,“听说这玉绾绣坊是金华白家的分号。怎么?他们老白家的买卖是折本了还是关张了?穷的养不活你们?竟然要手底下的女人跑到我这里来打秋风,讹钱花?”
这话说的扎耳,伙计打扮的白寿脸色一变,就想发作。
江满月将他一拦,道:“范二爷,有事说事,有理说理,您这么贫口妄舌的可有失身份,叫人笑话。”
范仁冷哼道:“你带人上门来砸我的牌子,还想让我客客气气的说话?!别以为你是个女人,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我告诉你,再难缠的娘们我也见过。上我这里来掀桌倒灶,蹬鼻子上脸!我这楼里的菜式、伙计的招待有哪一点有问题?你要是说不出来个子午卯酉,别怪我抓了你去衙门过堂,先告你个讹诈之罪,让公堂上的夹棍给你舒舒筋皮。”
江满月任他疾言厉色,直到说完,才轻轻摇头道:“常言道偷来的锣鼓打不得,我没想到范家二爷的脸皮这么厚,背后阴损缺德,当面还能这么理直气壮,趾高气扬。”
范仁上前一步,怒道:“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江满月道:“我有什么不敢说的?你范二爷好歹也是一家大买卖的当家人,办起事来却鬼鬼祟祟,教人看不起。”
她自袖中抽出一张写满字的纸,在空中一扬,道:“你别以为在秦楼楚馆之中只有你认得人,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唆摆那些姑娘,无缘无故到我绣坊退订,搅乱商道秩序,你是想要人证?想要物证?还是想要经官?你范爷只管划下道来,我奉陪就是。”
范仁听她说话直来直去,切中要害,手中的纸张又像是个手书的证词,一时心下也犹疑不定:难道说真的是哪家勾栏瓦子的娘们,嘴上没遮拦,胳膊肘往外拐,这么快就给自己撂出去了??
嘴上仍是强硬,“你把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范爷是什么身份的人,能降低身份去捣乱你?你一个别人雇工的小小掌柜,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江满月道:“这话没错,我一个小小掌柜自然不值什么,你想针对的也不是我,而是我们东家。你和我家五爷争夺酿酒权,堂堂正正在赛会上一决高下就是了。却只会背地里挑唆使坏,办事为人连个好女人都比不上。我们家五爷磊落仁义,有你这样的人做对手,真是冤屈。”
她貌美端庄,举手投足具是大家闺秀风范;但口齿犀利,与一个男人当面口角,针锋相对,气势丝毫不落下风。
这样的反差着落在一个女人身上,让人只觉平生仅见。
周围酒客一见,嚯,还有这等热闹!这就难怪人家上门来翻碟倒碗了。
想这评酒大会才开,就这么明争暗斗,真不知往后还有多少乐子可看。
一时满堂鸦雀无声,竟连个出来劝架的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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