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解战袍

作者:即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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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去关城门!


      汾城的李守将已然被连日的打击弄得晕头转向。

      先是被派来镇守边关的三皇子殿下收到一只信鸽,连夜带着城里将近一半儿的人就进京了。城内的事儿又重新落回了他的头上,决策固然爽,但是才爽了一日,就收到京中让三殿下回去奔丧的旨意,三殿下已经走了,传旨的人他根本没法交代。

      偏生这位宫里来的还一副不罢休的模样,他路上定然已经和三殿下的人马打过照面儿来,这时候还不快点儿回去追,蹲在城里一边儿喊着三殿下擅离职守,哭天抢地了半天,最后竟然一脸心安理得地开始对着他们这群当兵的要吃要喝。

      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尊瘟神就在城里住下来了。

      汾城许久没这么乱过了,李守将站在城楼上,远远眺望着风沙遍地的土山,在兀自苦恼如何应付城里那位祖宗才能快点儿把他哄走的时候,远处的山里一阵烟尘滚过,更加剧了他心中的惊骇。

      这种程度的尘土,他调到这地方以来首次见到,绝对不可能是起风而生成的漫天黄沙。

      李守将只觉得头大如斗。

      定然是西邵人!

      不知道城里是不是有人走漏了消息,叫那小狼王产生了攻城的想法!

      汾城现在一没兵力,城内又没收到朝廷新发给的粮草,别说守城了,再过几日,都要跟城内的富户乞讨了。

      “关城门!快关城门!”他虽然喊叫的声音大,但是城墙之上应声或者说话的几乎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李守将觉得背脊发凉,似乎有极度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慢慢地转过头去,他看了一眼身后。

      一个女人,并没有穿着甲胄,肩头扛着一把刀,冷冷地看着自己。

      而她身后的地面上,原本在守城的竟然一个接一个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旁边儿站着不少的人,都是他未曾见过的生面孔,多数是女子。

      竟然有人悄无声息地偷偷潜入到了城内!

      李守将想要说话,可冷汗在刚才的一瞬间就已经将他背后的衣衫浸透了,嘴里更是干的不行,喉头动了几次,却仍就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他一时之间全然没有了干一仗的心思,最后举了双手,示意自己不会有进一步动作。

      “押下去。”魁星扬了扬手,示意林舟过来接手:“船哥儿,把人看好了,之后怎么处置,等她到了再说。”

      这时候漫天的黄沙越发逼近,魁星探出头远远地看,一时间不知道是西邵人的追兵到了,还是陆审确脱险之后,带着队伍里剩余的人赶到了近前。

      这城是个小城池,因为外面儿的徒弟太过于干旱荒芜,所以常年来并不会有人愿意绕远路来打,周遭的山里倒是有一些百姓借着猎物糊口和度日,城池的稳固性比不了常年在前线的晋峡关,可见此地少有人会攻打。

      等沙子里面儿的队伍冲到近前的时候,她一眼就看见了队伍最前方的旗帜上面写了陆字,悬了两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至少说明他们还算是安全。

      魁星远远地朝着下面问:“有追兵否?”

      可在行军之中,喊话的声音被马蹄和铁甲的碰撞声所遮掩,又隔了很远的距离,她不得已换成了旗语朝下面打。

      跟在陆审确身边的人遥遥地看见了城上面的动静,原本还想着趁吊桥未曾收起的时候,讲队伍一整个儿闯进去,却不想骤然有这么一出,他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没有看清楚,城上的旗语却始终不变,是宣国通用的。

      于是队伍里的人便汇报道:“小将军,前面城上用的是咱们的旗语,似乎是在问,咱们后面儿有没有追兵?!”

      陆审确笑了一声,而后轻声问:“慌什么?看清楚了打旗语的是谁。咱们虽然叫西邵人追了几日,但另外还有一队人在呢。”

      那人的目力还不错,远远看过去,又道:“是个扛着刀的女人......是魁星!”

