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百岁金安
“我才不要回城里去。”南殊自己按住毛巾,示意沈承昱松手,“而且郑医生也说了,像我这样夜间低烧白天正常,休息就好劳累就坏的情况,大概率不是肺疾。”
营地之外鱼龙混杂,各方势力交错本就险之又险。更何况过去这么久了,贺绍卿的伤应该已经痊愈。南殊估计,他现在应该正在到处找她报仇。
小病小痛,完全不值得冒险。
沈承昱的喉咙紧了又紧,看椅背坚硬,便起身拂住南殊的背,让她把上身靠在自己的腰间。
“但......”他想劝,南殊却嫌他烦。
“别罗嗦了。”她撇嘴,“我们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过节。”南殊一味地向前倾身,侧脸贴上沈承昱腰间的衣料,把整个的重量全部压在他的身上。
沈承昱三指捏了捏她的后颈,哄南殊抬头,问:“真的不用回城看看?”
“不要。”至少节日前后这几天,她不想去聒噪的地方。
沈承昱见南殊抿嘴摇头,窝在自己怀里像猫似的,不住被她暖出笑来。
南殊顺势抬头,眼睛明亮地向他看去:“你明早,跟我去踏青吧。”
沈承昱的神色一滞,抬手拆去她脑后的花丝发夹,手指一点点顺进她的发里:“今晚到明早下雨,天气湿热,你别想着出去。”太早起来吃不下饭空着肚子,出门本就伤神伤身,要是再着凉就更不好了。
而听这话之前,南殊本还眯着眼睛,任由他按揉自己的头部。听完才发觉,这一串,原都是沈承昱为拒绝她而射出的“温柔刀”。
一把将人推开,气道:“你今年好不容易有空,还不想陪我出去?”
以前的沈承昱一心忙于公务,中秋也好,端午也罢,无论遇到什么节日,都是让陶凝代劳送一束花回家。他本人早出晚归,和南殊说不上几句。
今年无事,他却还是推脱,难怪南殊有气。
“这样吧,看看明天晚饭后的天气。”沈承昱用劲儿,把气成一团,正在奋力挣扎的南殊拉回怀里,“如果不下雨,你也不发烧,我就带你去河边放灯。”
“真的?”她斜眼,故意抬高声调。
“不骗你。”沈承昱的笑意更甚,“现在,能好好休息了吗?”
南殊垂眸盯住地板的缝隙,左想右想,总觉得沈承昱是在诓骗自己。他的话听着温柔,像是顺从了她的任性与脾气。可细想那词句中罗列出的层层要求,又把南殊死死框在框里。
她不服气,也不觉得困,四下张望好似在寻觅什么。
沈承昱侧身,挡住南殊视线中的粽叶:“不许玩了。不困,就去床上看会儿书吧。”
“我才没玩,我真的在学......”话说出口,南殊自己都觉得心虚,逐渐没了音调。
双手抓住沈承昱的衬衫,小声道:“那你明天,帮我把这些东西给她们送回棚里。”
沈承昱蜻蜓点水般点了下头,而后便硬拉着南殊进屋洗漱换衣。
雨声在耳边响了整整一夜,南殊竟睡得出奇的好。梦里听见沈承昱叫她,还魂般睁眼,才发现是现实。
“几点了?”她迷迷糊糊地哼哼。肯定已经日上三竿了,否则怎么会引得沈承昱亲自叫她?
“尝一口。”他没低头看表,反倒夹了一筷子盘中的东西,塞进南殊嘴里。
她闭着眼睛咀嚼。白砂糖在口中化开,甜意冲进喉里,呛得南殊微微咳嗽。
不过这还不是最要紧的。
“你给我吃的什么!”她瞪大双眼,脑子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我们北平的粽子。”他趁其不备,又塞了一口进去,“陶凝做的红枣馅。”
“什么?”南殊惊呼一声,挺直腰背从床上坐起。
从前的端午节,南殊就曾嫌弃过沈承昱的口味。说他偏好枣子果脯馅的也就罢了,竟还要佐白糖,简直暴殄天物。
他不以为意,还试图说服她也尝尝。
南殊呲牙咧嘴地拒绝,沈承昱还不死心。蛰伏这么多年,今天终于让他逮到机会,强行怼进南殊嘴里。
烦得她轻轻干呕,怒道:“你幼不幼稚?”
“不好吃吗?”沈承昱装模作样地挑了一筷子,自己尝后才道,“还是挺正宗的。”
刚睁开眼睛就被人闹,南殊咂了咂口中残存的丝丝甜意,恨得咬紧牙关。隔着被子狠狠踹向坐在床边的人:“走开!”
