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

　　宋律不会想到，他苦苦隐瞒身份，瞒过了所有人，最后却是韵节先发现了他。事情过去之后，钟离聿衍常常会想，若是当初的宋律再不那么谨慎一点，或许就被秦南的军队认出并予之真相了，那么，他便不会像现在这般癫狂了。回首他那残破不堪的童年以及少年时期，他有的只是遗憾，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甚至还在想，还在羡慕，那些几经周转，最后还能回到对方身边的人是多么的幸运啊，可惜了，他亲手毁掉了这份幸运。
　　等容浔他们赶到的时候，迟渊已经意识不清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严重。只是钟离聿衍十分不解，这人明明上一秒还像个拼命三郎一般和秦律叫板着，下一秒看到容浔，整个人就变成了个漏了气的气球，瞬间软下来。正震惊地出奇，钟离聿衍感到一双手扶住了他。
　　透过凌乱的发丝，他看清了来人的脸，是钟离故里，他那同父异母的妹妹。
　　他们太久没有接触了，以至于在钟离故里扶住他时，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没有想过他的这个妹妹会跨过这条坎与他有所交集，他以为他们的关系，只会像从树上落下的枯叶，不仅是烂了，在碰到潮湿的地面后，便会消失得了无踪迹。可现在，那片枯叶居然奇迹般有了一线渺茫的生机。
　　“带他先走。”钟离故里镇定地说道。说罢，放开手，将他交给上前来的人，便不再看他了。
　　韵节先前“唯恐天下不乱”的神情在看到故里带来的人后就收起了，秦律往他那处一瞥，总感觉韵节在害怕着什么。他又淡然地往前一看，那苍老的妇人他倒是不认得，可后面那一队排列整齐，训练有素的队伍，他这辈子都不会忘。当他朝那边看的时候，为首的人一眼也认出了他，两人眼神刚有交集，就见韵节稳不住似的，指着那个妇人就说道：“好啊，你居然逃走后和这帮人同流合污了，早知这样，我当初就该下令斩了你！”
　　老妇人上前一步，在一堆人带着不解的表情的注视下，微微地行礼，恭敬道：“陛下。”
　　韵节感觉不妙，立马前去夺了一旁士兵的剑，想要冲上去杀了那妇人，但被身前的男人挡住了。不过他现在若是冲上去，他绝对会被这边的任何一个人夺去性命。
　　“秦家孩子，你还不知道吧，现在和你站一条线的人，其实才是灭你全族的人啊。”那妇人说这话的时候，看着秦律的眼睛中带了些许无奈与怜悯，剩下的，是对韵节的失望。
　　“？”秦律一时间无法接受现在所发生的事。他望着昔日与他打闹的那些哥哥们，还有这位来历不明的妇人，第一次对自己，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怀疑。
　　“我现在在这说你可能不信，但你大可以问问我身后的这些人……”妇人又补充道。
　　“阿律。”为首的人这样叫他。
　　这个称呼他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无趣总会去找这些人玩，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就是他们给予的。可他们现在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忽然告诉他，他所有的努力都反了方向，只要是个人，也不会在这么短时间内接受。所以，他想着，会不会是他们变了呢？时隔十几年，够改变一群人的所有了。
　　可是，他内心深处，想要相信他们的冲动快要越出水面，压不住。
　　“我不信。”挣扎了好久，秦律终于回答道。
　　韵节有些满意地看了看他，又满意于自己的算计如此天衣无缝。可就在他想下令继续战斗时，秦律朝他攻了过来。韵节的脸上难掩的慌乱让秦律更加确信了，他也想堵一堵，堵父亲的眼光，堵世间的感情，堵他们是对的。可刚动手，那碍手的年轻人又挡下了致命一击。
　　秦律本就不太会武，经过这么一折腾，瞬间撞到后面的大树上，呕出好大口鲜血，胸口的起伏率简直是平时的两倍，他知道他走不出这片林子了。
　　刚离开不久的钟离聿衍突然感到一阵心悸，连同整个人都抽搐了一下，带着他的将士吓得赶紧加快了行程，以为是他要坚持不住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爆炸了。钟离聿衍感觉自己的心凉的不止半截，秦律……死了？这是他听到这声响的第一反应。
　　是，没错，秦律在身上偷偷带了火药，一点就燃，他就没想过要活着。
　　由于火药的量少，只是波及了他附近一周的人，而离他们数十米的人都算得上无事。韵节和那个年轻人根本没料到会这样，来不及躲避，也葬送在这片阴暗的天地里。
　　什么都没做，就几句话的功夫，那个活生生的秦家小少爷就这样不带牵挂地离开了，秦家的将士们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回过神来。故里则是瞥过脸去，不去看韵节的残肢。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父亲，多少也于心不忍，她明明想着，只是将韵节从高位上拉下来，不再祸害世人就行，可是，秦律没给他这个机会。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像做梦一般，还未离开的迟渊虽然意识不清，但大抵知道发生了何事，他不自觉地，眼角落下一滴泪来，莫名其妙地他自己都想伸手去抹掉它。
　　后来发生了什么，迟渊就是真的不知道了，他整整昏迷了一周才醒转。容浔每每请来一位大夫，都会摇着头边叹气边劝容浔放弃，说是床上躺着这人已经踏入了阎王殿，不过是意识还在人间徘徊不舍罢了。可容浔偏不信，他们好不容易可以无顾虑地在一起了，说什么也得让这人醒来。
　　至于当时韵节的援兵为何迟迟不来，还得是祈谦的功劳，但是容浔不会知道。最近他也想通了，上一辈的恩怨，何必牵扯到下一辈呢，就从他这都断了吧，往后，那小子估计也不想再见到他了，他就这般守着几株红梅，老去死去，也算是个体面的老头了。
　　时代变咯，也轮不到他这个老头去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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