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运

　　“啊——”

　　韩光誉感受到脸上真切的疼痛，他大叫着醒来，和梦中一样的疼痛自脸上蔓延，婶婶尖利的指甲刺入脸中的感觉仍在，脸上传来的刺痛几乎让韩光誉以为是梦境太过真切带来的后遗感觉。

　　持续传来的痛感让他知道这不是梦中带来的影响，疼痛是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他醒了！”

　　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韩光誉认出这是自己邻居王叔的声音，在婶婶去世后，他是除村长外照顾自己最多的人。

　　他想睁开眼睛问问发生了什么事，自己的脸为何会感到如此剧烈的疼痛，便听见王叔的声音再次响起，“村长，他要醒了，快些动手！”

　　韩光誉一听心觉这话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事，还未有所动作，脸上再次传来一阵剧痛，意识清醒后所感受到的痛感加倍，让韩光誉不得不挣扎着睁开眼睛。

　　很快他察觉不对，他的意识已经清醒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眼睛像是被粘了厚厚的胶，任凭他用尽全力都无法睁开，手脚也无法动弹，如同重病般沉重无力，压根无法睁眼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脸上剧痛不断传来，刺入皮肉划过骨头的声音从身体直接传入大脑，韩光誉实在痛得无法忍受，拼尽全力一睁眼，竟真被他将沉重的眼皮掀开。

　　映入眼中的是尖利的刀锋，持刀之人毫不犹豫地重重将刀剑刺入他的脸中，用力向下一划，皮肉破开的感觉更为清晰，这一次他已经没有力气喊出声，待刀尖离开皮肉，视野中能看到的东西变多，才发现自己早已不在村长家的东厢客房之中。

　　他此刻躺在一个画满了奇怪纹路的暗红色物体之中，眼前所能看到的是刚刚说话的王叔还有拿着尖刀的村长，以及只在回来时见过一面的中年人。

　　血从脸上划开的伤口冉冉流出，韩光誉能够感觉得到血液的流动和滴落，领口被血液完全浸湿，脑后也感受到血液的蔓延，失血过多伴随的是力气的流失，他没有多大的力气能够支撑起身体来看看自己到底躺在了什么东西里面。

　　“他醒了？”

　　“醒了，那么尖的刀用力刺进去可不得醒了？”

　　“疼的啊，真是可怜。”

　　“醒了便醒了，我们这么多人，他想反抗也无法。”

　　其余人的说话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是窃窃私语而是光明正大，韩光誉忍着难受，细听之下将那些声音的主人都认了个七七八八，村里的大部分人竟都来了，说的内容不太听得懂，却知道与自己现在的情况有着莫大关系，将要丧命的直觉牵动每一根神经，却无力避免。

　　“村长……”

　　韩光誉发出虚弱的声音，他想要得到一个解释，入睡前才和村长村民们好好吃了一顿，度过了这十七年来说得上是最开心的时候，不过一觉过去，一切都变了模样。

　　村长此时的模样和平常大庭相径，原本慈祥的脸面因狰狞的表情而扭曲，看他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贪婪欲望，“誉儿。”

　　村长的声音和以往不同，带了贼人见到价值千金的物品一般，带着贪欲与恶意，又有着寻常说话时的温和，“你醒得可真不是时候啊。”

　　像责备半夜还未睡觉的孩子，村长的语气中带有不赞同的味道，“若是一直睡下去，就不用亲自面对带回要经历的痛苦了。”

　　“……什……么……？”

　　韩光誉直觉自己的预感没有错，回想方才疼醒的时候就是村长将见到扎入他脸中的时候，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睡得那样死，连被人搬运着放到了另一个地方都毫无所觉，甚至在脸上被扎了几刀后才痛醒。

　　或许是今日的饯别宴上就出了问题。

　　韩光誉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还得大费周章地把他弄到这么一个画满了奇怪东西的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划破他的脸，村民们这么做的目的让他感到疑惑。

　　他的视线在有限的范围内四处扫看，看见的只有村长、王叔和几张被遮掩了一部分的村民的脸，以及站在村长身边的中年人。

　　那名奇怪的中年人。

　　韩光誉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停在了这名样貌普通的中年人身上，猛然想起在他从外面回村的那天，这人便是跟在村长后面而来，村长当时向他介绍的说辞是“这位阁下云游至此，有能够让我们安在鬼怪包围中生存的方法”，且住在村长家的西厢房中，因接连几日都没有见到这人，便渐渐忘记。

