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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只道是寻常
程荼走后,贺连一直在看书,从第一页翻到了最后一页。跟自己说,程荼是一个独立又聪慧的家伙,不用一离开眼前就去索迹,这样太婆婆妈妈的了。可贺连最后还是扔掉了拿了大半天,翻了好几遍,什么也没看进去的书。
喝茶,一点儿滋味都没有,算了……还是找找她在哪儿。
找不到。
当贺连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程荼的时候,他已飞身在百米之外。
上山的路,他们中午走过,岔路不多……不对!不会是寻常的路,不然怎么会找不到?
冷静的搜寻不停被慌乱的情绪打扰,是护青人?是阎君?还是杨怜惜?是有人织了离境隔离了程荼,还是他们根本就带走了她?
最大的可能就是地府的人,就在转身要奔赴地府的一瞬间,贺连瞥见了站在山峰之上的黄衣女子,风若柔夷,轻掀裙摆。
程荼站在那里,望着刚刚出来的月亮,眼中充满了新奇,仿佛是第一次见到。
来不及多想,贺连已经几步跃上去。还好,她是真实的,气息轻轻。
“你来啦?”程荼笑道。
“嗯,在这儿干嘛?”贺连已恢复了平静的声音,一如往常。
“采蘑菇啊。”程荼笑道,“这里来得人少,所以蘑菇特别好,还有在这儿看月亮特别好看……”
篮子里满满装着的蘑菇,真的是又肥又大,瓣丝饱满。
“回去吧,不然都不新鲜了。”贺连笑着拎起篮子,牵住程荼的手。
然而,手里空了。
程荼双手交握在身前,仍旧历历看着月亮。
贺连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半晌……汗冒了出来。为什么牵不到?去看她在想什么,模糊一片。
时间好像凝滞了……
“你很难过是不是?”程荼回过身看着贺连,眼中一片宁静。
贺连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也完全看不到她所想,只得答道:“只是有点着急,怕你出了意外。”
“明明就是很难过!就是的!”程荼急了,用手掐了一下贺连的胳膊。
贺连吃痛,却一动没动。
掐还在继续,一下比一下狠,因为被掐的人一点儿反应没有,掐人的人就更恼!
贺连觉得肉都被拧掉了,不得已抓过程荼的手:“求你求你……有话好好说,这是肉,真是肉。”
“你喜欢我对不对?”程荼拧着俏眉。
贺连胳膊还在火辣辣疼,一手抓着程荼,一手去自己胡噜:“……你要是想问这个。你问就是了,动什么手啊?这个连青蛙都知道。”
“那我呢……”忽然落泪,断线一般,程荼道。
“啊?”贺连有些发愣。
“你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你,是不是愿意和你……你就把我拉到水底?!你就敢!”程荼一边哭一边脸红。
有山鹰从峰前飞过,镶嵌在月光里的身影定格成一幅画,苍茫而撩人。
“对不起。”贺连放开了程荼,“我……我其实一直在克制自己,我的定力最近不太好。”
程荼转过头:“我看好得很!不只定力好,虚情假意自私自利起来也是真假莫辨。”擦了一下眼泪,程荼侧过头去。
贺连皱眉:“虚情假意,自私自利……”
“不是吗?你看不到我的感情,不知道我的感情,但是你一句都不说破!从头到尾,从武宁城到西湖水底,从我一心一意等忠哥哥到现在只有你我,你从来都不说!我爱不爱你都无所谓吗?只要你爱我就够了?”程荼看着贺连。
贺连无言,颈间喉结不断上下,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程荼说得……是对的,自己就是这么“虚伪”,明知这所谓相爱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却始终不愿意不想去承认这可能只是程荼在遵循她一贯的知恩图报。
觉得充满了无力感,在活了千年,游荡了千年,看尽了世情来去,翻尽了滚滚红尘之后。贺连觉得是不是该像曾经自己和杨怜惜说的那样,若她不爱,离开就好,离开……离开吗?回首间,是三千梵丝都抚不平的痛楚!
看着贺连红了眼睛,看着他竭力控制着情绪,依然微笑看着自己,温暖而包容……从不曾要求,从不曾强迫,从不曾用他谙熟的本领去迷惑自己,哪怕这对于他来说太简单。
程荼心如刀绞,绞碎了才罢!原来,这才是爱吧……
“傻子!傻子!”程荼一下一下重重拍着贺连的肩膀,“你要呕死我了!要死了!知什么恩,图什么报,我除了报恩会不会点别的?你看不到,看不到也要问啊……为什么不问啊……你就那么相信你自己的眼睛,也不相信我吗?”
