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走小鱼[撬墙角]

　　店面相当有年头，吹风机嗡鸣中散发出略带古龙水香味的老式洗发水味。

　　剪刀夹着湿漉漉的碎发咔嚓咔嚓，老板娘窝在前台刷小短剧，里面的男主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回九零年代，还高喊着“淑芬我爱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看到客人进来，她按了暂停，抬头问：“剪头发？”

　　坐在后面的男人替程渝回答，“一起的。”

　　老板娘笑笑又坐回去，继续看手机。偶尔瞥一眼来人，这姑娘把行李箱往墙角一靠，抱臂走到男人旁边座位。

　　男人问理发师要了吹风机，吹掉椅子上的碎发，姑娘看一眼又掸了掸，坐下。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都看向面前的镜子。

　　男士剪头发时间短，理发师看他们表情似笑非笑又偏偏一言不发，手里的剪刀更是比以往快了几分。

　　海绵在脖子上擦拭两下，他问镜中人，“帅哥，好了，再冲个水？”

　　程星南微笑起身，说不用了。

　　付完钱拎起程渝箱子，先一步迈出店里，程渝跟着出去，冷风灌进来，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程星南侧脸看她，终于开口：“一个人回来的？”
　　程渝没否认，“江阔临时有事。”
　　程星南扯了下嘴角，“他事挺多。”
　　“你来干嘛？”
　　程星南指指身后，理所当然的语气，“不是看到了，剪头发。”

　　坐飞机来小破店剪头发，“有必要跑这么远？”
　　他煞有介事对着玻璃拨弄两下，“没办法，技术好还便宜。”

　　程渝想怼他，这店都换了不知道几任老板，理由要不要这么蹩脚。
　　放学的队伍接近尾声，几个小朋友追着跑，她向后退一步，口袋里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钟林，程渝不自觉捂住听筒接通。

　　“刚把医院和病房号发你了，收到没。”

　　程渝看了眼旁边人，找到对话框快速确认，回说：“看到了，我尽快去。”
　　钟林：“要不我找个朋友陪你。”
　　程渝：“不麻烦了，有人陪。”

　　钟林闹不清她是客气还是真有人陪，但是碍于特殊身份，他去着实不合适，万一对方敏感起来，反而是给程渝增添难度，“那成，你千万注意安全，别逞强。”

　　挂了电话，旁边学校人彻底走空，天色暗淡下来，路灯点亮，氛围更加尴尬收紧。

　　不等她说话，程星南已经对着旁边黑色汽车摁了下，后备箱升上去，他利索地将行李箱扔里面，人走到车边，半开着车门喊她：“送你。”

　　车子北城牌照，清爽干净，后备箱摆着几个打了木方的纸箱子，她打眼就知道都是陶瓷制品，皱皱眉问道：“你来北城到底干嘛。”
　　他漫不经心，“我来看外婆，不行？”
　　程渝指指街口，“行啊，她这个点应该在家，去吧。”
　　程星南反将她一军，“程渝，那你倒是说说，要去哪？”
　　“跟你没关系。”

　　程星南盯着她看了看，径直坐上车，降了车窗，“不上车我就把你行李拿走了，等会打电话给外婆，说有人到家门口不回去还要住酒店，看她会不会来抓你回家。”

　　程渝出门图省事所有东西都扔箱子，而且害怕刘珍忙活，从来都是只回家吃一顿饭，现在两手空空气得跺脚，咬牙切齿挤了句“你行”，拉开后排坐上去，把车门摔得哐几响。

　　“安全带。”程星南敲敲方向盘。
　　她没好气地系好，“北二院，我赶时间。”

　　程星南不可察笑了笑，笑她跟孩子似的，故意使唤他当司机。

　　挺好。
　　他一把方向往大路开。

　　小城有个好，晚高峰也不像南城那般拥堵，程渝瞅了眼时间，这个点去拜访，不算晚，也好谈事。快到医院，她叫程星南停一下，钻进旁边生活超市，买了果篮和不少营养品。

　　钟林抽空又给她发了几条消息，意思现在对方是男的松口，女的坚决不同意调解，执意这是她家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老公又不能上班，嫌难看又失了经济来源。

　　程渝拎着东西烦躁得很，觉得孟聿津真有病，上赶着管闲事，这些年往外婆那儿凑还不够，在外面吃个饭还能跟人打起来。

　　到医院心里那口气还没倒顺，上电梯猛然一想才忽然意识到。

　　程星南才来北城几次。
　　他一路开过来连导航都不曾打开，未免对这儿熟悉得过分。

　　护士朝她走来，“要过探视时间了，你找谁？”

　　她报了病房号，说明来意，护士看她风尘仆仆，“那你带快点，”又低声劝，“他们一家人不好说话的，你一个人吗？”

　　程渝笑笑说没事，顺着护士指的方向小跑过去，门半掩着，她刚腾出手要敲，一只蓝色塑料盆就飞出来。

　　“你他妈又在外面跟男人撩骚，老子住院你都不安生，贱货。”