沈承昱吃痛,连忙给南殊让路。她两步走下床,还不忘在他的腰间拧上一把。
待南殊洗漱完毕,桌上已经摆好了酱油色的鲜肉粽子。
她在凳子前面顿住脚步,看向沈承昱那面向书架,装作若无其事的闲散模样。见他没有要陪伴自己用餐的意思,便先一步坐到桌前,无声吃了起来。
一边咀嚼,一边偷看沈承昱那边的动向。
快吃完时又暗叹他真是沉得住气,说不过来就不过来。
还剩一口,南殊说什么也吃不下了。故意把筷子敲在盘边发出脆响,唤道:“沈承昱,你过来。”
他微微低头,只一秒犹豫,便转身坐到了南殊身旁。
她明明已经得意地抿出笑来,可偏头的瞬间,又故作冷脸命令:“你帮我吃吧。不能浪费粮食。”说着,就把盘子推到沈承昱的面前。
挨训挨打,还只是两刻钟前的事情,沈承昱的肉还疼着。他脸正眼都不给南殊一个,更别说吃她剩的那一角粽子。
南殊将桌子扫视一番,眸光闪烁间计上心来。
伸手从桌子离她最远的对角拿过白瓷小碟,搁在沈承昱面前。里面的砂糖细腻,被粽子压出一个圆坑。
“你可以沾糖吃。”南殊轻快道,“我儿子就是这样的怪脾气。好好儿的肉粽,得要沾白糖才能咽下去。不知道是像谁呢。”
沈承昱猝然抬头盯住南殊的眼,诧异地叹出声来。
透过这张漂亮的脸,他仿佛能看见那个三岁小娃,一级级跑上重庆台阶时的模样。
身后追着大人喂他,他偏不肯吃,跑上跑下累得满头是汗,才爬上餐桌前的椅子。小肉手把粽子按进白糖,前后沾满,才塞进嘴里。嚼着嚼着发现糯米粘住嘴巴,用力舔着嘴唇,把自己逗得咯咯直笑。
笑意从脑海中转至沈承昱的脸上。她让他吃什么都不要紧,既然能哄南殊开心,他便没有拒绝的道理。
拿过她手中的筷子,把那一尖糯米吃下。看南殊满脸得意,沈承昱咬牙起身,掐住她的下巴。
南殊不躲,只等沈承昱自己松手。
“你总有办法对付我。”沈承昱面对她昭然若揭的心思,他仍无计可施。
纵使他知道南殊在测试自己,试图“训练”自己,但依旧按照往日般,独自收拾起餐桌上的狼藉。
南殊绕开沈承昱忙碌的身影来到办公桌前,把白纸裁成了十六张等大的长方纸条。挑出笔尖最粗的钢笔,在每张上面都写了些字。
沈承昱擦完桌面凑过来看,她听见动静,一把将纸条拢起掩在掌下,像小孩子看闲书被抓了一般。
他也不和她抢,自己出门去逛。回来时,那几张纸已经被折成了花瓣形状,南殊正用绳子将其绑在一起。
每组花瓣都叠了四层。她将前三层卷起,最后一片向下弯过,再拉成平直。重复几次,一朵莲花便逐渐绽在南殊掌心。
往年没有闲情逸致。到今天,沈承昱才第一次见她做灯。不住赞道:“挺好看的。”
“好看吧。”南殊高高托起纸花直至眼前,“我大姐教我的。”
“上面写的什么?”沈承昱指了指花瓣中若隐若现的字迹。
“我的心愿。”南殊神秘一笑。
“和我有关?”他问。
南殊左右动了动眼珠,将食指搭在唇边嘘声:“秘密。”
“秘密......”沈承昱低头轻笑,理起桌面上的纸屑,没再多说什么。
晚饭时南殊吃的不少,表面上看着也是精神抖擞,不显病态。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沈承昱总觉得她没好全,今晚出门有碍健康。
两人争执片刻,他总归拗不过她,只能跟随南殊与人群来到营地中的小河道旁。
今日过节,聚集在此的人倒不少,但水面始终昏暗一片,没有从前万盏河灯跃于波上的绚丽景象。
南殊紧紧牵住沈承昱的手,沿河畔一路向下游走去。人群逐渐稀疏,只剩下几个小孩子拿树叶折成纸船,比谁的滑得更远。
她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儿,才弯腰保持平衡,踩上岸边的石头。
沈承昱盯着南殊的脚,扶她晃晃悠悠站起。南殊挺直腰背,竟比站在石头下面的沈承昱高出了半个脑袋。
她拨弄了他的头发两下,一个不留神便险些滑脚,忙灰溜溜地重新蹲下身去。
从手包中掏出打火机,滑轮一滚,火光便冒出来,在南殊的脸颊上窜出一道亮影。
她单手捻直花灯的烛芯,却又在外焰刚要触到棉絮之时停手,抬眼看向沈承昱问:“你有什么心愿吗?”
他正在她身侧,双手扶在南殊腰间。看了眼石头上的苔藓,又瞥见近在咫尺的水流,笑道:“我希望你别掉到河里。”
“别贫,正经讲来。”南殊被火光晃得闭起一只眼,专心去对灯芯。不知哪来一股子邪风,吹得火焰飘渺,险些点燃周围的花瓣纸。
沈承昱便将小臂收拢在她的腹部,一手抱人,另一只手微微弯曲,帮南殊挡在风的方向。
火焰稳稳点燃灯芯,花瓣上的字迹被淡黄的光线照亮,从纸页背面透出痕迹。南殊捧起花灯,眉头也随之松散开来。
“你有什么愿望?快赶在我放前开口。”她一心欣赏自己的作品,也没说回头看他一眼。
眸子映出亮光,难得不是泪迹。
她还是那么美。
骨子里的骄矜倔强随火焰燃着,陷入眉弓落在眼窝处的阴影,又随眼波流淌,滑至翘起的鼻尖。
“呲”一声响,在沈承昱灵魂的某处,留下道醒目的烙痕。
“望她无灾无难,百岁金安。”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