去吻贺连的嘴唇:“假的吗?报恩吗?你见谁报恩报得这么头昏脑涨,这么情不自禁?”
去吻他的手,狠狠咬他的手指:“报恩不是要温柔以待,逆来顺受吗?你见谁报恩报得这么嗔喜不控,又疯又颠的?”
贺连还在发傻……心底,忽然有一丝升腾的喜悦在弥漫,就要渐渐裂开自己的心脏迸发出来。
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前,程荼不闪不避的眼光中闪耀着初遇不自知的喜悦,闪耀着绝望时贺连犹如神至的身姿,闪烁着贺连不让她看,她却偷偷看到的阿诺的粉碎,甚至……闪烁着西海之岸那其实并不是真实的缠绵!要让他看见,就是现在,一定要让他看见。
贺连明白了,原来这爱一直藏在慧心之中,自己不得知,一直以来的烦恼纠结竟是这般天真的误会。
可这误会,太美……
纠缠是如此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笑声明明坠入山谷,还没落到底又升腾上来,站在山顶的猴子还没看清楚,又落了下去。
“我要晕了,晕了!”程荼抓着贺连的衣衫,以便保持飞行间不掉下来,其实她知道,他不会让她掉下来,永远不会,她只是想抓住,再也不失去。
“晕吧……晕了,我可以为所欲为。”贺连在她耳边道,笑声愉悦而放纵。
轻咬他的脸:“让我清醒着吧……谁说清醒着不能为所欲为?”
笑声再一次往下坠,这一次坠入了山间,再听不到。
“天啊!这几天总看见这么惨的事情,有人跳崖了。”一只蹲在谷底水边的青蛙惊讶道。
另一只面无表情。
“他们没摔死,不过看起来很难受,挣扎得很厉害,要不要去看看?”小母蛙道。
“抱好蝌蚪,走。”另一只道。
醒来的时候,午后日暖。
程荼趴在山谷柔软的草甸上,在摆弄什么。
贺连凑过去看……程荼在玩一串三千梵丝,一串金色的:“怎么编得不如你的好看呢?”拿起来对比一下,程荼显然不满意自己的梵丝络子如此七扭八歪,贺连的如此爽利整齐。
不意外,昨晚初见她立于山巅,便知她见过了杨怜惜。她身上闪烁的特有光芒,正是属于收魂师的,灼灼其魂。
其实,贺连曾经是这样希望的,让程荼和自己一样成为一名收魂师,这样……至少可以不必只有短短几十年的缘分。只是不知道程荼会不会愿意,也许她想给自己的时间也只是这几十年。
现在他不需要担心了,她爱着自己,如此深刻而直达慧心。
“你不怕连累我吗?”程荼编不好自己的络子,转头看着醒过来的贺连,“你答应过留在地府,现在跑出来找我,听说阎君很凶,护青人很厉害!你不怕连累我吗?”
贺连的神色有些微伤和懊恼。
程荼忙坐起来拉他,眼中都是急切,怕他多想了去:“我逗你的,真的,真的,不是……你别这样,我不怕什么阎君,什么护青人,真的不怕……”
贺连翻向另一边,笑得草都跟着颤。
“你就是个坏人!一个老坏人!”程荼笑着打他,却被拉住狂吻。
“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在我面前永远不必这样。”一阵暴风骤雨之后,贺连抱着程荼,轻声道。
“不是小心翼翼,是心疼,看你皱眉,我会很疼。”靠在他肩上,程荼自己都笑了。
“怕连累你。”贺连抬头去看山,山黛若墨,“但是我更怕再见不到你……不要各自安好,要在一起。”
“哪怕是风浪,哪怕是苦痛,都没关系,只要在一起……就算是分开……”忽然眼中有了泪,程荼俯身在贺连膝上。
“程荼。”贺连道。
“嗯。”
“不会分开。我可能会离开,但是我会回来,在原地等着我就好。”去摸她如云的头发,贺连道,轻声却有力。
“不会分开的,还有我在。”不知何时,杨怜惜已站在他们面前,柳姿芙蓉面,金缕度纱衣。
程荼站起来吗,俏然点头:“杨公子。”
“嗯……真好,看到你们在一起了,真是好。”杨怜惜以袖掩面,痴痴而笑,走近拉了程荼的手。
程荼向后一躲,尴尬地闪在贺连身边。
贺连和杨怜惜都有些意外,杨怜惜忽然一笑:“忘了呢……在她眼里,我可是杨公子。”展袖,若轻云一般,再看已若夏花微摆。
程荼惊呆了:“天啊,这也能变来变去的?”
