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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暗涌·丝弦
赤牙城的夜风带着塞外独有的粗粝,刮过栖梧宫高耸的飞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殿内烛火被厚重的帷幕隔绝,只留下寝殿深处一片刻意营造的、令人窒息的昏暗。
萧烬斜倚在铺着玄狐皮的软榻上,指尖捻着鸽血石扳指,冰凉的触感与颈间旧疤的隐痛交织。
白日里贺兰灼的伪善,影的强装镇定,还有汤泉宫深处那道沉重复杂、几乎洞穿灵魂的目光……在她脑中翻腾。
狂喜的余烬未冷,算计的毒藤已缠绕而上。
“拂雪。”声音冰刃般穿透寂静。
拂雪如影现身:“王妃。”
“宋嫔,”萧烬目光不离鸽血石,“如何?”
“宋清漪,西戎小族之女,母族没落。入宫七年,性情温婉,深居简出。育一女,贺兰玥,年五岁。王上……明面怜爱。”拂雪语速平缓。
“影安插心腹于小公主乳母中。兰芷轩距静思院仅一墙之隔。影‘巡查’必经,停留过常。月晦夜,曾有宫人模糊提及,静思院方向飘入极轻笛音……”
笛音。萧烬唇角勾起冰冷弧度。影崩溃时的痛楚有了落点。脆弱温婉的嫔妃,面目模糊的替身,靠月色笛声维系微末暖意。脆弱,致命。
“盯紧兰芷轩,尤其是那小公主。”萧烬声音无波,“影的命脉,是本宫牵他起舞的丝弦。”
“是。”拂雪退入阴影。
殿内重归死寂,但属于“十”的那片浓重阴影,存在感从未如此强烈。她能“感觉”到他,如同黑暗核心的引力。汤泉宫的试探成功了。
冰层撬开缝隙,钥匙插入锁芯。那沉重的凝视,证明躯壳内并非全然死寂。守护的本能被唤醒。
这力量,她必须攥紧、引导、催化。
戌时刚过,通传声起:“王上驾到——”
“贺兰灼”步入,温文尔雅,宠溺含笑:“爱妃,孤批阅奏章,总念着你泡汤泉时慵懒模样,心不在焉了。特来瞧瞧。”他伸手欲揽。
萧烬绽开倾倒众生的笑,眼底却荒漠般冰冷。侧身避开,柔荑虚搭他臂弯,声音慵懒沙哑:“王上记挂,妾身惶恐。”引向软榻。
“只是……白日泡得久,乏力得很,怕难好好服侍王上。”眼风精准扫向屏风后浓影——十所在。
影笑容依旧,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紧绷。他依言落座,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萧烬身后的软榻靠背上,形成一个半环抱的姿势,却并未强行将她揽入怀中。
指尖落在她肩头,带着“关切”的轻拍,仿佛真的只是来看望。
“爱妃身子不适,孤岂能勉强?”他声音温和,目光扫过萧烬略显“苍白”的脸,“只是……孤既来了,总不好即刻就走。外面伺候的人还没退远,若传出去说孤冷落了新妃,岂非让人笑话?”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无奈的调侃,也点明了眼下的处境——殿门刚关,侍从尚未完全退至安全距离,此刻仓促离开,必惹猜疑。
他必须维持“君王”与新婚爱妃“温存片刻”的表象。这是任务,也是保命的伪装。
萧烬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点“理解”和“感激”,身体不着痕迹地放松了些许,仿佛真的被他的“体贴”安抚。
“王上思虑周全……是妾身失礼了。”
影的手指,状似无意地从她肩头滑落,沿着手臂外侧缓缓向下,动作极慢,带着一种刻意的、流连般的狎昵。
他的指尖最终停在了萧烬放在膝上的手背,轻轻覆盖住。掌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汗湿和冰凉。
“爱妃这手,柔若无骨,真真是……”他低语着,拇指带着令人不适的缓慢,在她光滑的手背上打着圈摩挲。
眼神看似深情,深处却藏着极深的恐惧和警惕。他不敢有大动作,只能用这种看似“温存”、实则充满试探和拖延意味的狎昵来维持表象。
同时全身的感官都如同绷紧的弓弦,死死警惕着屏风后的那片阴影!
就在他的拇指带着狎昵的力道,加重在她手背上按压、旋转,几乎要嵌入她指缝的瞬间——
异变!
屏风后的浓重阴影深处,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股极其凝练、瞬间压缩到极致又强行禁锢的冰冷杀意!
没有声音!没有金属震颤!
影覆盖在萧烬手背上的那只手,如同被无形的冰针狠狠刺穿,五指瞬间僵硬如铁!那缓慢摩挲的拇指更是猛地顿住,指尖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
萧烬清晰无比地捕捉到了他手指的僵硬和那一下的颤抖!她心中狂喜翻涌——十的反应精准而致命!影的恐惧已突破临界点!
时机已到!