      这话一说出口,周遭紧张的氛围一下子松懈了下来,一直以来都提着的那口气终于可以放下来一点儿了

      进城之后,陆审确往边儿上靠了靠,叫自己的马有机会停下来歇息片刻,便径直往城墙上面去。

      魁星在见到她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整个人松了一口气,径直往后倒。

      幸亏陆审确眼疾手快,托了她一下,才没让人整个儿摔到地上:“怎么了?夺城的时候受伤了还是这几日累的?”

      魁星想了想,面对一连串儿的问题,竟然学着她的样子笑了一声:“看到你活着回来,高兴。”

      这个理由实在带了点儿劫后余生的味道,陆审确笑着把人扶起来,帮着拍了拍身上的灰。他想着开了个玩笑叫魁星觉得能觉得舒服一点儿:“再高兴也不能往地上坐,着凉了谁给我当前锋军?乖,咱么清点一下儿城里的东西,看看能不能把城里守备策反了。”

      魁星仔细打量她几遍,放下信了之后,便点了点头:“从库结沙准备的粮草,加上我们从宣国给带过来的,还足够三千骑兵吃上十日,城中补给按照我昨日提前进城踩点儿看到的,不仅拿不走,甚至还要担忧百姓没有米下锅。”

      陆审确面对这事儿稍微沉默了一瞬吗,紧接着就笑的云淡风轻:“我们先往南佯装要打道回府,回马枪杀了岱钦一个措手不及,便转道去了薄律骨。当地的人借了五日的粮草给我们,我们按三千人算,能有一旬的时间攻下和苍城,和苍城后,即可直取茉都,再无天险阻碍。”

      “嘶......”魁星愣了一下,西邵人怎么会借粮?连买都要费很大一番口舌,她惊愕过后,便问:“姑娘,你这样,他们还能过完这个冬天吗?若是......”

      她说到这儿,有些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了,在西邵的土壤上,秋冬风一起,雪把帐篷以外的徒弟都覆盖了之后,牧民很容易就因为粮食不够,饿死在风雪里。

      “我知道他们没了粮草撑不过今冬,所以更要抓紧时间。如果我们守着此地龟缩不签,南部的压力确实会逐渐被分散,可大兵压境的时候,估计我等也撑不住多久,更何况,那些被我借了粮食的西邵人也等着还粮食给他们的那一天,等雪落下来,这一次冻死饿死的,我们就再也还不上了。所以,直接北上吧。”

      “姑娘这是在跟我商量?”魁星不可思议,却在想起前几日分开的时候觉出来了名堂来,只能顺着往下继续道:“这样一饿没什么不好,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一味耗在这里的确不利于之后的士气。只是姑娘,咱们走了之后,这处城池怎么能确保是我朝的?若是将领反水,我们之后的行动不就暴露了吗?奇袭的效果便没有了啊。”

      他们的骑兵在人数上并不占优,可马相对于大规模的行军,最大优势就是足够快,铁蹄所过之处,冲击力也要大上很多,步兵想要在冲击之下保持队形都是十分困难的事儿。

      但是缺陷也很明显,后队应有的补给几乎是没有的,想要持久地完成作战,就会变得很困难。

      在斟酌了片刻之后,陆审确道:“城中有他们自己的官员,若是主官不愿意投降,我们拉一波打一波,重新找一个亲近南宣愿意为我们做事的人。”

      陆审确的肩膀隐隐有一点儿痛感,左臂肩甲的缝隙在一时不察之下,叫冷箭擦了一下,她笑了笑掩饰方才因为牵扯到产生的痛感,在魁星想要说话之前转身往城下走,她说话都带着明显的笑意:“我们白日里把事情办妥,趁夜色往和苍城去,京城人多,但京城总有粮食。”

      魁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她没有吩咐的时候,也能独自一个人把计划部署的很好。

      陆审确摸了摸自己心口的坠子,后知后觉地想到:回头看过去,再没有故人可信的境地已然不会再出现了。

      当夜,北荣汾城的东门又一次深夜打开,李守将摸摸自己一夜之间就有些花白的头发,看着第二次于深夜訇然合拢的大门,忍耐了几息,终于松开了握在手里的火把,任由它落到地上,火苗四溢朝上翻涌了一会儿,便渐渐灭了。

      还能怎么样?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被逼着说了,他扛不住打终于还是成了二臣。

      ......