杨怜惜清了清嗓子:“贺夫人少见多怪了。”
贺连笑对杨怜惜:“让你见笑了,不过你这样的还真是不多见。”
被两口子噎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杨怜惜倒是没真恼:“不和你们说了!我还要去采花儿……贺连啊。”
贺连点头。
“多教教她,别浪费了这么难得的慧心之力。”怜惜笑道。
贺连点头。
“还有……程荼。”杨怜惜笑道,“欢迎你加入洪途半霜,后会有期。”微笑而去,走着走着便消失在了山谷之中。
“这也太漂亮了~~~~~!”杨怜惜走后,程荼拉着贺连都要蹦起来了。
“你……”贺连皱着眉,“不是应该感叹一下杨公子吗?”
程荼想起来了:“就是啊!这么帅这么帅!”
被揪回了无茵旧邸,程荼觉得冤枉,不是你让我感叹的吗?!
时光总荏苒,日子在一天一天中过去。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出乎贺连的预料,在一年的时光里,阎君遥崖没来过……好像他私逃地府也就逃了。
在疑惑中不再疑惑,贺连每日里只是稀松地教给程荼一些简单利用灵力的方法,收辞尘珠却是一次也没有过。
其间渐渐熟惯的倒是常来常往的奢极和申屠谨七,偶尔竟还有黎关大少。
“今天中午想吃什么?”程荼正在剥一棵大大的竹笋。
贺连抬头看看她:“竹笋。”
程荼很满意。
“我不吃,这棵竹笋太老了,一看就不好吃。”奢极坐在一边,把腿搭在桌子上,正在看一只小铜壶。
程荼没答言。
“我也不吃,昨天就吃的竹笋。”申屠道,手中拿着一只香囊,看起来不是男人的东西。
放下竹笋,程荼拿了一把砍刀递给奢极:“出门往山上走两里路,你去砍棵嫩一点儿的。”
奢极摇头。
“这个壶就是在那儿捡的。”
奢极拿着砍刀兴冲冲走了。
程荼拿了个篮子:“北坡有很多蘑菇。”
申屠谨七抬头看看程荼。
“这样一拉就开了。”程荼拿过申屠手中的香囊,一拉。
申屠接过篮子,低头出了门。
看着他俩走远,当然,这很快,瞬间的事情,程荼扔下围裙,和刚刚扔下书跑出来的贺连手拉着手迅速向山下跑去。
醉湖轩的虾卷不要太好吃。
“嗯~嗯~~嗯嗯~太好吃了。”程荼一脸兴奋,又夹了一个,像看到了亲人一般。
她已经完全熟悉了临安,不只熟悉,还很喜欢。尤其……虾卷。
贺连笑着给她又夹了一个。
“你们俩有意思吗?”揣着手的奢极和一脸冰碴子的申屠谨七,举着一棵竹笋,拎着一篮子蘑菇站在了他们的桌子边上,“吃你家的了喝你家的了?不是都交了饭费了吗?”
把他们当空气!
太烦人了!你们洪途的差事还干不干了?都扔给徒弟们,自己跑出来讨清闲,最主要的!成天在人家腻着,新婚懂不懂?!
贺连把最后一个虾卷也夹到程荼盘子里。
程荼不说话,把盘子里现有的两个虾卷儿一起夹起来,张嘴就要咬下去。
抢夺在一瞬间发生!
程荼后来想,自己应该就咬到了一根手指头,为什么奢极和申屠谨七都好像很疼的样子。
“不行了!非要打一架!”奢极甩着手道。
“你敢咬满主?”申屠谨七把香囊别在腰上。
“怎,怎么打?”程荼看着他们两个人咽了咽口水……
“你们两个打我一个,不太公平。”贺连道。
“谁跟你打?”奢极飞了一眼贺连,“我们俩单挑你媳妇儿。”
贺连想了一下:“也行。”
坐下又要了一盘虾卷儿,贺连吃得不紧不慢,斯文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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