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鹿歌

　　鹿双及笄以后，她的婚事就要提上议程。这些年她在无双殿可有可无地待着，身份一直尴尬。如果不是有冠厘照拂着，恐怕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如今，早日将她嫁出宫去，或许是英帝对她最好也是最后的安排。

　　英帝原只把这事儿搁在心里，一直没腾出功夫去做，今日玉皇贵妃突然来了鹿鸣宫，还与他说起了鹿双的婚事，倒是提醒英帝了。只是他对于玉皇贵妃提出的，把鹿双嫁给她母家的表弟向清明，并不以为然。

　　且不说那向清明与霜阳公主差着辈分呢，更重要的是，不管鹿双今日是个什么地位，他都不想让如玉的母家和她攀亲。谁不知道，攀上霜阳公主，就等于攀上冠厘。

　　不过英帝嘴上没急着拒绝，只说鹿双的婚事不能草率，还需多斟酌、多相看，以此来搪塞玉皇贵妃。

　　今天本不是冠厘来书房的日子，不过一早鹿鸣宫的太监便来传话，说是英帝召见他有事商议，于是收拾停当就赶紧过来。

　　刚进鹿鸣宫，正当值的桑植便迎了过来，唤了一声冠总管，两人公事公办地行了礼。往里走的时候，冠厘小声地问道：“皇上召我何事？”

　　桑植嘴上回话，脚下不停，“是好事。”冠厘听他这么说，当即放下心来。

　　冠厘进了书房，看到英帝正描字帖，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奴才给皇上请安。”

　　“哦，你来了”，英帝挥挥手里的毛笔，笑着说，“起来吧。”

　　冠厘起身，就来到英帝身边，给他磨墨。“皇上今日召见我，是有什么差事要交给奴才去做吗？”

　　英帝摆摆手，“你放松点，今日没有差事，就是传你过来商议一下双儿的婚事。”

　　冠厘的心猛地一抽，面上如常地回说：“霜阳公主的婚事自有您做主，与奴才商议岂不是抬举了奴才。”

　　“哎，你不懂啊”，英帝叹了口气，把毛笔往笔架上搁了搁，“前几日如玉来过了，说要给双儿说姻亲，找的她母家的一位表弟。这倒是提醒朕了，双儿如今到了嫁人的年纪，也是时候选驸马了。”

　　冠厘点点头，“玉皇贵妃选中的人，想来不会太差。”

　　英帝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他看看冠厘说：“朕还不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吗？到处攀附，连双儿的婚事也拿来算计。”

　　冠厘不敢应话，沉默着等着英帝继续说下去。

　　“这件事你来操办吧，依照双儿的性子，想来是喜欢斯文一些的公子，官场上那些老狐狸不适合她，倒是那些自诩清流，读书人家的孩子，比较适合她。你说呢？”

　　冠厘暗自思忖，这是想要鹿双嫁得好，但是不想让她嫁得高。不理朝政的读书人家，名又好，又远离官场与权力，鹿双嫁过去了，吃喝生活不至于窘迫，也不会沦为有心之人攀附的工具，对英帝造成不利。

　　看来皇上无论如何，也是防着自己。防公主，就等于是防冠厘。

　　冠厘站起身来行礼，“奴才明白，这就去多找一些清白人家的公子来给公主相看。”

　　冠厘从书房出来的时候，脸色铁青，吓得桑植顾不得避嫌，迎了上去。

　　“冠总管这就走了？”

　　冠厘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冷哼道：“这就是你说的好事？”

　　桑植一愣，公主出嫁，怎么不是好事？就在他还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冠厘已经一甩手快步离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冠厘每天都耷拉着脸，给鹿双挑驸马。户部、工部、礼部……朝中各个部门的人都收到霜阳公主要相看驸马的风声，不少人偷偷找上门，给冠厘推荐驸马的人选。

　　可是冠厘真是挑剔，每每把他们送来的人选贬得一文不值。要么相貌丑陋，要么文疏学浅，还有什么个子太矮，不会骑射，身体虚弱，不堪大用，最离谱的说人家天生断掌，有碍观瞻。

　　“你儿子，酒量怎么样？”冠厘指着其中一幅画像问道。

　　礼部的侍郎詹青云赶忙说道：“内子不擅酒量。”

　　冠厘嗤了一声，“堂堂男儿，连酒都不会喝，算什么男人？”

　　詹青云脸上一阵青白，强压下尴尬，赶紧往回找补：“也不是一点也不会，只是未到海量而已。”

　　“啊？酗酒可不行啊？喝酒的男人大多没有出息。”冠厘一把将画像扔回去。

　　詹青云嘴角抽搐，满脑子浆糊，实在搞不懂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出门的时候正碰上工部的李京州来找冠厘，他当下明白，这一定也是来跟霜阳公主攀亲的。

　　“哟，詹侍郎，您怎么脸色不太好啊？”李京州自然也知道詹青云干嘛来了，见他面色不佳，就知道他肯定是碰了钉子，贱嗖嗖地上前关爱。

　　詹青云哪里会不知道他这是幸灾乐祸，不过他料想李京州进去了也不会得到什么好下场，当下就没那么厌恶了，笑嘻嘻地回道：“劳您挂心了，老夫没事，只是前几日偶感风寒，还未痊愈罢了。李大人是来找冠总管的吧？快进去吧，外头多热啊。”

　　李京州见他不接自己的招，只觉得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好生无趣，哼了一声，就奔冠厘的书房去了。