      七日之后,三千余人的南宣骑兵,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和苍城之下,守城的胡姓将领眼见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兵已然压境,城上高挂免战牌,想要借着空档和周边的城池联系,借调一些兵马来御敌。

      但陆审确早已经想到这些事,在城南列阵之后,也不叫阵消耗士气,只分了个把百人的小队出去巡逻,封锁了和苍城周遭往外求援的道路。

      除了往茉都去的那条官道他们无法抵达之外,旁的城门出来的兵马,全然都在道途之中被拦住,信鸽也自然而然成为了加餐。

      在赶路的时候,他们找到了些许野味算做粮草的补充,剩余的粮草还能支撑着过十日的时间。

      在围困的第三天,胡守将眼见求援的信始终未能得到回应,而去京中的新报使往返过两地过后,面色铁青。

      茉都之外三殿下带着人围困,京城守门闭户,两相敌对,三殿下也不便分兵前来救援。

      胡守将较之旁人,知道的稍微清楚一些,殿下过境的时候曾经与他细致地谈过一场,说陛下可能在京城被囚,若是不去救心中不安。

      此事涉及‘先皇’,是殿下的家事。

      即使他是尹时春的能臣心腹,也不方便置喙太多,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了重要关隘的守备之职,免得将来真要内斗的时候,占不到地利之便。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弃城而逃的理由,国内的皇位纷争一开始,就把这个重要的关口置之不理,就等于是把整座城都送到南宣的陆家人手里!

      这事儿若是做了,家里的列祖列宗都能从地下跳起来,把他脑壳撬开。

      胡将军被围里几天之后,尝试站在城上审度自己城内的人马,和底下攻城的人相比能不能占据优势。

      数来数去,发现对方只有三千骑兵之后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知府几次劝阻,还被他下了狱。

      因为正面的战场借调走了不少兵马,导致每个城池的兵力都有所衰减。可和苍城是个大关隘,留守的兄弟有五千之众,他觉得,不至于连三千兵马都打不过。

      若是打赢了,收缴了这批马匹与他们身上精良的甲胄,往京城去支援定然能让三殿下撬开京城的大门。

      胡将军想得很好,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连在和苍城的知府都敢抓起来关着。

      但是城墙之外的陆审确只怕他不出城。

      和苍城的安危关乎整个北境,任谁都明白若是得了此城,南宣此后的北伐再无险阻。

      如果对方始终在城内一动不动,她没有什么办法奈何对方,幸好对面儿急着赶场,如同前一位李守将说的一样,受不得拖延,又有些许责任心。

      这种性格正巧对了她听劝所准备好的计谋。

      秋日里越发冷的风吹过来,虽然只是初秋,但是幕天席地久了,仍旧会有些夜风钻进衣缝里,稀淌哗漏地就沾了满身。

      城外等待已久的众人听到了自己的队伍之中响起了久违的击鼓进军声,在城外等待的这些时日,他们自然心中焦急,生怕自己晚了一刻,就把这么个机会漏过了,还要在这么个空旷的城外幕天席地睡野地帐篷。

      陆审确上马提枪的时候,胡将军也骤然从洞开的城门里骑马越众而出,她悄然挽了一个枪花,催马冲了上去,爽朗至极地一声大笑过后,自然而然地提枪便刺。

      胡将军一把斧子武的虎虎生风,但是这种大力的武器却来去并不自如,眼见枪尖朝着自己面门而来,找机会想要让枪变成普通的铁棍,砍的力道势大力沉,自然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好小辈!好枪法!本将从不斩无名之辈!报上名姓来。”

