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人格

　　豪宅宽敞明亮的盥洗室，大理石纹路的瓷砖洁白如镜，被无处不在的莹白色光源照得闪闪发亮。
　　占据大半墙壁的镜子清晰倒映着站在它面前的“人”。
　　已然是鬼魂的小胖子悬浮在半空，掀起的套头衫露出鲜艳的两颗红点，退到一半的裤子挂在弯曲的膝盖处，大片白花花的皮肉暴露在空气中，如同层层堆叠的晶莹白雪，随着主人扭动身子而呈现出艳丽妖娆的弧度。
　　本该是看了就让人倒胃口的肥肉，程靖文却完全不会觉得丑陋，就连意识到这一点的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他甚至可以回忆起昨天晚上隔着一层衣物，与它们亲密接触的柔软手感，就像是陷入富有弹性的面团，稍微施加压力就会羞涩地后退，而手指准备撤离的时候又会依依不舍地缠绕上来，仿佛在代替主人诉说着绵绵情意。
　　比起因怨气而面目可憎的恶鬼，青年更像是来自雪之国的妖精，纯然无垢的身躯和无辜可怜的神情，仿佛一句叹息、一次触碰都会让眼前脆弱又美丽的生物消失。
　　然而，这样一片洁白上，却留下了异样刺眼的痕迹，令人心疼不已的同时，一股歇斯底里的破坏欲在内心阴暗的角落缓慢爬出……
　　——只要稍稍用力，也许就能听到青年带着热意的哭泣，那双茫然看向自己的黑眼珠也许会盈满泪水，换上一副不理解为什么会遭到粗暴对待的、既委屈又顺从的小动物神情。
　　程靖文猛然收住发散的思绪。
　　他到底怎么了？
　　男人自认为向来对于人间情爱无甚兴趣，凡世俗物本不会入他的眼，更何况他的审美正常，怎么会对这么个胖子产生兴趣？还是一只与他性别相同的鬼怪？
　　不难想象，就算是蜂腰肥臀的美艳女鬼玉体横陈，程靖文的心也不曾有丝毫波澜，可他现在看到的不过是一个白胖子脱光衣服，对着镜子摆出恶心的姿势……
　　他的xp到底是怎么了？！是因为看到过于限制级的东西自我崩坏了，还是因为禁欲太多年、母猪赛貂蝉？！
　　尴尬的氛围让空气一点点凝滞。
　　冯阿柒无从知道，眼前的黑衣男人头脑风暴了些什么内容。
　　但他可以感觉到，那双黑眸里愈发深沉的色彩，和周遭的恐怖气氛。
　　——以及，他现在该做的事。
　　跑！
　　快跑！
　　只要跑得快，人类就不会记得自己在盥洗室遇到一个半裸的流氓鬼！
　　甚至来不及拉好衣服或者尖叫，冯阿柒慌不择路，转身就要穿墙。
　　然而事与愿违，“啪”的一声，他的脚踝处传来巨力阻挡，怎么也无法挣脱。
　　出现在眼前的猎物，程靖文怎么可能让他逃走第二次。
　　视野天旋地转，冯阿柒还没反应过来，整只鬼已经又一次落在了男人怀里。
　　“小色鬼，这次还往哪里跑？”
　　低低的笑声如催命咒语。
　　等等，这家伙为什么可以触碰到鬼魂的自己？！
　　冯阿柒终于意识到这一点，他可是鬼，原本不应该被人类看见也无法触摸，可是这人不仅能抓住他，还能胜过身为鬼怪的自己的力气……
　　果然，就算变成鬼他也是个菜鸡QAQ。
　　用抱小孩的姿势牢牢抱住这只会飘起来的小胖鬼，程靖文暂时忽略了所有疑虑和别扭，心情愉悦地自上而下欣赏着自己的战利品。
　　黑发雪肤，嫣红的眼眶与嘴唇，坦胸露腹的样子颇像是被迫张开肚皮任撸的猫儿，身上的皮肉被勒成一块一块的藕节状，像是年画上粉雕玉琢的胖娃娃，透着一股子灵气。
　　唔……也不算丑掉牙。
　　怎么看怎么觉得有几分顺眼、不，应该说是可口到想要连骨带肉吞吃下肚……
　　咳咳。
　　眼看着他又羞又怕，已经开始止不住地抽噎，程靖文内心叹口气，把他放在洗手台上，“不许动，也不许跑，听明白吗？”
　　冯阿柒沉浸在铺天盖地的羞耻感中，发达的泪腺忍不住要工作，却又因为鬼怪无血无泪的设定而哭了个寂寞，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干打雷不下雨，白白让他自己难受半天。
