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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醉
“你的箭法比之姚钺如何?”一个青衣女子坐在城墙上,俯视着出城的车马,问身边之人。
“他的箭法已经登峰造极了,若说辕门射戟,怕也不是难事。”陈清安握着一把弓,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箭,虚虚搭上弦,微微笑着,“可我要说——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车架已经远去了,三个侍卫各自骑着一匹马疾行,不消片刻就能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弓弦拉满,一箭破空。
九里香迅速翻身,从疾驰的马背上落下,□□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所幸身上只有些许擦伤,没什么大碍。
苦木立刻回身查探,手指按在剑柄上,随时准备作战。
九里香把手上断掉的镖头扔掉,示意苦木看地上那支箭。
那支箭的箭头狠狠撞上了九里香用来格挡的暗器,但铁镖头断了一半,箭头却丝毫没有磨损。
箭翎处系着一朵红色帛花。
“走吧。”九里香若无其事地拍拍手,翻身爬上了苦木的马,“我的马跑了。”
苦木深深看了城墙一眼,苦于距离,根本看不清其上有什么东西,也只好拍马离开了。
“这可是你教出来的学生。”青衣女子好像看到了什么笑话,高兴地一拍大腿,复而问,“还要来第二箭吗?”
陈清安摇摇头,收了弓箭:“是啊,我教出来的学生。风飘絮,做你的任务去。”
“你若是不瞄准归玉霜,任务已经结束了。”风飘絮多贫了一句,方才拍拍衣摆站起来。
皇子回城路上遇到了刺客,本来该是大事。
但车里坐着的不是真皇子,箭头瞄准的也不是马车,故而九里香简单提了一嘴后就没人再提及了。
她也不是很想再提起此事——
但姚锐总要知道他们迟早要死,欺君瞒上不可取。
“没找到是什么人?”姚锐提着一只酒壶,多问了一句。
冬天喝点热酒可最舒服了。
九里香沉默了一下,看着决明子连着酒壶一起抢走,才斟酌着开口:“找到了,只是对付不了。”
她今天话罕有的极少,想必是有事瞒着他。
姚锐怨愤地看着决明子手里的酒壶,到底没敢抢回来。说破天喝多了酒就是不好,若非姬开又回去坐牢了,这会儿他连酒壶都拿不到。
“什么人你们都对付不了。”姚锐屈指敲着桌面,“且行程要变一变,十日后先去凤池口督办凿冰。”
凤池口就是先前决堤的那个堤口;因为凤池口不在凿冰路线上,故而每年都没派人去凿,甚至决堤也赖不到姬开头上。谁知道今年偏偏在凤池口决堤了。
冬初结冰与初春化冰时黄河都可能决口,一月已经过半了。
凤池口随时可能再次决堤。
“……”九里香重重叹了口气,小心地试探,“殿下,你知道人都会死吧?”
姚锐移目看向她,大惑道:“不然呢。”
九里香真是疯了。
她没再说话,姚锐思忖了一下,压着声音问:“你们在幽州出了什么事吗?还是说姬子启欺负你?”
谁能欺负她才奇怪。
“没有。”九里香尴尬地笑起来,想了好几种委婉的说辞,最终又都被她自己否决掉了。
姚锐看着九里香的表情从故作轻松变成忧虑沉重,故意没说话,听着九里香再度开口:“我是说,如果我们死了,您怎么办?”
他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死亡对他来说还是太远了,甘遂他们落葬时姚锐也去行悼了,终究没有切肤之痛。
“你瞎说什么啊。你们怎么会死?”姚锐有些慌乱地抬眼看向决明子,试图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决明子迎着他求助的目光摇摇头。
“是有人要杀你们?”姚锐猛然起身,把椅子都带翻了,他无暇顾及椅子如何,只迫切地抓着决明子的袖子问。
“还是招惹了什么仇家?”
他能觉察出不对劲,也隐隐约约能猜出来,但是以他的认知实在想不明白究竟什么东西敢直接威胁皇权庇护下的暗卫,除了——
“……是我爹?他要除掉你们?”姚锐惊惧地盯着决明子看,希望他快点给自己一个答案,至少不能是皇帝授意的刺杀。
父亲……他怎么会呢。
决明子蹙眉扶着姚锐的胳膊,把他按回扶正的椅子上,安抚了一句:“不是,别瞎猜。这是我们自己的决定。”
什么自己的决定。
九里香虽然不怕死,但是也不想死。她倒是想挣扎两下多活几年,奈何方才那一下已经是极限了,下次陈清安绝对不会放水。
普通人怎么和天才打。
“你们要求死?”姚锐不甘心地问,“我不信。你们跟了我娘那么多年,为什么突然就说活够了。我不允许!”