      陆审确眼见如此,虚晃一枪,武器未曾相互接触,便已然与胡将军错身而过,在飞速地抽身拨转马头之后,只见那柄斧子在失了目标之后仍旧去势不减,胡将军还没有将自己的后背找回来,已然被她一下扫在了后背的空门上。

      “陆审确。”她扬声便与对方换了姓名,并未把叫阵时候的那些话喊出来,反而极其专注于自己手中的招式。

      胡将军往马脖子上倾了一下身体,却仍旧没有控制住身体的平衡,猛地扑到了马背上,一个回合的交手之后,就几乎已经称得上人仰马翻。

      他来不及调整自己的姿态,就发现后面儿紧跟着的铁骑也跟着动了。

      回头一看,原来刚刚晃他的姑娘在他身后扬手,并不像是寻常的叫阵攻城一般,有一个先在主将之间战出胜败,而后乱哄哄一群士兵追逐来去的戏码,反倒已经对着宣国的传令兵打了手势,率先开始了下一步。

      宣国士气进一步大振,身后的骑兵有条不紊地冲散原本已经排列整齐的步兵队,即使盾举在身前,但凡扬起前蹄的马轰然砸下,退避便成为了一种常态。

      冲散步兵实在是太过容易的一件事儿了。

      魁星拎着近日来始终很宝贝的刀,在人堆儿里冲的很迅速,有她在前面带头,后面儿的人一个个也奋勇。

      胡守将咬牙重新起身,收回了板斧,便借着惯性重整自己的攻势,原本就是交错之中的两个人,又一次重新战在了一处。

      队伍溃散之后,他的殿下便再也没有防线抵御南宣,这一点胡将军是清楚的。

      “早有耳闻你忠心耿耿的将军,你降我宣国,自然有你的活路,毕竟普天之下,你是对这座城池的布置最为了解的人。”陆审确用枪尖猛地挑开了双斧,便猛地往前一搅,趁着对方依照惯性而无力压制她的时候,抵住了他的喉间,趁着这个对方无力反抗的时刻,带着清晰地喘息声笑着劝降。

      尽在喉间的枪尖,连冰凉的寒铁都能够被清楚的感知之后,胡将军的脖子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一根神经连着到头顶都在细微的颤栗,任谁处在这个位置都明白,不能轻举妄动。

      每一寸皮肤都叫嚣着逃离,他清楚地知道,他效忠的殿下在等他,他不能死,但是他更不能投降。

      为今之计,唯有死国一条路可选了。

      “鸣金收兵,别让他们进城!自此之后闭门不出!把姓宣国的人便不足为惧!”他顶着这份寒意喊出了这句话,声音响彻此方。

      传令的听见之后便往城中跑,但是五千人的队伍并不是小数目,在随意地冲击之后,想要在在人攻进来之前,收起吊桥,阻隔他们的脚步。

      陆审确定定地看着他片刻,没想到有人会在战场这种地方仍旧反应慢半拍,而后轻笑一声:“晚了。”

      说完这话之后,她在这个空档,猛地提枪,枪尾猛地抽在了这位守将的一只手腕的筋骨之上,一柄斧头应声而落,砸在土地上嘭地一声闷响,原本的喧嚣都淡了几分,耳边细微的喘息声并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破风箱似的不断抽拉着。

      吊桥原本应该极具承受力的木板没有事,可连接板面与吊桥绳子连接的豁口却已经断裂开来,魁星正用刀支撑着自己的平衡。

      是一个身法用到了极致的姿势,空中的链子崩开了,她正在借着刀的支撑躲闪,旁边几个人并没有她的反应速度,已经随着啪的一声,被抽倒掉进了有些干涸的护城河里。

      本应该是用刀人一贯会有的那种锋芒毕露并不存在于魁星的身上,即使这些年已经换了长刀重刃,也始终未曾改掉旧日的习惯。

      魁星不习惯别人看着自己,她喜欢在别人注意不到的环境里面儿安静地等待,直到有必要的时候,一击毙命。

      隔了数十米的距离仍旧能够一下子感受到两个人的视线,却在怔愣过后,笑了一下,起身扬了扬手里的刀,偶然之下张扬了一把,远远看着沐浴在阳光下,就能叫陆审确觉出来明媚来。