　　就在这时，男人把他放在洗手台上坐着，又用掌心掀开额前碎发，在眉心落下一个轻吻，动作娴熟自然，一人一鬼均是一怔。
　　程靖文归功于他对这只小胖鬼突如其来的兴趣，心道我还是颇解风情的。
　　这不，用一个吻止住了娇气小朋友的哭闹。
　　他甚至把衣服一件件为小胖鬼整理好，当然这期间少不了手指有意无意揉捏滑腻的肌肤，因为手感太好差点没收住力道，再留下几个崭新的印子。
　　收拾完毕，程靖文打量一番，“刚死没多久的小鬼，就学着出来吓唬人，嗯？”
　　冯阿柒能听出来对方在嘲笑他，方才的羞耻感立刻被怒气从不大的脑仁里挤走了：“我才不是新死的小鬼，我早就死了。”
　　程靖文惊讶于自己看走眼的同时，又为他的话语感到几分好笑。
　　这有什么可比的？这小鬼气鼓鼓的模样，倒是比他刚才动手动脚的行为还要生气。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蹙眉。
　　真是没有危机感的小鬼。
　　怎么，是个男人都可以这么随便掀开你的衣服，揉搓你白嫩的肥肉？还是说不论是谁对你做出这种强迫的举动，你都不会反抗？
　　——我干嘛为他生这种气，他跟我什么关系？
　　——又不是谁都会对一个胖子感兴趣！就算他笨一点，傻一点，世人的审美就是他最好的防护。
　　只要他不会瘦下来——
　　程靖文危险地眯起双眸：“你瘦了一点？”
　　冯阿柒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又被他莫名沉下来的气势吓到，潜意识对他质问的口气不敢反抗，甚至心生几分愧疚：“有一点……”
　　他又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只有这么一点。”
　　“你怎么知道？这么少你也能看出来啊？”冯阿柒想起来，昨天他才和这个黑衣男见过面，匆匆忙忙，光线昏暗，他还涂着厚厚的血浆看不清面孔，亏得这人能发现这一点瘦下来的痕迹。
　　冯阿柒知道自己笨，脑子笨，也笨手笨脚，活在世上就是个浪费空气的小废物，所以但凡别人比他强上那么一点都会让冯阿柒崇拜不已。
　　“你好厉害！”
　　程靖文被这双闪光小豆眼捧得有些飘飘然，“哼，一眼就看出来了。”
　　“不像我，如果这不是我的身体，我自己也看不出来。”
　　冯阿柒早就习惯了，并不会为此垂头丧气，但还是会习惯性贬低自己。
　　程靖文并不喜欢小胖子这么说自己，但他没安慰过别人，也没有遇到过直白承认自己不足之处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
　　“你……干什么在这里照镜子？”
　　说到这点，冯阿柒忍不住回给他一个白眼：“还不是因为你欺负我！”
　　他又想掀开衣服给程靖文看看“罪证”，却在动手前被拦下了。
　　“咳咳……我知道了，是我不好……谁知道你皮肉这么娇嫩，碰一下都不行。”
　　最后一句程靖文说得很小声又很快，冯阿柒没听清。
　　“那你需要涂药吗？还是说要补充点别的什么？到底怎么样才能让你……咳，胖回来？”
　　程靖文内心小小愧疚了一下。
　　他是为了小胖子好，才不是担心瘦下来会影响手感。
　　冯阿柒也是头一次当鬼，人用的东西肯定对他不管用，毕竟他现在没有身体，只能依靠虚无缥缈的“能量”补充……就连猫猫姐姐也说过，刚看到他的时候，整个鬼都是暴瘦状态，跟个骷髅似的，还是每晚晒月亮一点点补回来的阴气。
　　冯阿柒灵光一闪：“我之前瘦的时候晒月亮就补回来了。”
　　晒月亮？
　　想法清奇，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无因无果，无痛无害，除了速度比较慢以外。
　　还有更快的方法。
　　人之血肉，鬼之鬼气。
