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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会
洞古潜蚊螭,风云时徘徊。松翠自波涛,半空起层台。
火烧云褪得很快,有猿清啼,让人心头发慌,东方未明自出洞口便找水源,一阵夺命狂奔,口干得厉害。顶着天上星象寻寻觅觅,倒也不怕再迷失山间。功夫不负有心人,让他找到一水浅流,河面不宽,约二丈许,河中可见白森森的沙和五颜六色的鹅卵石,河滩偶尔可见闪着磷光的野兽骷髅。东方未明心中大喜,他再走一阵,这条河变得较前三倍宽些而水深尺许,潺潺有声。东方未明捧水解渴漱洗,水特别冷,浑然不输给那什么洞里的阴河,会不会是一脉的?大乌龟出来了吧?
涟漪泛动,水中影像慢慢汇成一座天然石桥。东方未明初道眼花,待得抬头,河流那端确实立有一座石桥,两侧排着牢牢实实的石桩护栏,其时月光洒落,光影揉杂,这才突现出来。
东方未明“咦”了一声,原来几年前青城新择掌门,无瑕子派谷月轩与荆棘前来,徒留未明在谷里,那时可是委屈死他了。无瑕子看未明儿闷闷不乐的模样,捋了捋白须,略将青城景色告之,三清殿,福建宫,常道观,圣夜灯,朝曦亭,清虚阁,月眉侨,黑龙潭,九老洞,从前山到后山……这座桥,一潭月影参花影,四面山光接水光,会是月眉桥吗?倘若是,过了桥便是前山的景致,紫霞妖道与龙王狼狈为奸,正道不齿,外人绝迹,不知现在青城派中是什么样子?若能探出个什么,于自己这些天困在池里差点喂鱼的境遇、才稍有补益!
打定主意,东方未明拔腿蹚水过去。水固刺骨,体内却从脚下趾端蔓延出两股暖流,周游全身,舒服受用,东方未明只道振奋使然。水上动静如此之大,桥洞中栖息的燕鸟之类扑腾翅膀、惊惧投林,落了未明满身满头羽毛,他抖了几抖,脚下力气正好,这便施展开轻功纵身而去。
冷抱烟云宿,闲逐麋鹿游。清虚阁四周是悬崖峭壁,两侧各有一棵参天古木、盘根错节。东方未明攀援上来,阁内一片乌黑,屏息一阵听不得半点人声,他也不作多留,这里往山下有石梯凿在裸露的岩壁里,真是“积翠凝虚面面来,危梯凿险层层出”!
风树泉移晷;迎曦日放光。东方未明到朝曦亭又是扑了个空!朝曦亭陡脊飞檐,歇山抹角,虽只是一个亭子,但往前是“朝阳洞”,道教弟子宿处,这个时间不该全无一人,难道是教中有什么秘事、召而告之?!那我今晚探的可是时候啊,东方未明心里振奋。
既然抱着“教内有秘、召而告之”的心思,朝阳洞外三十多间瓦房没有一人,东方未明便不觉奇怪了。他看夜灯四出,以千百数,心知此乃圣灯,似近实远,遥遥浮在山间,关于此众真身,或云古人所藏丹药之光,或云草木之灵者有光,或又以谓神龙山鬼所作。又如这些亭台楼阁的方位,有的骑在山中间,有的就在路旁,隐隐暗含八卦之妙,今日得见,果真青城不可小觑!若能探出个什么告知青阳道长,于夺回这处道教胜地真真增几分胜算!心想到这,才知愈要小心,东方未明望一眼天上凉月,再想到自己一头白发该是扎眼得很,确定四下无人,便脱了身上的软甲把头发包了起来。
常道观为青城重地,共分三层,上层是道教始祖张天师传教之室,天师彩塑立掌张目,小人见之惊惧;中层为黄帝祠,黄帝法像正襟危坐;下层是道观,地摆八卦,宽敞可容百余人,是作传教之处。东方未明自百米之外便匍匐下身子,想此处必定灯火通明,哪里料到又是一片漆黑?他矮在窗下聆听一阵,实无动静,斗胆入观,简直是黑得人眼前发晕,空余自己鼻息可闻!闪身上了二阁三阁,不在这里,还能是何处?!东方未明突然想起观前一副对联:
三千世界之中,如此江山,却难为画;十二万年而后,不知风景,又作何观。
不知风景,又作何观,又作何观……今宵几何?!东方未明猛地打了一个冷颤,自己被困的那些日子,难道已过九月九日之约?心念至此,好像有秋的萧瑟,阁内空遗彩像肃清高。华山战况怎样?可诛杀了龙王?我辈又是如何?一瞬之间,东方未明好像被遗忘在岁月里头,冷汗直渗,比在那什么洞里见了那什么东西还觉可怕!双掌推开,窗户作裂,他纵身下楼,刚奔了几步便摔一个跤,想刚才攀援百丈峭壁都没有一点失手,这会儿这一跤自然是意乱神迷、魂不守舍之故。
祖师殿也没人!