      确认了魁星没事儿,卡在嗓子眼儿的一口气终于能够安然呼出了。

      “不过现在却不敢用你了,将军,你真的很轻敌自大,我怕日后随便来个什么人,都能叫这座堪称雄关的城丢掉。”陆审确的枪一下子扎在了他的锁骨处,这地方上面儿就是领子,虽然不致命,但是这地方穿过去的痛苦,想来并非人人都能忍住。

      守将在感受到了疼痛之后,便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握住陆审确的枪,但是被锁住的那只手并没有力气举起,甚至动弹都觉出来痛。陆审确无意观赏别人的痛苦,眼看着他表情有些狰狞,便再次问道:“降不降?”

      “不......”胡将军不知道自己的力气究竟从哪儿来,眼见着自己手下的兵回城无望,丢掉了京城前面儿最后一道屏障的懊悔蔓延缠绕上他心头,一下将脚从马镫里抽出来,趁着陆审确的马毫无防备,将自己挣了出去。

      马没受过这种苦,踉跄着没有站稳,而陆审确也在同一时刻感觉到自己枪尖的重量一轻,幸而她握得紧,长枪并未脱手,只是自己刚刚俘虏的人自损八百的方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隐隐约约还有一声骨头破碎的脆响。

      陆审确已然反应过来这人是要最后拼上一把,从将要摔倒的马身上飞身而下,随着后退两三步的力道,卸了力道。另一位已经趁着方才的功夫就地一滚,用他仍旧全乎能动的左手又捡起了斧子,肘部抬起,在下颔的血渍上擦了一下,冷声骂道:“南宣的小崽子,让我投降?我呸!你胡爷爷只战死!”

      分明只剩下一只手能动,他仍旧猛地扑了上来,一只带血的手握住斧子,眼神却恨恨地,全是不甘心,砍过来的手是带着全身力道而来的,凶猛迅捷。

      见对方如此,此番便只有你死我活这一条路可选,手里的枪握得更紧了些,手腕上的力道也同样加重,双手握枪挡住对方的全力一击,才想要抽枪再刺,却看着那柄斧子顺着枪杆回收的空档以一种不要命一般地冲势下压,朝着她的下盘而去。

      原本朝前的枪势转而往地上去,借着这点儿力道缓了方才的劲力,腿骨险而又险地避开了斧子的下落轨迹,却因着这躲避实在来得太晚,腿上的鲜血猛地彪了出来。

      “怎么躲了?是怯了吗?”他的脊梁挺得很直很直,嘴唇在哆嗦,却仍旧在笑,脸上沟壑之中藏匿的苦难并没有被之中笑意淹没,反而因为笑容带出来的新鲜褶皱加深了这种枯槁,手上动作没有减少,随着斧子的挥动一下又一下地往前逼近。

      无需多言,陆审确无视了腿上的痛感,在已经变得有些无法预测的大力挥砍之中,灵活地拉开了距离。

      一寸长一寸强,她的长枪总是要比短柄的斧子更能远攻一些的,更何况,谁都能看出来,胡将军是强弩之末了,能够撑着这么久已然是尽力而为的结果,再多一会儿,想来自己就会溃败,无需花太多心思。

      最终,胡将军倒在了沙场上,血与黄沙交融,斧子也落在了一边儿,眼里疯狂褪去,喘息声便加剧了,恍恍惚惚地抬眼儿往陆审确的反方向看,遥遥地看着城门,嘴唇却已经不再颤抖了:“宣国出了你......怎么就出了你这样的人呢?何故我大荣不得名将......”