　　有用的东西还有很多。
　　无人发现，程靖文垂在身侧的右手心微微发亮。
　　“你……”
　　“咚、咚。”
　　“有人吗？”
　　程靖文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再回过神来，眼前的男鬼又一次消失了。
　　嘁！
　　又让他跑了。
　　这只鬼是个泥鳅吗？滑不留手，见缝插针，给点好脸色也不行，虽然胆小如鼠娇气十足，可是论逃跑比谁都快，也不知道是谁养出来的！
　　程靖文懊恼地揉乱了一头短发，面带不爽地打开门。
　　门外是保姆刘晓玉，走廊尽头还有个人影，见他突然出来一闪而过。
　　“你、你没事吧？”
　　刘晓玉眼珠滴溜溜的转，说话间不住往盥洗室里面张望，演技敷衍至极。
　　“噢，没事。你也要用吗？请吧。”
　　程靖文不耐烦地让开，让刘晓玉一个年轻姑娘羞红了脸，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是——您一直没有回来，太太有点担心，让我过来看一看。”
　　她看到盥洗室内空荡整洁的场景，内心疑惑，面上却是松了一口气。
　　“怎么，你们家太太连陌生男人的隐私也要干涉？”程靖文讥笑道。
　　刘晓玉再次红了脸，这次是气的——这个男的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太不客气了！
　　亏她还以为这人是个谦谦君子，没想到私底下居然是如此恶劣的个性。
　　“你是怎么说话的，有没有教养！”
　　刘晓玉气得连人设都忘了。
　　不过程靖文似乎也不在意这些，他像是撕开彬彬有礼的西装外衣、彻底暴露出内里匪徒模样的流氓，外套搭在肩膀，双手插袋大踏步离开了。
　　临到走廊转角，还冷笑一声。
　　他走后，司机何盛虎从最近的一处房间探头出来。
　　“啧啧，真可怕，我觉得他发现我了。”
　　“那又怎样？”刘晓玉双手叉腰，皱着眉头，“我明明看到地图上鬼怪出现的红点，亏我还担心他成为第一个受害者，跑过来救他……你看他是什么态度！”
　　何盛虎耸耸肩，“老姐，早跟你说了，这人不是重要角色，就是个路人龙套，死就死了。还不是你看他长得好看……”
　　哎呀，你这个笨蛋，就这种脑子还来灵异解谜副本？”刘晓玉戳着游戏外亲弟弟的脑门，恨铁不成钢，“重点是哪里？那个鬼怪，我可以确定它原本是在盥洗室，可是当我赶到的时候它却消失了，不是隐身或者藏起来，就是彻底从地图上消失了。”
　　她拿出自己的道具地图，这是她在另一个灵异副本获得的s级道具，可以清楚看到鬼魂的分布，以红色圆点作为代表。
　　红点密密麻麻集中在别墅西面二楼的厕所里，楼下客厅正中的钢琴位置也有一只，甚至男女主人卧室里也有一只时隐时现，除此之外地下室、走廊之类的地方也不时会闪烁一个红点游走。
　　这间别墅是名副其实的鬼宅。
　　而“明知屋有鬼，偏向鬼屋住”的两人，显然不是普通人，但也并非能铲除鬼怪的奇人异士。
　　他们是player，名为游戏玩家的异世界来客。
　　而这里的玩家，不止他们两人。
　　“姐，那你说，刚才那个男的很可能见过鬼，但是他瞒着没说；又或者他不知道鬼就在他身边，在不知不觉中被你救下来了？”何盛虎摸着下巴猜测。
　　“不知道。不过，正如你所言，剧情开始之前不会有人死。就算没有我，他也会逃过一劫吧。”刘晓玉喃喃道。
　　不过，这要在“剧情”还算正常的时候。
　　想到最近在player之间兴起的某个完美通关传说，她莫名心悸了一下。
　　“啊——！！！”
　　一声划破天际的尖叫紧紧揪住所有人的神经，沉重的帷幕就此缓缓拉开。
　　——剧情，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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