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底棠》

作者:月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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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错认帕子,暗生微澜


      入伏的日头毒得厉害,刚过巳时,石板路就被晒得发烫。沈灼棠在窗下翻完半卷《金刚经》,指尖沾着些檀香味的墨痕——那是早间替母亲抄经时染上的,墨锭是西域进贡的,磨出来的汁子带着点淡淡的异香。

      “小姐,二公主府的小太监又来了,这次没翻墙,规规矩矩从侧门递了东西进来。”晚棠端着碗冰镇绿豆汤进来,碗沿凝着层细密的水珠,“说是给谢表公子的,还说‘务必亲手交到谢大公子手上,旁人碰不得’,那小太监脸都快憋红了,想来是二公主逼得紧。”

      沈灼棠接过那方锦盒,入手轻飘飘的,盒面上烫着朵金线缠枝莲,是宫里常用的纹样。她想起昨日从柳溪回来时,萧灵溪托人送来封信,说“明日有大礼赔给谢砚之,保准他消气”,当时只当是小孩子随口说的气话,没想到真动了心思。

      “放案上吧,等表兄来了再说。”她用银簪子挑了颗冰镇的荔枝,果肉莹白得像玉,汁水顺着指尖往下滴,“对了,前几日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晚棠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了御膳房的张厨子,他说昨日午后,二公主在膳房待了快一个时辰,盯着小厨房做绿豆糕,还抢了块刚出炉的,烫得直跺脚,嘴里还念叨‘谢砚之要是敢不吃,我就把他账本撕了’。”

      沈灼棠忍不住笑,将荔枝核扔进碟子里:“这丫头,赔礼都带着股横劲儿。”她想起谢砚之那本被撕得只剩书脊的《九章算术》,纸页边缘还留着萧灵溪的牙印,想来是撕得急了,用牙咬着拽下来的——这般蛮不讲理的性子,也只有谢砚之能容得下。

      正说着,廊下传来谢砚之的脚步声,他穿着件石青色暗纹直裰,手里拿着卷《漕运志》,封面沾着些墨迹,想来是刚从户部核账回来。“阿棠,见着我那方砚台了吗?前日在你这儿对账,忘带回去了。”

      沈灼棠指了指案角:“在那儿呢,沾了点墨,我让疏桐用清水洗过了。”她目光落在他袖口——那里别着支青玉笔杆,笔帽上刻着个“砚”字,是去年他生辰时,皇后亲手让人刻的,“表兄今日倒早,不用在户部当值?”

      “刚核完江南漕运的账,顺道回来歇口气。”谢砚之拿起砚台,见边缘被磨得光滑,显然是用了多年的旧物,“昨日阿溪那丫头又去户部找你了?我听小厮说,她在衙门口蹲了半个时辰,被李尚书撞见,还夸她‘公主体恤朝臣,亲自来送解暑汤’。”

      “送的哪是解暑汤,是来抢我那本《九章算术》的。”沈灼棠想起昨日萧灵溪闯祸后,谢砚之虽嘴上抱怨,却还是转身去皇后宫里替她赔罪,袖口沾着的绛色牡丹花瓣就是明证——那是皇后宫里独有的品种,定是他在皇后跟前站了许久,才沾到的,“皇后娘娘没罚她?”

      “罚了抄《女诫》十遍,结果她抄了两页就说‘手腕要断了’,哭着求皇后放她出来‘送赔礼谢罪’。”谢砚之端起那碗绿豆汤,喝了口又道,“今早皇后宫里的李嬷嬷特意来相府,说阿溪自己也做了赔礼,让我‘大人有大量,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他目光扫过案上那方锦盒,挑眉道,“这就是她的赔礼?”

      沈灼棠点头:“小太监说要亲手给表兄。”

      谢砚之打开锦盒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盒里铺着层月白锦缎,放着块绣得歪歪扭扭的帕子——本该绣并蒂莲的地方,绣成了两朵歪脖子菊花,花瓣张牙舞爪的,针脚粗得像麻绳,边角还漏了个大洞,角落用朱砂歪歪扭扭绣着个“溪”字,旁边画了个小太阳,想来是想显得喜庆些。

      “这手艺……”谢砚之捏着帕子,指尖划过那漏针的洞,忽然低笑出声,“比上次给阿棠绣的荷包,倒精进了些。”

      沈灼棠凑过去看,见帕子右下角还有行更小的字,挤在菊花叶子底下,像是怕被人看见——“谢大公子不许笑,再笑我就烧你书房”。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看来二公主是真怕你生气,连威胁的话都写得这么小声。”

      谢砚之将帕子叠好,放进自己的袖袋里,动作自然得像是在收寻常物件。“小孩子家家的,能有这份心就不错了。”他拿起那本《漕运志》,翻到夹着书签的一页,“对了,昨日跟你说的江南盐价波动的事,我算了算,这里面怕是有猫腻,等过几日得亲自去一趟。”

      沈灼棠刚要接话,院外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小太监慌张的尖叫:“公主!您慢点儿!那墙高,您别爬!”