      说着说着,竟然就这么在地上呛咳着狂笑了起来,陆审确眼看着他的手指往落地的斧头那里摸,一抬脚踢了一脚枪杆儿,将他无力的手打到了一边儿,用方才受伤的那条腿踏在了他手腕儿上,阻止了他的动作:“你若今日死,我入京师之后,必将尹时春千刀万剐。”

      这话原本就是威胁。

      她自己分明受过一番失去了父亲的磋磨,自然无意要对手的性命,只要不是太负隅顽抗,能留一命再用也是好的。

      陆审确以居高临下的视角审视着仰面躺在沙场上的胡将军,思绪却回转的飞快。

      虽然这位胡将军反应慢半拍,但终归是有一点儿忠心算做可取之处。

      事情要追溯到前生被尹时早绑到北荣软禁起来的那段时间。

      彼时尹时早已然和二殿下结为同盟,北荣的皇帝也信他们两个能够给未来杀出一条像样的路,于是便将送到边关历练的尹时春秘密杀了。

      那时候的胡将军调回了京中。

      彼时的北荣人本就是拿她取乐的态度,无论她说什么,都会莫名其妙地重复一遍,而后嬉笑上一番。

      她装着没脾气的面人儿笑着偷听这些秘密的时候,胡将军为了已故的尹时春进京跟二殿下死磕,围了二皇子在京中的府邸。

      正是那一日,她最后一次见到了被绑到北荣的小殿下,面上纠结,胡子也好像未曾刮过,全然是一身颓丧气,可他终究能够安安静静地站在尹时早身后,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安静地偷生。

      她在那天放弃了带小殿下一起走,也是在那一天,尹时早去他二哥的府邸上救人,抽调走了大量的人手,才给了她机会,踏出了茉都这个牢笼。

      一脚下去,伤口又涌出了些许血来。

      方才因为有正事要做而忽略的疼痛,在这个刹那卷土重来,陆审确看了一眼,衣料上方才阴干了的一块儿血迹,也随着动作染上一线新添的濡湿感,脸上也有缠斗时候甩上的血点子被她喘息着抹去。

      在胡将军仰面看着的角度,背光恍若杀神,胡将军觉出这句话并非玩笑,定了的神,将方才的疯癫压下,最后偏开脸,问道:“有酒吗?”

      从马身上找出一个酒囊,扔到了他怀里,陆审确舒了一口气,扬声喊道:“北荣将士,你们主将已败!投降不杀!”

      四周都是带着宣国口音的呼喊,一声又一声的投降不杀响彻整片战场。

      胡将军捞起酒囊,扬脸等着晶莹的酒液落下,有的落到了方才被洞穿的锁骨上,疼痛叫他发出一声喟叹:“嗯,醉卧沙场也是叫我体会到了...哈哈哈,好酒啊。”

      看了他一眼,本就被冲的七零八落的军士们便已然有一半儿蹲下来,宣国的军士已然开始有条不紊地收缴兵刃。

      余下的事儿她无需过于操心,扯了一片袖子将伤口简单缠绕上之后,陆审确跟魁星带着一队人穿过门洞,走进内城,瓮城内外无人埋伏,胡将军似乎已经将方才的一场战斗当成了输死决斗,一点儿要埋伏的意思都没有,城里都是平民百姓,都远远地躲着没敢过来。

      “无需收押,卸甲之后把们兵器,不愿意归顺的放出城外,拼死抵抗地就地正法,魁星,你看着点儿。”

      魁星眼见着她说完就往城主府走,认命地接手了收拢战俘的活计。

      城里的百姓看着她都吓得往后躲,陆审确也能理解,毕竟她是宣国的人,又沾了一身的血,想必是看着骇人。

      她只无奈地笑了笑,不过多理会路边儿的百姓。

      方才到了县衙,就看着有一位小厮打扮的人,用肩膀扛着一个穿着官服的人往外走。陆审确的视线落到了那个被扛着走的人脸上,少年人的容貌过于清秀了,此时正没有什么力气地挂在小厮身上,唇色浅淡带着干裂的血渍,看到迎面走过来的陆审确,明显一惊。