　　女人跟着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跟人家聊天了，那是住院了家里水电费没缴，他好心告诉我们。”
　　“老子天天在工地上累死累活，看得多了，十天半个月不来家，你睡到人家床上去以为我不知道？”

　　程渝冒头，里面梨花带雨的女人看到她，瞬间使用怒气转移大法，“你谁啊，有什么好听的？！”
　　她勉强笑了笑，把东西放门口地上，“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孟聿津家属，替他来看望你们。”

　　女人来劲，“还知道来啊，医药费垫了好几万，你怎么不等人死了才来呢。”
　　“抱歉抱歉，我才到北城，他被拘留也没办法照顾到。”

　　男人直接从床上蹦下来，捂着头看程渝。
　　“钱呢？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一样不能少。”

　　程渝连连说好，“这样，我们心平气和谈一谈，关于具体赔偿的问题。”

　　“你想要谅解书对吧？那就按我们的要求来，二十万，一分钱不让，”男人说完转头看老婆，“你去楼下给我买包烟，我跟她谈。”

　　程渝看她出去，也跟着向后几步，男人穿着住院服，上衣扣子几近于没扣，裤袋又松垮垮拖在腰上，步步逼近的姿态让她有些不适。

　　但是有了谅解书，能成功调解撤案，孟聿津才不至于再吃二遍苦，她停住脚步，抵着门把手。

　　“您受伤了，要不坐下来，有什么要求我们尽量满足。”

　　男人抬抬眼，将她从头到脚看一圈，又从脚到头眯起眼睛。

　　“你是他女儿？多大了？还在上学？”

　　程渝始终握着手机，这会儿已经摁到最近通话，准备随时拨给钟林。

　　钟林提醒的对，她确实不该逞能。

　　“您要不先休息吧，等律师联系......”

　　话没说完，男人忽然被激怒，迈一大步拽住程渝手腕，手机顺势飞出去。

　　“你什么意思？拿律师压我？”

　　程渝甩手要跑，身后门猛地向外一拉，她踉跄两步，被托了把腰。

　　程星南侧身护住她。

　　程渝刚要劝他别闹事，毕竟孟聿津还需要人家点头给谅解书。

　　只看他紧蹙的眉眼稍纵即逝，面带微笑说：“先去楼下缴费，我来聊。”
　　程渝还想说话，他捡起地上手机塞到她手里，“放心，我有数。”

　　旋即将程渝推出病房，轻悄悄将房门带上。

　　程渝站在门口不敢走，她知道程星南下手多重，她真不想等会儿再去看守所接人。

　　片刻，里面陆续传来正常交谈的对话，程渝才敢向导医台要了单据下楼。

　　说实话，男人伤得不重，就是孟聿津运气不好，头部受伤没个准信，他说头痛头晕，就出不了院。

　　程渝缴了剩下的住院费，又去旁边ATM机器取了之前的两万块钱，再进医院正好迎面碰上男人老婆。

　　她捏着包红塔山，脸颊还带着巴掌印，程渝递了瓶冰水过去，示意她敷一下。

　　“那是你老公啊？”女人接过水问。

　　她看到这姑娘第一眼，就大概猜到是那个为她出头的男人女儿，眉眼相似，个子都高，长得真是漂亮。

　　程渝反驳，“不是，朋友。”

　　她本想地担心牵扯程星南，捡了个最不碍事的关系随意带过去。

　　“我老公不会同意和解的，他就是要钱，你们别白费工夫了。”

　　程渝自然明白要赔偿，就是这个金额着实离谱，孟聿津现在手头也不如过去阔绰，况且必须尘埃落定，否则摊上就是无底洞。
　　看她低头数钱，鼻腔又冒出血，在口袋摸出纸巾递过去，“你先擦擦吧。”

　　女人把两万块揣兜里，心思也软了几分，蹲在墙边说。

　　“那天你爸爸也是好心，怪就怪遇到了我们，我在家做不了主，也说不上话。但是我其实不需要他帮忙的，两口子打打闹闹习惯了，他不出手反而没事。”

　　程渝不是圣母，说不出劝她逃离婚姻的话，只觉得挺乱的。

　　她当然知道孟聿津是什么心思出手相助，他不过是看不得女人吃苦，以前将杨婉捧在手心，爱到卑微至极，还是求不到对等的真心。

　　再看看眼前的人，成天被打被骂，生活糟心成这样，还赖着不走。

　　极致的付出，或是变态的容忍，都是丧失理智的负担。

　　做人何必把自己逼到这种份上，有劲吗？

　　程渝思考过很多次诸如此类的问题，急诊室一声啼哭敲醒了她。

　　她一直觉得杨婉太能作，孟聿津如此爱她，她仍不知足。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杨婉并不需要这样窒息的爱情，或许她作为女儿，也从未设身处地感同身受。

　　程星南从电梯出来，远远就看到她单薄的身体靠在自动贩卖机边，明亮的白色灯带照得她脸庞半明半暗。

　　他双手插兜就这样看着她。

　　心里还是忍不住埋怨，都那种时候了，她竟然情愿打给钟林，都不向近在咫尺的自己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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