　　也就半柱香的时间，李京州灰头土脸地从里头出来，嘴里还愤愤不平地念叨着什么，看样子是气得不轻。

　　屋子里的冠厘其实也没比他们好多少，照样是一肚子气。他看底下递上来的人全都是长着一张废物脸，横竖不顺眼。还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门小户，竟然也妄想过来攀公主的亲，简直不自量力。

　　当然，偶尔有几个家世、长相、才学都不错的，他更气了。

　　鹿双这阵子看着朝中的大臣于无双殿进进出出，心里又好笑又害怕。好笑的是每日里看着冠厘一张隐而不发的臭脸，想到他满肚子憋屈却不能明说，心里总有种幼稚的痛快。害怕的是，自己嫁人这件事，终究是如洪水猛兽，逃脱不了。那么她与冠厘该何去何从？有那么几次，她会暗想，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和冠厘一起去了北疆，山高皇帝远，在炙和混蛋的眼皮子底下做一对秘密鸳鸯，好过如今困在深宫之中做犹斗之兽。

　　她看着第十六个来说亲的大臣从书房里一脸土色地出来，终于忍不住对小栗子吩咐道：“行了，今日就到这儿吧，你就说冠总管今日乏了，别让人再进无双殿了。”

　　小栗子领了命出去，鹿双踏进书房，看见冠厘正愤懑地坐在桌前，看着大臣们留下来的画像。见她进来了，没好气地招招手道：“公主来得正好，快过来看看，您中意哪家的公子。”

　　鹿双知道他是心中有气，想折腾自己呢，才不会如了他的意。“好啊，我看看。”说着，便当真走到书桌旁，让冠厘起身给自己坐，认真地一幅幅看了起来。

　　“这是找的一个画师画的，还是各找各的啊？”鹿双边看边问。

　　“奴才不知。”冠厘闷闷地说。

　　“这可不行啊，应该找同一个画师画像，否则画师的水平参差不齐，我如何能看真切呢？”鹿双不满地说，“你传话下去，让他们商议出一个画师来。”

　　冠厘明知她故意，还是气得冒烟，冷哼一声说：“何必这么麻烦，明儿奴才就把他们全传进宫来给公主挑不就完了吗？”

　　“那有那不在鹿城的子弟，怎么办？”鹿双一副关切的样子，仿若当真是极为不放心。

　　“想要尚公主，这点钱都不舍得花，这种人您还看得上吗？”冠厘没好气地说。

　　“那可不一定”，鹿双看着他说，“倘若是那寒门子弟，明明品性优良，满腹诗书，却家中贫瘠，也未可知啊。”

　　冠厘见她认真，一时竟分辨不出她是真是假，鼻头一酸，嘴里说着：“那奴才就自掏腰包，把他请到无双殿来，横竖是公主您的幸福最重要。”

　　鹿双见他眼眶有些红了，知道不能再逗他了，赶紧低头去假装翻看剩余的画像。

　　“咦？这是哪家公子，长得好生秀气！”鹿双边说边从最底下抽出一幅画像，语气里充满了惊叹。

　　冠厘心中一咯噔，情不自禁地也凑过去看，只看了一眼便呆住了。

　　“我喜欢这个，你看他，是不是长得可好看了。我猜他字也写得不错，官职也指定不低。”鹿双指着画上的人，笑嘻嘻地说。

　　见冠厘还在发呆，鹿双拉拉他的手，仿佛哀求，又仿佛撒娇，“我就看上他了，能不能让我嫁给他？”

　　冠厘翻过手将她的手拽在掌心里，一边揉搓一边喃喃低语：“你就会逗我，这又是何时藏进去的？”

　　鹿双笑嘻嘻地任由他玩弄自己的手，“一直都在啊，是我画的，每日都藏在桌布下，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就是看着它长大的。”

　　冠厘忽然双膝跪下，像孩童般地把自己窝进鹿双的怀里。鹿双欣欣然全盘接纳，双手轻轻地抱着他的脑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磨蹭够了，冠厘低下脑袋搁在鹿双的腿上，侧过脸郁郁寡欢。“皇上命我替你相看驸马，我不得违抗圣令。心里百般煎熬，还要做出热火朝天的样子，实在难受。”

　　“我明白。”鹿双捧起冠厘的脸，让他抬起头看向自己。

　　“你带我走吧。”她说。

　　他看出她眼里除了期待，还有祈求。她害怕他不甘愿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抛下所有，不管不顾，与她踏上一条未知的前程。

　　可是怎么会呢，她忘了，就在前不久他还要抛下一切去北疆给她当陪嫁。

　　除了她，他已没有半点世俗的牵挂。在爱上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准备。是鱼死网破也好，是万劫不复也罢，他都早已没了回头路。

　　“好啊。”他回答道，然后将脸贴近她的心脏。

　　他听到一阵喜悦、急速的心跳。原来，他们都一样害怕失去对方，害怕被对方拒绝，害怕对方不像自己那么笃定。

　　头顶传来鹿双柔柔的声音：“你还没告诉我呢，这画上是哪家公子呀？我想让他来做驸马。”

　　冠厘在她怀里笑了，他答道：“这位公子姓冠名厘，字行之，是內侍监总管，鼎鼎有名的大太监，人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嗯。”鹿双点点头，“与我般配。你觉得呢？”

　　冠厘也点点头，“奴才也觉得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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