　　中年人当时还当面夸过他“此子天生不凡，将来必定大有所为”，而韩光誉以为他和之前请来的人一样，对鬼怪未免真有办法，便没有多加理会和留意。

　　后来听村长孙子所说，中年人在几日前就已经来到了村中，他不请自来，直言自己有方法让村中安稳，却只字不提，在见了他后忽然与村长相约，在房内密谈许久。

　　想来这中年人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准了他。

　　思绪翻转间已然理清造成现在状况的罪魁祸首，韩光誉心知自己质问村长也无意义，他要问的村长们断然也是从中年人口中听说，不如直接询问源头。

　　中年人见他在短短时间内便想透了前因后果，不见恐慌和歇斯里底，顿时抚掌大笑，“好！不亏是我一眼相中之人！”

　　其他人见中年人心情愉悦地出声和韩光誉聊了起来，自觉后退出一段距离留出空间给他们，中年人不再需要韩光誉的提问，直接将他想要知道的都一一说出。

　　“你没有记错，我确实有方法让鬼怪无法再进入村中，在你回来那日，我便把方法告知了村长。”

　　中年人自然记得村长在听到他的话后那副震惊的模样，是他先一步开口阻止了对方拒绝的话，更让他好好想想再来给他答复——毕竟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再也没有人会好心来到这条可怜的偏僻村落，为只有几十人的村子想上一个能够永久避免鬼怪侵扰的方法，只要他答应，就是一劳永逸的事。

　　不仅他们这代人不必再担心外面的鬼怪，他们的子子孙孙、无穷无尽的后辈们也不必对此挂虑，开坯村将会成为他们梦中所向往的那样，变得越来越好。

　　中年人知道村长有所犹豫，才先一步打断他的拒绝，果然第二日又找上了他，询问有没有别的方法，实在不行换个人也行，他不愿这人是韩光誉。

　　给出的回答自然是不行，倒也不是中年人说谎，是这个所谓的方法是专门为韩光誉量身定做，换做任何人都不会发挥出原本的效果。

　　当晚村长召集了村中几位老人将这件事说出，结果如何中年人也知道，可真相是不会说给韩光誉听的，从他嘴中说出的自是最能刺激韩光誉的话。

　　“你的村长爷爷，一听只要牺牲你一人就可保得全村人世世代代不被鬼怪侵扰，可就立刻答应了。”

　　“这可是笔划算买卖，换成是你，你也懂得如何选择吧？”中年人不怕韩光誉不信，村民们可是已经对他做出了真切的伤害，事实摆在眼前，只要再让他亲耳听到亲眼见证，可就不管真相到底如何了。

　　韩光誉不信中年人的话，然而摆在眼前的时事又在证明着他话中的可信性，他确实是在饯别宴中不知吃了什么才在无知无觉中被村民们搬到了这个地方，脸上被村长用尖刀刺入划烂而痛醒，耳边听见了村民们的讨论，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都和中年人说的一样。

　　他不愿相信中年人的话不过是因着过去十几年他对村民们、对村长的了解和接触，他们不是会因为了得到庇佑方法就对他做出这种事的人，即便他清楚，开坯村的每个人都希望得到这么一个能让自己高枕无忧的方法，真的要他做出牺牲，也不会一声不吭地用如此手段。

　　敞开和他说，他或许会答应呢？

　　韩光誉自认自己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真要和他仔细商讨，自愿答应也并非不可能。

　　为何一定要用这种手段来对他？

　　“自然是怕你跑了。”

　　中年人仿佛能够听见他的心声，准确的说出他不想听见的答案，“仅有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会轻易错失？”

　　余下的话中年人不必多讲，向身后的村长和村民们示意，得到命令的村民们立刻上前围在韩光誉身边，全是他没有见过的险恶嘴脸，说出的字字句句都在摧毁着他对整条村落的人的认知。

　　便是他年纪轻轻就经历了父母亲人丧尽，依靠村中人和自己的努力在外求学一路考至举人，可韩光誉毕竟还是个少年，多年来村民的良善、在外求学时师长的赏识和帮助构成了他对人性的大部分概念，何况他虽有帮人抄录写信赚取钱财，大部分时间都在苦读中度过，并未真正见识到人心险恶。

　　此时此刻，韩光誉到底是懂得了这词的意思。

　　“阁下说得没错，”村长右手上扔握着那柄染血的尖刀，手上身上甚至脸上都有用这把刀刺入他血肉时溅出的血，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里面毫无力气的韩光誉，如同在看理应为他们自愿付出性命的死人一般，声音贯入他的耳中，“我们养了你这些年，是该用命来报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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