上清宫也没人!
福建宫也没人!
整座青城都没人了么!三清殿……啊,那里有动静!!东方未明浑身好似着了电、从涌泉穴到百会穴。回过神来,自己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扯下了软甲、拽得死紧,冷汗加背,连地上影子都显狼狈。东方未明遥望过去,许多人簇拥在殿前空地,火把攒攒,还有一人躺在血泊里挣扎,血色虽然染透了那人衣着,但依稀看得出是道服。东方未明心头一惊:难道有道教人物上山讨教,不知是哪路英雄?好个紫霞!!好个妖道!!倾巢而出,以众凌寡,青城子弟个个良心都喂狗了么!!
东方未明心里骂得狠透,脚下移步,却是轻轻提起、轻轻放下,每跨一步,要听得那里动静才跨第二步,照目前情况,这可不是打探消息而是要救人性命了!
围墙之内一声“哼——”,看来这人虽然受伤极重,却不失半分骨气!东方未明心头热血沸腾。他凝神听着,围墙内又得许多杂声,皆含惊惧,皆是呻吟,该是青城弟子的呼呛,看来这位英雄武功了得、打伤不少人。这会儿东方未明已经靠在门旁、抵着冰凉的墙体,就打算看上一眼情况,从后偷袭。这般不大光明的做法,这个非常时候也顾不得了!
“出来罢!!出来罢!!”忽然一声暴喝,极尽杀戮之气。
东方未明小心翼翼,不料自己已被发现,心头吃惊时候,居然没有听出那“出来罢!!出来罢!!”与“哼”是同人发出。稍一镇定,心想出来就出来,我东方未明难道怕了你们不成?
青阳子猛回头,纵然有许多弟子在自己身后却也挡不住视线:白发飘长,凄凄凉月在那人身上剥下极长极长的影子。竟然是在后头?但前殿震动,绝非虚张声势,看来是两头夹攻!紫霞安排此人独自当关后头,其必是身负惊人业艺!
东方未明遥看殿前人物,心中咯噔一声:这位前辈竟然身受这般残害?好狠啊,好狠啊!再看人群中那佝身老者,不消多想便认定他是紫霞子,火从心起,气从胆生:“妖道看招!!”说毕跃起,呼的一掌拍去,擒贼先擒王,趁他受伤这会。
“休要猖狂!!”青城弟子之中有人大喝,脚下拉开剑阵,数把长剑便挺进过来。东方未明但见眼前剑光点点,滑步相避之际,已经身陷其中。长剑疾闪,剑尖蓦指喉咙,东方未明卧倒打滚、待要站起,突觉后颈中凉风飒然,心知不妙,右足脚尖一撑斜飞身子。
阵外青阳子看得惊奇:这是“逍遥游步”功夫!
阵中东方未明心中连道好险好险,紫霞妖道带出来的徒弟、果然招招拿人性命!我需沉下性子,才有可能窥见剑阵破绽,前辈你可要撑住!
东方未明困在坑中吃了那么多苦,如今衣衫褴褛满头白发,青阳子虽与他有两面之缘,这会儿也难认出,一时不明白这人如何会使逍遥身法和拳法;青阳子见过东方未明多少次,东方未明就见过青阳子多少次,一次是选举武林盟主,再一次便是请求召开武林大会,而于紫霞子,那是一点影子都没有见过。他既认不出青阳子,又不认识紫霞子,这会儿便闹了个大大的误会,把紫青误认!
“怎么会这样?”嘴里喃喃,紫霞子想不到召唤出来的是这样的一个角色,错愕之际,又再疯嚎:“不是你!不是你!!三尸——”
紫霞子话未说完,东方未明已经开口打断:“前辈我一定救你出去!!”
当他说“前辈”而还未续上“我”字时候,东西南北唰唰唰唰刺来四剑;“一定”二字甫出,蓦地有剑径指上路、来点双目;“救你”二字方定,阵剑直谋中宫、来刺丹田;最后“出去”换来的是长剑横扫削双足、直拦截腰斩!九字之言,伏千万杀机,东方未明说得真是惊心动魄。
青阳子真是越看越奇,听说逍遥谷荆棘投入魔教,阵中人虽然满头白发,但身形动作俨然少年,会是他吗?荆棘擅长刀剑,想不到拳法也如此了得,这会误入歧途,实在是我辈大憾啊!心思至此,不禁提声高呼:“众弟子不得伤害这人!”