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仿佛被那过分的狎昵灼伤,脸上瞬间切换成极致的惊慌、羞愤和一丝被冒犯的愤怒。
声音带着破碎的哽咽和恰到好处的拔高,足以让尚未走远的宫人隐约听见:
“王上!您……您这是做什么!”她踉跄着从软榻上站起,双手环抱胸前,如同受惊的小兽,眼圈迅速泛红。
“妾身敬您是王上,更感念您方才的体恤!可您……您怎能如此轻薄于妾身!妾身虽来自异国,亦是苍梧的公主!您如此行径……置妾身于何地?置两邦体面于何地?!”
“苍梧”与“两邦体面”字字如锤!
影彻底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刚才那无声的致命威胁击垮了!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离开!立刻离开这个修罗场!
萧烬的控诉和拔高的声音,反而给了他一个“合情合理”的、仓促离开的借口!
他脸上强行挤出混杂着懊悔、尴尬和被“误解”的痛心表情,也顺势站起,声音带着一丝慌乱和急切。
“爱妃!爱妃息怒!是孤……是孤一时忘情!孤……孤绝无轻薄之意!你身子不适,孤不该……不该如此!孤这就走!你……你莫要气坏了身子!”
他语无伦次,一边说着,一边脚步踉跄地向后退去,目光甚至不敢再触碰萧烬,更不敢瞥向屏风,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杀意场。
他甚至顾不得维持“君王”的从容仪态,冲到殿门边,猛地拉开沉重的殿门,身影狼狈地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殿门沉重合拢,隔绝了外面可能残留的窥探。
死寂重新笼罩。屏风后,那股凝练如冰锥的杀意缓缓散去,但空气中残留的、如同被极寒冻结过的沉重感尚未完全消弭。
萧烬脸上的惊慌羞愤潮水般退去,只剩深潭般的冰冷和眼底跳跃的、妖异的兴奋。
她缓缓放下环抱的手臂,目光如冰刃般刺向屏风后的浓影。
她一步步,走向那片阴影。
呼吸微促,为这精准致命的内敛一击,为那掌控一切的狂喜。
绕过屏风,阴影如墨。十的身影静立深处,如亘古黑岩。青铜面具,玄衣融夜。
但萧烬感到了不同。
那恒定冰冷的气息,此刻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水面虽迅速平复,深处暗流仍在激烈回旋。
一种无形的、沉重到令人呼吸凝滞的压迫感弥漫着。
他低垂着头,但萧烬能“感觉”到,那面具后的目光,如同两道沉重的冰棱,钉在她身上。
钉在她方才被影触碰过的手背上,钉在她因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口,钉在那被高领严密遮掩却仿佛在灼烧的疤痕上。
那目光不再是漠然评估。它冰冷、沉重、充满了被强行压制后更显暴戾的余韵,更夹杂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近乎审视的穿透力。
仿佛在评估这“诱饵”的状态,更在审视自身这因守护目标被侵犯而异常波动的本能。
萧烬停在一步之遥。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比以往更刺骨的凛冽寒意。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周身肌肉那绷紧到极致、如同拉满的硬弓般蓄而未发的力量感,正被他强大的意志力死死禁锢着,连一丝颤抖也无,却更显其下蕴含的恐怖。
她没有说话。微微抬起那只被影狎昵摩挲过的手,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令人作呕的触感。
她的目光平静,带着挑衅的坦然和妖异的宣告:你看,这就是你的反应。这就是……你竭力压制却无法消除的波动。
时间在窒息般的沉默中流淌。烛光在屏风外摇曳,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在冰冷的墙上。
十的身躯如同最精密的杀戮机器处于待发临界点,每一分力量都被意志强行锁死在躯壳内。
那沉重压抑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冰山,横亘在两人之间。
终于,萧烬缓缓抬手。
指尖带着亵渎般的缓慢轨迹,轻轻拂过自己颈间高领的衣料,仿佛隔着布料触摸着其下的狰狞。轻柔,却充满绝对掌控与扭曲诱惑。
红唇在昏暗中,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也妖异到极致的弧度。
“十……”
声音很轻,如情人呢喃,又如深渊回响,清晰地传入那片凝固的风暴中心。
“刚才……他碰过的地方,让你觉得恶心了,是不是?”
这句话,如同解开最后一道枷锁的咒语。
屏风后的阴影,骤然凝固到极致!
十的头颅,极其极其缓慢地抬起。青铜面具后,那双万载玄冰般的眼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带着一种被彻底洞穿核心指令的冰冷锋芒,如同两柄淬了寒毒的匕首,毫无情绪、却又沉重万钧地,直直地、撞入萧烬的视线!
不再是隔空的“感知”,而是真真切切的目光交汇!
那目光,沉重如渊,冰冷如狱,复杂如谜,带着一种被强行剥离伪装后的、赤裸裸的杀戮本能的审视,瞬间攫住了萧烬的灵魂!
冰层无声龟裂,汹涌的暗流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冲刷上岸。
深渊凝视着她,而她,终于在那片亘古的黑暗中,看到了属于“兵器”被触动核心指令时,那冰冷、纯粹、却无比真实的“活”的锋芒。
萧烬唇边的笑意,骤然加深,如同绽放在冰原上的妖花。
影的恐惧与仓惶退场,为她在王庭立威添了完美注脚;
而十这无声却重逾千钧的回应,则让她握紧了撬动深渊的杠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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