      战斗站不稳,可却仍旧转成了被扶着站立,虚弱的站不稳的同时人还在不断地颤抖着。

      本以为会是什么不忿不服的挑衅,却只见少年拱手:“在下,和苍城知府,姓林名有木......”话未说完,先是一阵难以压抑下去的咳嗽。

      擦了才肩膀上的血迹,陆审确回礼,拳掌相交在胸前回礼道:“南宣兰荑将军,陆审确。”手在腰间捞了一把,发现酒囊并不在身上。

      在阵前把酒囊给了胡将军,到此时连个盛水的家伙都没有了。

      “早有,耳闻。”林有木不太顺利地点了点头,肩胛骨的刺痛使得整个人的动作都有了些微的困难,却仍旧执意从小厮的手中接过了一方帕子在唇边擦拭了一下,把血渍清理干净之后,用尽了浑身上下的力气控制住了颤抖的肩膀道:“我知大荣并无先祖余荫庇佑,今已行将木就,敢问南宣的将军可否允我良禽择木,转投麾下?”

      陆审确顺着对方的动作把视线转向了手臂,狼狈的人自牢狱之中才获救,衣领些的松散地散开,她躲避不及之下,看到内里的白色布条,迅速地把视线转向了别处:“求之不得,能者该居庙堂,我虽北征,却并无不用北臣的道理。”

      林有木察觉到了,并没有觉出什么不好意思来,换成姑娘的礼,将手侧放在身侧,屈膝的时候却终究没站稳,往前踉跄了几步,连带着那个没什么力气的小厮一起,往前倒。

      “没事了。”陆审确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身上的血蹭了人一身的同时,之前擦伤的肩膀又不小心被这力道撞得重新裂开,估量着军医这会儿也忙得脚不沾地,便问道:“包扎伤口我还算在行,如果姑娘不觉得冒犯,我可以帮忙,或者把药给这位......”

      “有劳。”她点了点头,索性靠在陆审确沾满血的甲胄上,也不嫌硌得慌,只指使着旁边儿站着的小厮带路之后,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回了北荣的朝政之上:“尹时春带兵呼啸而过之后,又有京中的召令交错而过,是二殿下往各地送的密令。”

      “水。”县衙里原是他们主仆二人的布置,小厮熟门熟路地递了茶水到她面前,等喝了之后,她嗓子终于没有那么干涩了,隐约便能够听出来稍许不带遮掩的柔软嗓音了:“里面儿的内容我恰好借着职权看了一眼,他要四方的豪奢之人往京城而来,若是能够助他一臂之力,此后便不止侯王。你据守此处,不必进军京中,等投效之人到此之后,策反也好,杀了也罢,都能叫京中打的不可开交的两个人,实力大减。 ”

      陆审确的眼神落在了她肩膀的伤口上,一直都未曾移开,但是对方在被药粉敷上时候疼的抽气的同时所说的话,概括起来其实也简单“困敌之势,不以战,损刚益柔①。”

      富商远道而来,是为求名,以利换权势的生意,在他们看来自然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可这其中的问题却绝对不能如此简单就放过。

      “所以,在贵国二皇子的眼里,他们自行入京?不必由各州府的地方官查验身份?难道文书难道也分了数份?还是说,贵国的皇子做事,当真就是如此不严谨,连带着手下人也轻狂自大,觉得并未称帝的人随意就能叫四海人心归附,不必担忧他出尔反尔吗?”陆审确好整以暇地反问,反问至于已经用小厮递过来的干净布条,把林有木的伤口包好系上了结。

      “自然......”话才出口,就感觉对方的力道加重了一点,虽然还能忍,但是林有木仍旧选择了改口,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瞒不过你,是往大伦城而去,那地方他有亲信,我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不好与你说,但是我这边儿的确只有这么一道密令。”

      脸上的真诚的确不像是作假,陆审确拍了拍她的肩头,点了点头:“好生休息,之后的事儿我会考量。”

