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青天

　　澄王掀了掀眼皮，语气疲惫：“你，都知道了？”

　　“为何王爷？我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何……”李梦楠不可置信地看向澄王，“这些日子，我越发不懂您了，您还是我之前熟悉的那个温和有礼、善良澄澈的澄王吗？”

　　澄王温和一笑，抬手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却发现茶凉了。他抬眼看李梦楠，“有没有可能，你所以为的我，从不是真实的我？”

　　“不是的！不是的王爷！”李梦楠上前一步，声音里有些哽咽，“从我十岁那年卖身葬父母起，便一直跟在您左右，您教了我许多道理，我敬仰您。可自从皇上登基以后，您就变了。”

　　“人活一世，没人会一成不变的。”澄王目光沉沉，语气决绝道，“此事我自有定夺，你无需多劝，我也不会听的。”

　　“这一切的改变，是因为舒贵妃吗？难道您还没忘记她？”

　　“放肆！”

　　李梦楠打小在澄王身边长大，说话做事，本就比澄王妃更放得开些。
　　她轻笑着摇了摇头，“若这一切都只因那舒贵妃，那王妃为您做的一切，又算什么？我们，难道只是您手中的一颗小小棋子？”

　　澄王转过头看向李梦楠，语气平静：“王妃与我本就是一体，荣辱与共。我若倒下，她也无处安身，所以她才愿意为我……”

　　“不是的！”李梦楠向后退了一步，眼眶发红，“你们男子，只顾着眼前的宏图大业，可曾正眼瞧过伴在左右的女人？王妃那般温和仁善的人，若不是因为爱您，又怎会让自己惹上麻烦？怎会让她的手，沾染无辜人的血？”

　　“李管家，请你脑子清醒些！”澄王目光凌厉，清冷扫向李梦楠，“这里是澄王府，不是你的市井茶馆！这里没有缠绵悱恻，只有利益纠葛！顾远征挡了我的路，他就该死！”

　　“不，没人生来就该死，”李梦楠摇头，她太了解澄王，了解到不想再陪对方沉沦，只想直直戳破他的伪装，“顾远征并不该死，您之所以想让他死，是因为您嫉妒他。”

　　“我嫉妒？我嫉妒他？”澄王被李梦楠的话气笑了，只觉得荒谬，“一个商贾出身的小小刽子手，我嫉妒他做甚？”

　　“就因为他是商贾出身，您骨子里便先看轻了他！”李梦楠语气坚定，仿佛看穿了澄王一般，“可即便这样的出身，却既不畏惧强权，又有心爱之人伴在左右。甚至连他心爱的人，面对王爷您和王妃的威胁，都丝毫不惧，选择同他共担风雨。”

　　李梦楠清冷一笑，将怜悯的目光投向对方，“王爷，您是在嫉妒顾远征，嫉妒他有您得不到的爱情。”

　　似被说中痛处，澄王猛地抓起桌上茶盏，狠狠摔在地上，“够了！”

　　李梦楠眼角滑落一颗泪，却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迎着澄王的目光继续道：“世人皆向往皇权贵族，可偏偏你们这些人最最可怜。王爷，您瞧瞧自己都变成了什么样子？承认吧，您就是嫉妒顾远征和陆遥歌的爱情，嫉妒他们出身卑微，却能不卑不亢地活着爱着！您甚至嫉妒到……想要亲手毁掉他们，这样的您，真让我觉得可怜。”

　　“李管家，不要以为你从小长在这里，便可以胡说八道！”澄王垂首，不再看李梦楠，声音冷得像冰，“本王的忍耐是有限的！”

　　“王爷，我的命是您救的，所以我愿回报您的恩情，”李梦楠抬眼看向对方，轻轻扯了扯唇角，笑容里满是疲惫，“只是恳请您，往后对王妃，还是好一些吧。”

　　说罢，李梦楠转过头，想要离开，却又猛地顿住——此时此刻，澄王妃正站在门外，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

　　李梦楠红了眼眶，伸出手想同王妃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无从开口，终是独自退了下去。

　　澄王从座位上缓缓站起身，怔怔看向澄王妃。

　　澄王妃依然一副温柔神色，先让下人们把打碎的茶盏收拾好，又令丫鬟沏了盏热茶，亲自端到澄王身侧，含笑望着他，连澄王都猜不出她到底听没听见什么。

　　“静雪。”澄王张了张口，“我……”

　　“王爷，这个冬天，请让我伴您左右，”澄王妃淡淡笑着，用手语比划道，“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我都愿与你荣辱与共。”

