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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质兰心(1)
不多时一桌佳肴上齐,见那女客并无甚异动,伙计渐渐宽心。
将所上菜名连珠价的又一一介绍,把待客的一套规矩尽完,也不离去,颔首躬背的站在一旁,满面带笑地等着看能不能混几个赏钱花花。
那女客人并不动筷,指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菜肴道:“这个就是庄楼最有名的翡翠鱼羹?”
“是,是,您赏光尝尝。”
女客人“嗯”了一声,对身旁丫头吩咐道:“给我扣了。”
那丫头答应一声,迈上一步,抄起桌上的陪碟往那鱼羹上一盖,手一翻,就将那碗鱼羹倒着扣在了桌面上。
伙计大惊失色,“唉,唉”两声,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想阻拦。
在京师汴梁,美食遍地。三步一店,十步一楼,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想要从中脱颖而出,谈何容易。
举凡是创出点名堂来的所在,不但要有压轴的菜式,行当里头的规矩名誉,也是顶顶重要的。
就说这庄楼,虽说招引客人的手段有些不雅,但作为京城内有名的酒楼,菜色和待客规矩那是一丝不差的。
这女客人将招牌菜肴倒扣在桌上的做法,依行内规矩,等同于“颠锅倒灶”,是食客对店家最大不满的表现,简而言之,这就是来踢场子的。
这要是传扬开去,不但有损酒楼口碑,叫食饕酒客存疑;也会成为同业笑柄。何况现下正是评酒大会期间,坊间消息灵通更倍于往日,这举动所带来的恶劣影响可想而知。
那伙计张口结舌的功夫,桌上的几个招牌菜肴已经被倒扣了一排。
周围的酒客“轰”的议论起来,酒也不喝了,菜也不用了,无不伸长了脖子,向这边观望。
这些人都是常年混场面的,平素就是在街边吃碗面,有个盐咸醋酸的,只要言副其实,开出条件,店家无不应承的。就怕一个处置不周,遭人倒碗,传扬出去砸了自家牌子,以后行当里就不好混了,何况庄楼这样的大买卖。
不知眼前这一介女流之辈,手中倒是握了什么把柄。若真是图钱,暗地里与酒楼协商也就是了,不必大庭广众来触庄楼的大霉头。这样只会将双方逼成对立,她若能说出道理还成,若是不在理,被这样的大酒楼反告起来,后果可不是街边寻常面铺可比的。
是非之地,永远不缺看热闹的人。
大堂内这么一骚动,外头回廊里的莺莺燕燕们发觉,也纷纷聚过来围观。
展昭带着薛霸进来时,恰逢这事。
楼门外支应巷赛的伙计,多是临时雇工的,对展昭不熟,但薛霸这些日子主管这一片,伙计是认得的,过来就口尊“官爷”,诚惶诚恐。
薛霸大模大样向内便走,口中交代:常规巡视,不用惊慌,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伙计不敢多事,答应着退去。
两人进了店门,就见大堂门外聚着不少歌姬伶人,四面围廊上一时肃静,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进来。
两人在一处不打眼的廊柱旁站住身形,推起敞窗向内观望。
薛霸看清楚内里情形,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低声说道:“这江掌柜的看样子是预备要砸店了,这事准要闹大,迟早得经官。大人,咱可得想好了一会儿怎么办。”
展昭目不转睛的盯着里头场面变化,道:“公孙先生对这位江掌柜评价极高,我想她必不是个见识短浅的人,咱们先看看来龙去脉再说。”
正说着,就见里面那个跑堂的伙计回过神来,嚷道:“这酒菜你们尝也没尝,凭什么掀碟倒碗?!敢情是想来讹钱吧!?那可错打了主意!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我们东家范老爷可不是好惹的!!”
他不依不饶,做势就要上前理论,江满月身边的伙计哪里容他近身,向前一迎,挡住他的去路,道:“六个指头挠痒痒,多你这一道!这庄楼里头你说了算吗?你算干什么地?!我劝你识相的一边凉快去,别自找不痛快!!”
这个伙计一开口,展昭便觉面善,细看之下,不是旁人,正是与绣坊毗邻的玉翌绸庄掌柜白寿。
此刻他拾掇成个伙计模样,跟在江满月身边。
展昭一见是他,心弦一松。
一则,有他在,江满月安全当可无虞;再则,可见江满月这次登门,确实是有备而来。
那跑堂伙计见这人生的人高马大,说话气场十足,两眼放光,言辞上咄咄逼人,感觉自己再进一步很可能有挨揍的风险。
他们跑堂听喝的人很识眉眼高低,上来嚷这两嗓子,不过是做给里外人看看,充充场面罢了。主家被砸场子这等大事,哪是他一个小伙计能管得来的,平白出头吃了亏可划不来。
当即一转身,向内就去,口中不住地叫:“掌柜的!掌柜的!!”