      退出房间后,里面的人温和无害的笑变了味道,轻轻挑眉之后,拉过一旁站着的小厮的手,低语道:“尹家的人死绝了,我这个仇也才算报了。”

      陆审确的耳力,听见这句话并不意外,她摇了摇头,感叹道,若是长风在这儿,应当有的和这位聊了,都能女扮男装,也都只求为家族复仇。

      夕阳给瓦房的顶上镶了一层参差不齐的金边儿,她出门儿一看,关内的百姓已然篝火炊烟的燃了一片,饭菜香和浓油赤酱造就的味道飘荡的遍地都是,这让陆审确很难不承认自己其实是被馋虫勾醒的。

      “陆大人,胡将军说,想见您一面。”林舟似乎也才处理完一些事情,顶着额头和脸颊上细微的擦伤,到了她近前,一路风尘仆仆走路带风的,似乎在谴责她当甩手掌柜当得那么轻松。

      “带路吧。”走到地方之后,居所到处透露着不拘小节的杂乱,推门而入之后,看到一个已经梳洗过后的胡大人,看着竟然比她倒头就睡的一身狼狈相要清爽不少,却在坐下之后笑意盈盈地客套开口:“贵国京中乱作一团,若是叫尹时颂得势,您所效忠的那位处境难免更加艰难。”

      “怎么这时候不喊我家殿下大名了?”揶揄过后,他左手揽了揽自己的肩膀放松了些许,坐姿又变得有一点大喇喇地,随意问道:“非要留我一命,为什么?”

      阴差阳错的救命之恩算一件要紧事儿,陆审确往椅背儿上靠了靠,圈椅凸出来的一块儿硌的厉害,又只好挺直腰杆坐好,她整了整思绪,便笑着安抚这个敌对之人的情绪:“您家三殿下离开汾城这事儿做的冲动,围困京城把本就因为战事而乱了的民心搅得救不回来,也看不出什么爱惜民众的胸怀。尹时颂更不用说,好大喜功,在秋收的节骨眼儿上征调人口,放着大片粮食不管,也要打我宣国。”

      胡将军在原地几次想要张口反驳,却没有找到合适的词。

      “贵国的皇储在我看来难当大任,国破是时间问题,所以北荣的百姓未来的某一日,必然要入我宣国户籍,我必然不会赶尽杀绝。”

      胡守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他不这么想,但是人多势众,他已然兵败,按理说此时此刻不多言语才是明智之举。

      不该有怯,左手便收起,重新由那一副带着一点儿防御性质的姿态变成了挺胸抬头的样子:“若是我家殿下在,定然有拨乱反正之日,你们外来的贼寇不要妄想扰乱我的心。”

      陆审确笑笑,没有急着否认,甚至颇有耐心地点了点头,学着姚清规那种慢悠悠的姿态笑着应声:“嗯,你讲的也有几分道理。”

      不回应,仿佛就是最好的回应。

      胡将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站起身之后讷讷想说话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倒是先憋得有些发红,兵营里面呆惯了的粗糙:“老子......你!”

      他当年能顶着两方的联合围剿,放弃可能的军权,只为了给尹时春洗冤报仇,就证明这人是个倔驴种子,一厢情愿之后什么都顾不上。

      陆审确朝他挑了一下眉,那神情似乎在说,“你能耐我何?”

      胜了之后,该收押的收押,能放出来的也没拘着,毕竟不是北荣曾经那种屠城的打法,百姓和士卒也不会拼死反抗出什么染血的事儿来。

      “我跟你打个赌吧。”胡将军定定地看着她,声音却忍不住往上扬起:“你打不到京城!更不可能将我家三殿下怎么样。”

      “很有自信,但是胡将军,我不打京城,我只要守着你这儿,把你的和苍城变成我的就足够了。”

      胡将军定定地看着她,女人眉眼之间带着出乎意料的自信,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陆审确转身就走,临出门之前留下一句话:“猜不到就算了,多大点事儿啊,您长着这一双眼睛也不是出气儿使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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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0章 快去关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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