“别胡闹。”决明子按着他的肩膀,绕到他背后,说。
决明子不知道红袖楼的名单上有多少人。或许会赶尽杀绝,又或许会留下一两个。
但已经可以笃定轮到他们了。
“……”姚锐深深蹙起眉头,不再言语。
一两岁的小孩子长的最快。
小春客尚且年幼,但是已经算是极其懂事的孩子了。这些日子一直寄养在十公子家里,竟也不曾大哭大闹。
姚锐不知道他是知道再也见不到父母,还是仅仅是不愿麻烦长辈们。
“你不想爹娘吗?”姚锐抱着他钻进马车,递给他一小块糖糕,好奇地问。
小春客把糖衣扒下来,软绵绵地答:“爹娘说,不要想他们,所以我就不想了。”
他咬了一小口,又把糖糕还给姚锐。
小孩子而已,说是不想念父母,只能是嘴硬。
姚锐咬着那一小块糖糕,看着被风吹起的车帘外露出的一角天空。
灰蓝色,好像马上就要下雪。
“没事。”姚锐吃完糖糕,把他抱紧了一点,思索该把这个孩子送到哪里去。
听说姚铮收养了好几个小孩子,或许有余力收留;或者等十公子安定下来,交给他抚养也成。
和阳王姬带着丰乐王姬又回了泓阳。姚锐不想深究她们的感情,但也和这两个姑娘不熟稔,但她们一个成婚了,一个未婚,顾忌重重,带孩子总归不好。
或者他自己收养?
无稽之谈。
姬开的人打到了幽州,算是立功一件;陛下得到消息后便择日结束了姬开的禁足。
彼时吴王宫已经人去楼空了。
“今日是功绩一件,明日就是祸害一桩。”姬开跽坐在案前,向公子颂敬了一杯,“趁哥还有点权,你想去哪?”
朱缨直接被陛下点走了,说要镇戍西北;草草和十公子领了张媒牒便带着一队兵马去了。
和阳王姬似乎是看透了国家将亡,干脆扔了手里的小虎符,匆匆带着丰乐王姬和虞忱跑回了祖籍补婚礼。
满朝内外全是姚锐的人,姬开也自觉理政没什么意思了,便邀公子颂来宫中小酌一杯。
还敢滞留在京中不逃的只剩下公子颂了。连楚时都跟着姚锐走了。
“我最喜欢广陵。”公子颂浑然不觉姬开今日叫他过来是什么意思,只说出自己的遗憾,“当年没跟你们一起去江南……很后悔。”
“那就是……广陵侯。”姬开举高杯子,对一旁伫立着的颜子晴说,“历来藩王之兄弟封侯,扬州虽非我吴国境地,只讨个好名头也行。”
公子颂皱紧眉头,正欲答话,一旁的婢女忽然上前,把两只箱子放在桌子上。
姬开喝了半杯酒,撑着脑袋微笑着看着他:“大家都走了,我筹备的私财也没来得及分出去……便交给你了。你们这些画画写诗的,多是贫困潦倒。”
“可省着点花。我死了可没人替你兜底了。”姬开不满于公子颂那个半句话也不说的样子,蹙眉叮嘱一句。
兄弟四方,天南海北,日后哪还有见面的机会。
要是能找个富商嫁出去,姬开早就把九公子连人带府邸一起嫁给人家了。可惜姚锐还是食言了。
他根本没来得及做更深远的谋划,居然就要草草收场。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公子颂看着面前的两只箱子,低声询问,“我知道江南有——”
“陛下既然免了我的罪,我哪有玩忽职守的道理。”
他作为吴国的君王,若是不死,陛下不谢天听,愧对龙珠,那便是姬开全家都要一起死。
当年的盟约书既然是请神而立的,如今毁约自然也要请神。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当年请神搭进去的牛羊数不胜数,今日送神祭品只能是人命。
公子颂明白了姬开什么意思,也没什么再说的了,站起来,后退了两步,跪在地上,重重叩首,让下人提着“遗产”出去了。
他出门前深深看了一眼姬开身边的侍从。
朱缨举荐的那个朋友赵望山。
此人背景清白,做事踏实,也确实只想要俸禄,横竖姬开手边已经没有能用的人了,那用仅存的威权养活这些靠着他吃饭的人权当发善心。
“大王,二皇子只是去凿冰,又不是不归,为何要遣散诸位公子……?”赵望山不解其中内幕,看着公子颂离开也是疑惑至极。
姬开坐在案前,独自喝着闷酒:“他不会回来了。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只待夏秋……”
姚锐并不如他看起来的那么坦荡。虽是金口玉言一诺千金,也是口蜜腹剑两面三刀。
还好姬开的目的也达成了。
得到他,占有他,再奔向命中注定的败亡。
赵望山看着姬开一杯杯喝酒,坐到他对面:“请大王容许,与属下小酌两杯。”
觥筹交错,一醉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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