      谢砚之和沈灼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这是……自己跑来了?”沈灼棠起身想往廊下走,却被谢砚之按住了手。

      “坐着吧,我去看看。”他把锦盒盖好,理了理衣襟,“免得她见了你,又要撒泼耍赖,说我欺负她。”

      刚走到廊下,就见萧灵溪正从海棠树后探出头来,身上穿着件鹅黄色宫装,裙摆沾着不少泥点,显然是从宫里一路跑过来的。她手里拎着个描金食盒,见了谢砚之,立刻把食盒往身后藏,脸颊憋得通红:“谢、谢砚之,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灼棠的!”

      谢砚之倚在廊柱上,目光落在她沾着草叶的发髻上——那支凤凰步摇的珠子都掉了一颗,斜斜地插在头发里,活像只歪脖子鸟。“哦?找灼棠做什么?”

      “我、我给她带了母后新做的绿豆糕!”萧灵溪梗着脖子,把食盒往前递了递,却不敢看谢砚之的眼睛,“灼棠呢?叫她出来!”

      “在里屋看书,怕是没空陪你胡闹。”谢砚之的目光扫过她手里的食盒,食盒边角磕掉了块漆,露出里面的木头原色,“你母后新做的绿豆糕,怎的装在御膳房的旧食盒里?”

      萧灵溪的脸“腾”地红了——这食盒是她从御膳房偷拿的,早上急着出门,忘了换个体面的盒子。“要你管!”她把食盒往廊下的石桌上一放,“反正赔礼送到了,谢大公子爱要不要!”说着转身就要跑,却没注意到石桌边缘有块松动的青苔,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扑去。

      “当心!”谢砚之眼疾手快,伸手捞住她的腰,掌心刚碰到那片鹅黄色的宫装,就觉得怀里的人猛地一僵。

      萧灵溪被他圈在怀里,鼻尖正好撞在他的衣襟上,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混着皂角的清爽——是谢砚之身上惯有的味道,不像宫里熏香那么腻,却让人心里发慌。她猛地抬头,正好对上他垂眸看来的目光,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竟像淬了晨露的湖面,亮得让她不敢直视。

      “放、放开我!”萧灵溪挣扎着要从他怀里跳出来,却不小心勾住了他的腰带,“刺啦”一声,腰带竟被她拽断了,穗子上的玉坠“啪嗒”掉在地上,滚到了廊下的阴影里。

      这下,两人都愣住了。

      萧灵溪看着手里攥着的半截腰带,又看了看谢砚之敞开的衣襟,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谢砚之弯腰捡起玉坠,见上面的络子被扯得散了线,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是舅母去年亲手编的络子,你说你,一来就毁我三样东西——孤本、腰带、还有……”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沾着泥的鞋尖上,“我这廊下的青苔,怕是也被你踩秃了。”

      “谁、谁让你站在这里挡路!”萧灵溪把腰带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就要跑,却没注意到刚才摔倒时崴了脚,刚迈出一步就疼得“哎哟”一声,单脚站在原地,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谢砚之看着她疼得皱成一团的脸,终究是没忍住,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谢砚之你混蛋!放开我!我是公主!”萧灵溪在他怀里挣扎得更凶,手脚并用地踢腾,却被他抱得更紧。

      “公主也不能崴着脚在泥地里蹦。”谢砚之径直往屋里走,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先去偏厅把鞋上的泥擦干净,再让灼棠给你看看脚踝。”

      萧灵溪被他抱在怀里,忽然就不闹了。她偷偷掀起眼皮,看着他线条清俊的下颌,看着他被风吹起的鬓发,忽然想起昨日母后说的话——“谢砚之这孩子,看着温和,实则心细如发,将来谁嫁了他,定是有福气的”。那时候她还撇嘴说“谁要嫁给他,天天对着账本过日子,闷都闷死了”,可此刻被他稳稳抱在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却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闷。

      进了偏厅,谢砚之把她放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转身让疏桐去拿伤药和干净的帕子。萧灵溪低着头,看着自己沾着泥的鞋尖,忽然小声问:“谢大公子,你……你不会告诉父皇吧?”

      “告诉皇上什么?”谢砚之端来盆温水,蹲在她面前,拿起帕子就要替她擦鞋,却被她猛地缩回了脚。

      “不许碰!我自己来!”萧灵溪抢过帕子,笨拙地擦着鞋上的泥,却越擦越脏,最后把帕子都染成了灰黑色。

      谢砚之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终是叹了口气,重新拿过一块干净的帕子,轻轻握住她的脚踝。他的指尖带着点凉意,触到她温热的皮肤时,萧灵溪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却被他按住了:“别动,擦不干净泥,回头磨破了皮更疼。”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上,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萧灵溪忽然觉得,这画面竟像话本里写的那样——温润公子替娇蛮小姐打理裙摆,只是这小姐……怎么看都是自己更像那蛮不讲理的恶霸。

      “那个……”萧灵溪忽然开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昨日撕了你的书,对不住。”

      谢砚之擦鞋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她时,眼底带着笑意:“只是对不住?”