东方未明左闪右趋、拳打脚踢时候蓦然听见“紫霞子”这声号令,心中起疑:这妖道有这般菩萨心肠?是了,必是要活捉我去要挟师兄师父!!心思方定,掌心大热,掌劈拳击肘撞脚扫,青城弟子见状吃惊,这白发魔鬼防守绵密严谨,攻招忽出凌厉,大伙拿不下他、难道还任得他突出去加害师长?一时之间不仅阵内加紧变化,阵外也相呼应:“保护师父!”“保护师伯!”
三清殿前一阵混乱,紫霞子也叫嚷着:“滚出去!!滚啊,不是你!!!”嚎得声嘶力竭,瞪目裂眶可怖之极。
这位前辈如何都不愿我身陷险境,但我既然来了,焉有逃跑之理?总是拼了……哎,且慢!东方未明突然想到——师伯?记得师父提过青城派中的尊幼大小,青阳道长可是紫霞的师兄,这师伯——他在剑网之中望过出去,正与阵外青阳子四目相交。一身精神,具乎两目;一身骨相,具乎面部。见过的人即使一时想不起也绝不会遗忘,印象在等待合适的时候浮现。
两见华山,皆为维护师兄而调皮捣蛋的少年;
华山两见,不亢不卑重情重义的好好道长;
这个少年叫东方未明;
这位道长称青阳道长!
“您是——”东方未明心神摇荡之际,不知自己落了好大一个破绽,阵中西南角上一个弟子看见有机可乘,嗤的一剑刺出,其势凌厉至极,待得未明回过神来,左臂已然受伤!
“快快住手!!”青阳子大呼,“不得伤了东方少侠,他助紫霞,这其中必有什么隐情,先说清不迟。”
一招得手,哪肯住手,这姓东方的还能是好人?顷刻白光扑面,刀剑加身!阵外更有大胆弟子叫嚷:“他既然相助紫霞,我等便先把紫霞拿下!!”
一口一个紫霞,难道那阶前受伤之人就是紫霞妖道?东方未明心中想着,反转一圈下手急夺,那西南位置的青城弟子怎么都料不到此人左手受伤还这般带血挥洒,但觉手腕一痛,剑已失手,惊愕之余急忙退开,东方未明飞身高跃右掌顺手拍出,其实他这会心中乱糟糟一团,并不是真要下杀手。
那被夺剑的弟子及时退出,另外七把长剑及时递进,正是“七元解厄”,师兄弟飘身而上,半空中举剑上挑,不等东方未明落地,剑光已封住他周身数尺之地!
东方未明身在半空,左手加剑,他本不擅这门兵器,这会儿冲出剑阵,似乎也只能靠这兵器!呼地长剑指出,未明剑尖抵在青城弟子剑尖之上,这是借力之法,后者心领神会,剑阵偏移如星象变化;只见剑身一弯,嗒的一声轻响,东方未明已然松手而一足跨来抵住剑柄,与此同时双手护胸又砰然打开举过头顶,身子像弹簧一般借力朝着反方向斜刺出去!
青城弟子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招式?连见多识广的青阳子也说不出名堂。
借力太猛,东方未明落在场中滚了两滚,眼前残有剑光闪烁,青城剑阵的走步方位出手时准还挥之未去,这是他逃出生天第一战,激战之余,脑里翻飞着影像。那时困在天坑之中,东方未明曾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似乎于各家功夫都见过一二,有的外力刚猛,有的步法轻灵,这时突然使出,也不知是哪门哪派的了,还或许根本不是武功,而是时急所为,正所谓大道无门,八方开放。
此时青城弟子又拉开新的剑阵,呈错落的包围势头,是为天垣阵。
“且慢——”忽然青阳子排众而出,东方未明这会儿看得分明了,就是两次在华山上见过的青阳道长!他也受伤不轻哪,难道是与……东方未明身子半侧,眼角余光落在后头,殿前阶上,原本自己要救的那道人喘息如牛,断手断脚而握着摇铃,响片打转,他是谁?纵然自己心里有个名字,但怎么愿意承认?难道真的闹了一个天大的误会?
“阁下可是东方未明少侠?”青阳子觉得不会有错,心想这少年到底是有何际遇。
“这到底——”东方未明喉结滑动、正欲答话,后头突然一声暴喝,又是一声惊雷,炸得未明两耳轰鸣。这人真是紫霞子?心中终于吐露这个名字的时候,东方未明才刚站直的身子又纵起跃开、往青阳子那边靠去。
三清殿里好诡异!!恶心得好似喂了生人成千上百的活蛾子,在五脏六腑里扑腾!!耳闻那铃声,更有恨不得一刀掏开自己腹肚、刨个干净的冲动,只怕切开肚子低头见得密密麻麻的虫洞虫卵,又是可怕得眼珠子顷刻烂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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