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木无边

　　果然不出几日，冷瞳就被天胄唤去，向她提了要和亲的事。这从小殿门不出，除了修默不待见任何男性的小冷瞳，如何能接受得了嫁为他国王妃？在天子殿里尚不敢太放肆，回来自闹个天翻地覆。

　　“我不去不去不去不去！”冷瞳把头要得像拨浪鼓，“我就是一辈子都不跨出这个门！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儿！”

　　修默坐在椅子上，苦恼地一手撑头一手捂腹，多日来对冷瞳各种软硬兼施的劝说，都毫无用处。原想将她一旦养成冰雪不化的心性，就会对什么都无谓了。谁料到头来，冷瞳的“无情”是对除了他修默以外的人的，她对别人越冷酷，对修默就越依恋。

　　“小瞳，你不是前几天才答应过永远听我的话吗？你别跟你父王犟，再闹下去，当心连命也丢了！”

　　“我不怕死，如果离开大人身边，和死了有什么两样？”冷瞳一脸悲怆，“大人不是说对我的感情如同生父，不是说我带来的很多很多快乐连毒蛊你都能忽略不计吗？为什么现在要等不及地赶我出去呢？你先前说的那些都是骗我？”

　　修默心疼地看着悲伤欲绝的冷瞳，自己也五脏欲碎。“我没有骗你！可是你要知道，做女儿的长大嫁人是天经地义，就算我是你亲生父亲，你有朝一日也要离开我，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什么自己的生活！我的生活就是和你在一起！”冷瞳激动到极点，两眼泛泪声音打颤，不由将从懵懂的少女时代就埋在内心最深处的话一股脑儿地告白出来，“你……你难道，真的，真的那么迟钝……以为我只将你看作父亲？罢了，也许你将我看得单纯，可我对你，却早就……”

　　“小瞳，不要说了！”修默惊慌失措地捂住她的嘴，心在胸膛里猛烈地撞击。他当然知道冷瞳要说什么，如此惊慌，正是唯恐她将他也竭力压抑多年的不伦情感捅破！

　　冷瞳含泪瞪着修默，难以平静地喘着气，半晌轻轻将他的手移开，难受地问，“我若走了，你难道不想我？”修默手按肚子缓缓退到床前坐下，腹中毒蛊山雨欲来，心中暗流汹涌。“我会想你。”他每说一个字都觉得痛彻心扉，“可是小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不要说‘可是！’”冷瞳扑上前跪倒在他脚边，泪水无法克制地涌出，“带我走，带我走……我求求你，无论这个世界的哪里，只要你在……”

　　修默明明心痛到极点，却只能咬牙将她扶起，摇晃着她说，“小瞳！你清醒一点，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我的命也不是我的，这样我们俩谁都活不成。”

　　冷瞳骤然盯着他一愣，随即冷笑着说，“哦……我可算明白了，罗嗦半天，原来你是心疼你的命。也对，都怪我太天真，一心一意只想我若能为你死，你也定不会负我，原是我想错了。”她用手抹去脸上的泪痕，“这并不能怪你，你本是个尽职的，将我养大了去嫁人，可不就完成任务了么！”

　　修默倚在床边，手按腹部抖得像个筛子。冷瞳每一句讽刺，都像把刀子一下下扎着他的心。相比腹中毒蛊的折磨，伤心和愤怒更要将他吞噬。修默一把扳过冷瞳的脸，气得牙齿都在打颤，“冷瞳，我何时心疼过我的命……我若是要命，当年发现毒蛊后就不会要你！这16年来每晚我几乎都要死一遍，你这么说是存心咒我？”

　　冷瞳含泪直哆嗦，这些话实在句句在理，她的心早就软了。肚子痛得快要没劲，咬牙使尽浑身内力，几乎是冲她喊着：“冷瞳，你给我记住，所有我在乎的，所有我豁出一切要保护的，都是你的命，你的命而已！我将你养大根本不是为了天胄，岚的强盛和衰落我更不关心，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冷瞳泪复汹涌，修默又颤声道，“小瞳，只可悲我们身在皇宫，命不由自己作主，我无法永伴你。但是，不管你去哪里，不论你做谁的王妃，只要知道你好好活着，每天有乖乖吃饭，按时睡觉，我就是幸福的……”修默一哽，两眼骤然通红。“我是一个臣子，所能要求的，只有你的平安而已。至于长厢厮守，我，我……”

　　剧烈的腹痛让他再也说不下去，起身推开冷瞳，按揉着肚子来到窗前。冷瞳早已哭软，伏在床上几近虚脱。向来淡定的修默何尝有过这般情真意切地告白，冷却片刻后迅速又回复成往常的样子。他叫来典伊，指着还在哭泣的冷瞳平静地说，“多拿两床被子，带她去禁闭室。”

　　就在冷瞳再次被关禁闭的翌日，天胄又急派传令官将她唤去，修默只得提前放她出来。冷瞳大不乐意，情愿在祭师殿被关一辈子禁闭也不想见她的父王。“请公主无论如何一定快过去！”传令官见她强硬的样子急得满头大汗，“奴才猜，陛下这次并不为和亲的事，实在皇后娘娘难产，性命关天啊！”

　　“这又奇了，皇后难产与我何干？”冷瞳想到兰姬那不可一世的表情就不悦。到了皇后寝殿，一番忙乱景象比之天尧生病那次有过之而无不及。天胄不能进内室，看到冷瞳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迎上来。“小瞳，兰儿难产，孩子整整两天两夜都不下来，如今她力气意志全没了，说什么也不肯生，你快进去……”

　　冷瞳被懵懵懂懂地推进内室，只见兰姬躺在床上挺着肚子拳打脚踢，叫得杀猪似的，需好几个老妈子死按住手脚，一旁的侍女又是倒水又是擦汗又是替她揉肚子。兰姬只着一条薄衫，两腿趴开下身大敞着，浑身的汗将薄衫浸成透明的裹在身上，好不雅观。“我不生，我不要生……让他去死……我也跟着，一块儿去吧……疼死我了……”她不顾周围嬷嬷们的苦苦哀求，只咬牙切齿地乱骂乱喊。

　　冷瞳慢慢走到她床边，鼓起勇气探头一看她红肿流血的下身，不禁难一阵恶心。“你，你来做什么……妖女，你，你定是要来取我命……”兰姬看到冷瞳大惊失色，气喘吁吁地要赶她出去，人扭动得更厉害。那些老妈子们已亲眼见过一次她为天尧“治病”，纷纷向她磕头，“好公主，求求您，让娘娘配合我们生吧，娘娘再不肯用力，就真麻烦了啊！”

　　冷瞳遥遥看着兰姬眼睛，兰姬起先充满不信任地死盯着她，渐渐眼神柔和涣散起来，人也不挣扎了，没过多久只见她开始自觉的向下用力，嘴里一边喃喃自语道，“我要生，我要生……”

　　产婆们欣喜若狂，工作得更用力，一个在后面扯住她的双手，一个不停替她按摩腹部，另一个在她身前，使出吃奶的劲一边顺胎位一边将孩子向外拉扯。“用力！用力！！”在满屋子人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中，兰姬用尽浑身力气诞下一名男婴。

　　“生了！皇后生了！！”刹时，整个寝殿都欢呼起来，前院内两天前就准备好的爆竹终于噼里啪啦地作响开来。天胄更不顾统治者的威严，和一屋下人一齐欢呼着。

　　而此时，只有冷瞳仍坐在兰姬床榻边，看着刚出生的婴儿浑身发冷。兰姬的心脑还与她联通着，那双妖媚的眼，在主人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泄出了惊天秘密——这个孩子，是天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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