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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里寻他千百度
灵汐怔怔地盯着那盒底的小字,托着盒子的指尖微微颤抖。
“娘亲,娘亲,盒子里面写的什么呀?你念给念儿听嘛。” 念儿未注意灵汐的异样,只一个劲儿晃着她的腿,撒娇道。
“念儿,” 声音也颤抖起来;拉起念儿的小手,道:“随娘亲去一趟桃林,好不好?”
念儿抬头望着娘亲,伸出小手,肉肉的指尖轻触在灵汐眼角涌出的一颗泪珠上,有些不知所措地道:“念儿听话。念儿随娘亲去桃林。娘亲不要伤心。”
灵汐忙道:“娘亲不伤心。娘亲是高兴的。” 说着,宠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
念儿有些不解。娘亲脸上大大的笑容,让她第一次发现,眼泪,或许并不等于疼痛或者悲伤。
灵汐把小木盒盖好、揣入袖中,抱起念儿,一刻不停,闪身出了从极渊,腾上云端。
“去桃林喽!” 刚在云端落足,念儿便脱出灵汐的怀抱,在厚厚的云朵上奔跑雀跃着。
每次都是这般,一点也不安分。灵汐早已有了经验,只要带念儿出来,便会把云拢得格外厚实、格外宽大。想想以前,九宸带着自己驾云的时候,好像也会特意把云笼得厚实绵软些呢。
灵汐站在云上,笑望着欢欣鼓舞的女儿,心却突突跳着,脑中不断重复着盒底所见的两行小字:
君子有道,借之当须还。
紫燕山泉,归洒桃林间。
这只言片语,到底是何用意;其背后,到底是何番曲折何种故事?她不确知。福寿星君行事不遵常理,他的话,到底有多少可信?她不及想。但仅“紫燕山泉”四字,已足以将她心底那从不曾熄灭的火苗,蓬勃燃起。
近百年来,她阅遍古籍、访遍四海,却总是寻觅无果、求索无踪。徜徉茫茫天地间,只为寻那一捧清泉;悠悠岁月匆匆过,人间沧海已桑田。
她不是没有失望过,却从不曾绝望;也不是没有气馁过,却从未想过放弃。世间事,难料者众;可控者,唯己心尔。爹爹不也是这么说的么?
“阿默,以后爹爹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这世上许多事,即便是神仙,也无法左右,比如生与死,比如聚与散。但有一点,是我们可以把握的,那就是自己的心。这些年,爹爹的心里,一直装着你。即便不相见,爹爹也觉得你在,心里一直是踏实的、幸福的。这辈子,爹爹有过你这么个女儿,我感念天恩!爹爹走了。你和九宸好好相守,互相照顾着,长长久久,爹就放心了。”
六十多个年头了,林少海离世前和她说的话,依然清晰。那一日,她得到了天君的允准,入了爹爹的梦。梦里,她靠在爹爹的腿上,爹爹枯藤一般的手抚着她的发,轻轻地、缓缓地,对她说了这些话儿。她抬起头,望着丝鬓如银的爹爹,和他皱纹里满溢着的知足,温婉一笑,轻声道:“爹,阿默心里,你一直都在。” 她没有告诉林少海,九宸的事;在她心里,九宸,也一直都在。
梦醒了,林少海发现,自己的手里,握着那枚小金锁。他知道,他的阿默,真的来过了;方才,不是梦。他走了,走得很安详。
“娘亲,娘亲,怎么还不到呀?” 念儿在云上跑得累了,终于停下来,蹭到灵汐身旁,耍赖一般地抱住她的腰。
灵汐看了看云下,道:“就快到了。念儿是不是想承彦舅舅和花蓼姨姨了?”
“嗯。” 念儿使劲儿地点头,又道,“还有五碗!我们今日,把它接回来吧!”
想到五碗,灵汐笑了起来。“好呀。只要它醒了,我们就接它回来。”
这五碗,自从在九宸和灵汐成亲那日被灌了一大碗彼心酿之后[1],便贪上了这酒。平日里在从极渊,这酒备得不多,灵汐也不常拿出来,倒也没闹出什么乱子。上次回桃林,桃林的藏酒被它发现了,撞番了好几坛;花蓼气得只哭,欲待惩治罪魁祸首,却见五碗已经醉倒在树下,呼呼大睡;这一睡就是十几日,也不知现在有没有醒过来。
“念儿,我们到了。” 灵汐牵起念儿的手,从云端跃下。
流水潺潺,桃花灿灿,虫鸣鸟叫,曲径通幽。
一只花蝴蝶从身旁掠过,念儿追了过去,并不扑它,只跟着它一起翩翩起舞。
“念儿来啦!” 花蓼挎着个篮子走来,见到念儿,微蹲下来,张开双臂。
“花蓼姨姨!” 念儿扑到花蓼怀里,探头看向她臂弯上的篮子,见里面都是些新采的蘑菇,嘿嘿乐道,“蘑菇汤,蘑菇汤!”
“念儿想吃蘑菇汤啊?姨姨给你做!” 花蓼道。
“娘亲,娘亲,我们晚上在这里吃蘑菇汤吧。” 念儿回头对灵汐喊道。
“好呀。” 灵汐应着,“念儿,你先跟花蓼姨姨再去采些蘑菇。娘亲一会儿来找你们,好不好?”
“嗯。” 念儿乖乖地点点头,又转向花蓼,道,“花蓼姨姨,娘亲有事情要做,念儿不打扰她。念儿跟姨姨去采蘑菇。”
灵汐很是感动。她方才只忽然说要来桃林,却未说原因;念儿还这么小,却如此蕙质兰心、乖巧懂事。瞧她那认真的样子,瞳孔里的神采,像极了九宸。
花蓼带着念儿去了。灵汐驻足站着,怔怔地;一腔激动地到了桃林,却忽然不知该做些什么。
“紫燕山泉,归洒桃林间。紫燕山泉,归洒桃林间。” 口中喃喃念着。
这话,何解?