　　相同时刻的布铺街上，陆遥歌在门外打了个寒战。

　　她问自己：“要不要先回铺内，生个炉子取取暖？”
　　后又摇头否决，兴许远征一会就能来了，她不想耽搁太久。

　　这般想着，陆遥歌抬头看了眼对面的惜福布庄，越看越觉得欢喜。如今她在布铺街已经有三家铺子了，等生意再稳当一些，她还想在长安开些其他的店。

　　一想到未来的光景，陆遥歌心中便生了几分暖意，全然没发现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刀疤男。

　　这次布铺街的打压失败，让澄王对刀疤男好生埋怨。

　　刀疤男早就看不惯陆遥歌了，既不服气，又嫉妒陆遥歌的生意好，但往来宾客络绎不绝，他根本没机会对陆遥歌下手。

　　可今天是立冬，天儿冷，街上不热闹，大部分店铺都提早关了门，天又快黑了。刀疤男瞅见陆遥歌一个人在街边徘徊，顿时心生歹意，赶紧叫来了自己的几个手下，想好好教训陆遥歌一顿。

　　他朝身后的手下们递了个眼色，手下们立刻上前，直奔陆遥歌的后背而去。

　　陆遥歌正踢着街边的石子发呆，压根没察觉身后的动静。眼看那些歹人就要跑到她跟前，离着不过五米远时，突然从房顶上跳下四个黑衣人，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几个手下打得趴在了地上。

　　陆遥歌听到声音，这才恍然回神，转身看去。

　　这时顾远征也赶来了，快步跑到陆遥歌面前，稳稳挡在了她身前。

　　刀疤男见陆遥歌有救兵，哪儿还敢多待，立马扔下手下，自己跑回了店里。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打压你之人？”顾远征问。

　　陆遥歌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地上躺着的手下，语气里带着几分后怕：“之前你总说要找暗卫保护，我还觉得没必要，现在想来，还好有你。”

　　顾远征伸手牵住陆遥歌的手，只觉得她的手有些凉，忍不住问：“是不是在外面等了很久？”

　　陆遥歌摇了摇头，笑着看向顾远征：“家里饺子都包好了，现在回去吃，正好。”

　　顾远征的嘴角也弯了弯，边走边跟陆遥歌说：“皇上给我下了新任务，明日我可能要北上。”

　　“嗯？”陆遥歌愣了一下，语气里满是惊讶，“北边可是出了什么新动静？”

　　“那个贪腐案的主犯王二，有人说他藏在北境，前日还在当地开了新户，我得过去查。但这事不能让外界知道，皇上明面上给的理由是北边闹雪灾，让我以赈灾的由头过去。”顾远征解释道。

　　陆遥歌听了，语气里多了几分怅然：“这眼看就要过年节了……”

　　“放心，年前我一定能回来。”顾远征轻声安抚。

　　两人一起回了家，正好赶上饺子煮好。大家热热闹闹地围坐在桌前，赵老汉拿出带来的酒倒上，孩子们则喝着陆遥歌酿的梅子饮。

　　陆遥歌知道顾远征爱吃三鲜馅的饺子，特意把那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端到了顾远征面前。

　　顾远征抬头，朝陆遥歌笑了笑，又看向满屋子的笑脸，心里也升腾起一股热乎乎的暖意。

　　他这辈子，跌跌撞撞走过来，经了太多风霜雨雪，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信任何人，也没法再交付真心。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遇到了这么一群人——他们温暖又澄澈，不掺杂半分世俗算计，也和他一样，经受过人间的磋磨，却依旧守着心底的良善。

　　这一刻，不管是顾远征还是陆遥歌，都觉得能这样平凡又快乐地活着，真好。

　　顾远征第二日一早就北上了。

　　可他不知道，刑部尚书一直派人盯着他。他刚骑马离开长安，刑部尚书就把顾家主母的那首“谤诗”呈给了皇上。

　　几乎没有任何意外和反转，皇帝看了之后颇为愤怒，直接下旨抄了顾家。

　　顾家的奴仆最是可怜，大多被贬为了官奴。原本皇帝还想把顾家主母和她那小女儿流放，后来听说在澄王的极力劝阻下，才收回了旨意。

　　可怜前日还坐拥金山银山的顾家主母，如今成了身无分文的落魄妇人。她声嘶力竭地跟来抄家的官员辩解，说自己绝不可能写出那种谋逆的东西，可根本没人信她。就连她最引以为傲的金库，也全被朝廷搜刮一空。

　　不仅李菁菁这个准儿媳没娶到，连带着曾经让长安人都称赞的万贯家财，到头来也成了一场空。

　　陆遥歌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她关了铺子，就和刘芷一起，沿街串巷地找顾家母女俩，心里急得不行。
　　顾远征刚离开长安，家中就遭此横祸，他若知道了，心里该有多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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