庄楼的掌柜胡全这段时间因评酒大会忙的团团转,东家范仁曾亲口许诺,这事一完,必有一番好赏,因此,他事事亲力亲为,不敢有一丝怠慢。
刚刚前面一乱,他就得着信了,只是报事那人语焉不详,他还没走到地方,就听前面的伙计没好气的叫唤,料想事情不一般。
待到了大堂一看,忍不住叫了声“我的娘哎”,脸就绿了。
他在庄楼干了这些年,还是头一次遇上这等毁声誉、砸牌子的大事。
先不说自己能不能解决,单是发生了这样的事,自己就难辞经营不善之责,别说在范仁那里得重赏了,恐怕这一年的薪酬也要泡汤。
一时心里惊、怒、愁、苦交集,脸上不免变颜变色。强压心绪,上前道:“这位姑娘,不知敝楼是哪里得罪了您?是伙计招待不周?还是厨下做的菜肴不合尊意?我是庄楼的掌柜,有什么不到之处只管和我说就是,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
江满月听他自报家门,知是庄楼掌柜来了,这才起身,摆手叫白寿退在一旁,浅施一礼道:“您就是庄楼的胡掌柜,幸会。我姓江,是潘楼街玉绾绣坊的掌柜。”
胡全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原来是她。”
对她的来意就已经明白了大概,心里暗暗叫苦。
东家范仁对白家绣坊的生意暗地里下绊子这事,他是知道的,没成想对方这么快找上门来,报复的又这么单刀直入,叫人有些措手不及,忙抱拳回礼,口中客套:“原来是江掌柜,久闻江掌柜巾帼不让须眉,是把作生意的好手,今日得见,有幸有幸。”心中却飞快盘算着该怎么办。
江满月笑道:“您谬赞了。胡掌柜在商道经营十数年,诚实守信,誉满京师,满月区区后进,承您一赞,实在惭愧。”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虽说胡全心知江满月来者不善,但听她当众抬举自己,心里还是极其受用。
江满月笑意不减,续道;“今日满月登门造访,想必胡掌柜您也是明白缘由的。”
胡全被她盯的有些不自在,这女人面上虽笑意盈盈,一双眼睛却像能洞悉人心似的。不知道是真的知道了什么,还是在诈自己,一时不好接话。
不禁心中暗骂东家范仁,他捅了娄子,却是自己背锅。
江满月见他眼神一瞬间闪烁不定,心领神会,“胡掌柜,你我都是出来为东家效力的人,虽然权掌一店生意,在外人看着光鲜气派,但其中的辛苦之处只有自己知道。咱们年复一年,背井离乡,不过就是为了赚几两银钱,养家活口,为年老力衰时做些打算而已。将心比心,胡掌柜应该是最能体会满月心境的人。”
胡全拿眼睛瞥了瞥桌子上倒扣的菜肴,眼皮子不受控制的跳了跳,心道:“你这么来砸我场子,我体会的可太深了,真害苦我也。”
耳听江满月接道:“古话说的好,良禽择木而栖。咱们虽然受人雇佣,但也要相看东家品行如何,否则背锅吃瘪的事,怕是不会少了。就像这一回,有人无故断我的财路,不想叫我好好的活。满月虽然只是个见识浅薄的女流之辈,却也不能任人欺侮。我这一遭寻上门来,可不是冲着胡掌柜您,怪只怪上梁不正,殃及无辜。您若是方便,满月想麻烦您代为通传,我想见见贵楼东家。”
胡全听她话说的清楚通透,即拉拢自己,摘清关系,又侧面点明自己是被东家范仁带累了。
不由苦笑道:“江掌柜,您也说了将心比心。咱们都是受雇之人,东家们之间的事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我是本楼的掌柜,您这么干不也是断我的生路吗?”
他们这些人都是人精,这句话听着是抱怨,实则是在犹疑怎么能开脱自己。
江满月似乎早有所料,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低声道:“我若手中没有十成把握,也不敢登门来捅这个娄子。您若横在当中,伤的是您自己的名声,你们东家那里除了责怪办事不利,也未必领情,您岂不是里外不讨好。不若想个由头,推给上头,好坏由他自去,你我也两相便利。我是一番好意,不想因顽石伤了美玉,才与您推心置腹。”
胡全垂首不语,细细咂摸,这女人心机很深,她即不想和自己这个不相干的人过多纠缠,又想要借自己的口舌调出正主,所以一早就为自己分析好了利弊,提醒自己如不照做,恐怕里外难做人,损失更大。
换言之,她能区分对待,不一杆子打翻一船人,也算广留后路,此女若是男儿身,必是大器。
江满月察言观色,知他已十分动摇,便提声道:“怎么样?胡掌柜,我方才提的那些条件,您能做主答应吗?”
她刚刚密语几句,在外人看来,定是握有把柄,在和庄楼讨价还价。
胡全却心知肚明,她是在催促自己答应。
心下权衡利弊一番,看来今日难免为她所用,一咬牙,道:“江掌柜的要求,我实在无权做主,您请稍待,我们东家就在后院,我去请他过来解决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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