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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谣
那首记忆中的童谣是这么唱的，
“村里的娃娃不如城里的娃娃，是娃娃的总有一个妈妈……”
良生记得自己的童年就是在这首童谣的哼唱中长大的。曲调忽高忽低，音色沙哑又混着一丝粘稠。
总是哼着童谣的女人是他的奶娘张妈，而良生的亲生妈妈燕子却为了保住窈窕身材而不愿奶孩子。往往张妈在一旁敞开胸口喂着襁褓中的良生，燕子却满不在乎地在穿衣镜前试着新定的旗袍。
良生长大了些，越发不喜欢张妈。
都说奶娘和孩子应是最亲近的，张妈奶了他两年多，倾尽心力，视如己出。可不知怎么，良生就是不喜欢张妈。
“她好丑，成天对我笑，笑起来就更丑！阴森森的！还总会哼奇怪的歌！听得脑袋都疼！”良生虽还只是个孩子，却已经学会对亲妈燕子告状，撅着小嘴，“你们都说我是喝她奶水长大的？真恶心！她有奶，怎么不去奶自己的孩子？”
燕子听得左耳进，右耳出。对这个儿子她素来是漠不关心的。
老爷年纪一把，早些年做了点见不得光的勾当存够了钱，硬是花真金白银买了她来。
没错，是买。
灿灿的金条照得屋里亮堂堂，燕子的妈妈就傻了眼，也不顾那时才十六七的燕子哭得撕心裂肺，硬是绳子捆一捆，把她卖给了那个半老头子。
燕子想，自己不过是那老头的生子工具，儿子也不是她自愿生的，疼爱来做什么呢？倒不如对自己好一点！
此时的良生却还不依不饶，“妈！她怎么不去奶自己的孩子？”
燕子无奈，“张妈的孩子出生就夭折了。否则哪有那么充沛的奶水给你个小崽子喝！”
良生皱着眉，小小的脑瓜子都疼了起来，“那当初干嘛选她做奶娘？我们家有的是钱，何苦选个乡下的疯婆子？”
“哪里是疯婆子？不过是爱喝几句家乡童谣罢了！”燕子笑笑，摸摸良生的脑门。
想起当时，自己过门后很快生下良生，是儿子。老爷便欢喜地样样迁就她，由着她为孩子选奶娘。
为何当初会选了张妈？燕子想起，凄凉一笑。正是张妈嘴里那句有意无意的童谣牵动了她，
“村里的娃娃不如城里的娃娃，是娃娃的总有一个妈妈……”
燕子自己就是个卑贱的，只值几条金条的村里娃。
于是燕子就玩笑地问前来应征的张妈，“怎么，娃娃的妈妈一定会对娃娃好吗？”
张奶摇了摇头，“当然！就算一时不好，以后终究要后悔的！”
燕子心中一动，她的妈妈为了几条金条卖了她，以后也会后悔吗？这么一来一去，燕子就选了她。更何况老爷的名声不太好，来应征的奶娘并不多。燕子瞧她五官端正，奶水充沛，就这么定下了。
在燕子看来，张妈没什么不好。照顾良生更是尽心尽力，喂奶喂得一对□□都垂下来。可良生却偏偏不喜欢张妈。为何？难道是无缘？
此刻的良生更是哭闹地缠着燕子，“妈！我好讨厌她，赶她走吧！她一唱歌我就头疼！”
燕子却硬生生地推开儿子，眼里满是嫌弃。
遥遥地，听见窗外院子里，张妈的歌声隐隐约约。良生一早就夸张地捂着脑袋钻下床底。燕子往窗外望去，瞧着张妈正晾着良生的衣服。一件件仔仔细细地展开挂好。却不知怎么，显得笨手笨脚，衣服掉在地板，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痴痴笑着，一边哼歌一边迟钝地弯腰捡，
“村里的娃娃不如城里的娃娃，是娃娃的总有一个妈妈……”
一听见这首童谣，燕子的心情就很复杂。她记得问过张妈，自己和她还是同乡呢！怎么自己从来没听过这首哀怨古怪的童谣？
倒是忽然挂心起张妈来。
燕子留心了，那张妈竟真的变得有些痴呆了。怎么好端端地吃着早饭，就流下一道口水滴到衣服上？怎么好端端地缝着衣衫，就把针刺进手指，还浑然不觉？怎么好端端地牵着良生在花园玩耍，就不自觉地捏疼了良生的手，良生大喊大叫她才好似惊醒，松开，手已经青了一片？
这不，良生又借题发挥，“她是疯婆子，是傻子！”说着，就捧着自己的脑袋在燕子面前乱跳。
燕子急了。她虽不爱惜儿子，但是良生是老爷的命根子，而她自己是老爷买来的。
燕子赶紧瞧他的手，“不是捏手的吗，怎么抱脑袋？你可是装病？”
良生却哭得厉害，“手疼，脑袋更疼……妈妈，你听，张妈又在唱歌了……好恐怖的歌……好吓人……”
燕子一惊，忽然生出一丝恐惧。她瞧着痛苦万分的良生垂着头，蓦地流下一行诡异的鼻血……
她仔细地听着，四下哪里有张妈？哪里有歌声？
……
燕子向出远门归来的老爷说了。老爷惊得从床上跳起，一个巴掌甩在燕子的脸上，
“你怎么不早说？良生是我的命根子！”
燕子委屈，“你总在外面跑生意……那种生意，跑起来就见不到你人……我怕他是装病，怕让你闹心。”
提起自己见不得光的生意，老爷的声音低了几分，“行了行了。明天找大夫。”
隔日，大夫来了。他进了良生的屋子，良生正仰起一张被鼻血染得通红的脸蛋，痴痴笑着，嘴里淡淡地哼着，
“村里的娃娃不如城里的娃娃，是娃娃的总有一个妈妈……”
……
村里的娃娃不如城里的娃娃，但是，是娃娃的总有一个妈妈。
终于，燕子的妈妈从乡下赶来看她。苍老的女人始终低垂着头，带着满面的泪水，恳求女儿原谅她当年犯下的错。
燕子动容了。
自从良生死后，她变了很多。她原以为，自己一点也不爱儿子。但事实是，是娃娃的总有一个妈妈。
燕子与母亲握手言欢。她送母亲回老家时，问母亲，
“妈，我们老家可有这么个女人……”她描述了下张妈，母亲点点头，
“巧了！那女人是邻村的，我与她也有点熟悉。只不过前几年，她在产婆那儿生下个儿子，刚出生居然就被窥视的强盗抢走了。之后，那女人也消失了，不知去了哪里。”
果然是这样。
燕子点点头。
她想起张妈的最后时刻。那时的老爷气得要开枪毙了她，但又有何用？张妈已然彻底被毒得痴呆，嘴里只会念叨着那句童谣，反反复复。
大夫说，良生中的是慢性毒，已深入脑髓，回天乏术。
老爷急了，说良生的餐点都是专人烹煮，哪会有毒？
唯一的漏洞，只有张妈。那个随时随地都愿意为良生敞开胸口的女人，谁能想到她会狠心到落毒先害自己，又间接地，慢慢地毒害良生呢？
燕子想，能如此狠心的，世上也只有‘妈妈’了吧！
村里的娃娃命贱，被抢走了也只能认命。
可是一个母亲的孩子被生生夺走了，她的心死，也要仇人的命根子陪葬。
燕子不由自嘲地笑了笑，真是因果报应。
她擦干眼泪，打起精神。明天要去大牢里看望老爷，毕竟夫妻一场。他抢夺买卖了太多无辜的孩子，人口贩子，在枪毙之前自己总是要见一见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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