药王说过,当年,他和我爹共赴紫燕山,欲取水月鼎,却遇南极仙翁。爹和仙翁斗酒,竟输了,只得把宝器相让。南极仙翁这才取了一捧泉水,把宝器带回洞府养了起来[2]。
这福寿真君,当年与我爹交情匪浅,常有往来。我爹,又曾去过这紫燕山。两者之间,可有关联?
“君子有道,借之当须还。” 她念叨着,向前挪着脚步。
这福寿星君必是向我爹借了东西,已然归还。难道,他借的东西是这紫燕山泉水?他若曾借,我爹必是有过这泉水。难道,我爹当年,也从那紫燕山取过一捧泉水?!
灵汐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她有些难捺情绪,手扶着身旁一棵桃树,立足调息。
是了!这才是爹的性子!宝器没有取到,而且竟然还是因为斗酒输了而没有取到,心中必是百般不甘,什么都不拿走才叫奇怪呢。南极仙翁取了宝器和一捧泉水;爹得不到宝器,取一捧泉水却是容易。想必他也只是小孩心态,怕药王取笑,便偷偷取了,是以连药王都不得而知。他却不知那泉水有何用处,未加重视。后来,不知为何,给了那福寿真君。这福寿用罢,竟信誓旦旦地归还了;只是归还的时候,爹已不在……
如若果真如此,当真是天数弄人!
爹!你可知道,女儿觅这泉水,觅了近百年哪!你为何不托个梦给我?哎……福寿真君给我这木盒,也有近百年了,我却全然不知……
冥冥之中自有天数。一切,果真都是天定么?
“灵汐,你怎么来了?愣在这里作甚?” 承彦的声音,止了她脑中的嗡嗡作响。
“啊?” 灵汐回过神儿来,见到承彦,愣了一下,遂扯着他的胳膊,急道,“承彦,百年前,你可见过有位白须白发的仙者,来桃林归还泉水?”
“什么?归还泉水?仙者?” 承彦挠着脑袋,一脸迷茫,“灵汐,你说清楚些。”
灵汐见他如此神色,知问他必是无果,于是道:“那,我桃林有几处泉涧?”
“泉涧?” 承彦被她问得莫名其妙,心不在焉地四处指着,应道,“到处都是啊。喏,红桥那边,石径那边,林子西南边儿……都有啊。哦,药庐前的那汪泉水,算不算?”
灵汐未等他说完,闪身向着药庐而去。
她一点也不确定,所谓“归洒桃林间”,是不是洒入了桃林的泉水山涧之中。依那福寿真君的性子,把那泉水随手洒入土中、树下,也是再正常不过了。就算是真的洒入泉涧了,她也不确定,桃林这么大,这么多处泉水,那抔来自紫燕山的清泉,究竟汇入了那里?
却被一股强大的直觉牵引着,在爹爹生前曾喝茶弈棋的方桌圆榻前停下了脚步。九宸,也曾与爹爹在此饮茶。
深深吸了口气,从袖中取出那方木盒,打开盒盖,把盒底的小字又仔细确认了一遍。没有错,不是梦,清清楚楚,印着有字;的的确确,说的是“紫燕山泉”。
走向一块伸入泉中的大石,蹲下身来。伸出右臂,天恒神砂显形于腕。
心悬在喉中,手探入泉内。
指尖触到水面,掀起涟漪。
没有那被吸入的感觉……只是普普通通的泉水……
她忽然觉得,悬在喉中的那颗心,像灌了铅一样,狠狠下坠。
想抬起手指,却没有移动的力气。
一声苦笑,一声叹息。
终收敛了那沉重的失望,欲抽指离去。
忽地,天恒神砂离腕而去,四条水柱从平静的泉水上激冲而起。
眼前,正是那寻寻觅觅了百年的,四方石镜。
“这是怎么了?灵汐?” 承彦跟了过来,被眼前所见惊得瞠目。
灵汐充耳不闻。以先前两次的经验,她知道,这四方镜显像转瞬即逝,她不能错过一点信息。
她迅速地扫视着四个石镜。
确是四方,从左至右依次排开。却只有左首一方,流动着紫色光彩;其余三方,黑洞洞的,像没有生机的眼睛。
她使劲眨了眨眼。没有看错,四方石镜,仅一方显像。
来不及细想了。她定睛看着左首那面石镜。
镜中,她看到了自己。一脸肃然,似乎有些疲惫,却挂着淡淡的笑。镜中的自己向着前方走了两步,面前是一尊铜鼎。
神农鼎?
伸出左手,掌心红光旋处,现出一柄兵器。好像是刀,乌沉沉的,色泽黯淡,似是年代久远。
灵汐不知那是什么,只死死地把那影像刻在脑中,一丝细节也不敢放过。
却见镜中的自己,手运红光,将那刀推入鼎中。刀身入鼎,漩起一团白雾。
灵汐定睛看着,屏息凝神。
镜中自己复又运法,左手掌心再现一物。
人骨?
未全然看清,已被镜中的自己运法推入鼎中,又是一团白雾腾起。
只见镜中人深深吸了口气,伸出右臂,望向腕上法器,目光复杂。
灵汐看着这镜像,下意识地抚上右腕天恒神砂的位置。
下一刻,镜中人腕上法器离手,飞落鼎中。
白雾荡起,笼上镜中自己的脸。
那脸上,挂着笑。笑里,闪过不舍,留下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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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 见第116章
[2] 见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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