      “我、我把赔礼带来了!”萧灵溪赶紧从食盒里拿出个锦盒,递到他面前,“这是我亲手绣的帕子,还有母后做的绿豆糕,都给你!”

      锦盒打开时,沈灼棠正好从里屋走出来,一眼就看见那块绣得歪歪扭扭的帕子——本该绣并蒂莲的地方,绣成了两朵歪脖子菊花,针脚粗得像麻绳,边角还漏了个大洞。

      谢砚之拿起帕子,却没像萧灵溪担心的那样笑出声,反而认真地抚平上面的褶皱:“针脚倒是比上次绣荷包时匀了些。”

      萧灵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

      “真的。”谢砚之把帕子折好,放进自己的袖袋里,又拿起块绿豆糕,放进嘴里尝了尝,“皇后娘娘的手艺还是这么好,就是糖放多了些。”

      “我就说甜了点,母后还说‘谢大公子爱吃甜的’!”萧灵溪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脸颊又红了起来,赶紧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

      沈灼棠在一旁看得清楚,见谢砚之拿起第二块绿豆糕时,悄悄往她这边递了递,眼底带着促狭的笑意。她忍着笑摇摇头,转身去取伤药:“二公主,我看看你的脚踝肿了没有。”

      萧灵溪这才想起脚踝的疼,刚要伸脚,却被谢砚之拦住了:“让疏桐来吧,男女授受不亲。”他说着,起身往窗边走,却在转身时,悄悄把那块绣着歪脖子菊花的帕子,从袖袋里拿出来,又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贴身的衣襟里。

      疏桐替萧灵溪检查脚踝时,她疼得龇牙咧嘴,嘴里却还逞强:“这点小伤算什么,上次我在猎场摔下马,比这疼十倍!”

      “猎场摔马?”谢砚之正在翻那本《漕运志》,闻言抬眼,“何时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就是上个月!”萧灵溪梗着脖子,“萧珩哥哥扶我起来的,他都没说什么!”

      “他是武将,我是文臣,心思没他粗。”谢砚之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批注,“你看,这里的盐价波动,若不是我仔细核对,差点就漏了。”他忽然看向萧灵溪,“做什么事都该仔细些,不然要吃大亏。”

      萧灵溪本想反驳,却见他指着账本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忽然想起昨日在御花园,见他教小太监算账,也是这样耐心的样子。她忽然觉得,这人板着脸说“仔细些”的时候,比父皇案头的青铜镇纸还让人安心。

      “对了,”萧灵溪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锦囊,递到谢砚之面前,“这个给你。”

      锦囊是用明黄色的绸缎缝的,上面绣着只歪歪扭扭的兔子,耳朵长到拖在了地上。“我、我听宫女说,带个兔子锦囊能安神,你总对着账本,肯定累得慌。”她把锦囊往他手里一塞,“不许扔!不然我……我就把你账本上的数字全改了!”

      谢砚之捏着那个锦囊,指尖能摸到里面装着的香料,是宫里特制的安神香。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见她在御花园喂兔子,冻得鼻尖通红,还说“兔子最乖,比人懂事”。原来她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不扔。”他把锦囊放进袖袋,声音温和了许多,“我收着。”

      萧灵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被点燃的小灯笼。

      偏厅里的阳光渐渐暖了起来,蝉鸣声从院外传来,带着夏日特有的慵懒。萧灵溪坐在软垫上,看着谢砚之低头看账本的样子,看着他偶尔皱眉思索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入伏的午后,好像也没那么热了。

      谢砚之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望过来,正好撞进她来不及躲闪的眼里。四目相对的瞬间,萧灵溪像被烫到似的猛地转过头,心脏却“砰砰”跳得厉害,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她偷偷想,下次绣锦囊,一定要绣只好看点的兔子,比这只耳朵拖到地上的强。

      窗外的海棠树被风吹得沙沙响,谢砚之低头看着账本,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衣襟里的帕子硌着胸口,像揣了块暖融融的小太阳,连带着那些枯燥的数字,都好像变得有趣了些。

      他忽然想起方才萧灵溪说“萧珩扶我起来的”,心里竟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下次她再摔着,他想自己扶。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他是文臣,她是公主,本就该恪守礼数。可指尖触到袖袋里那个绣着歪兔子的锦囊,却又觉得,或许……偶尔破一次例,也无妨。

      日头渐渐偏西,萧灵溪的脚踝涂了药,疼减轻了些,却赖在偏厅不肯走,一会儿说“绿豆糕还没吃完”,一会儿说“谢大公子的账本看着有趣”,实则是想多待片刻。

      谢砚之也不催,只是翻账本的间隙,会偶尔问她一句:“这道算题,你会解吗?”

      萧灵溪哪里懂什么算题,却硬着头皮说:“这有何难!不就是鸡兔同笼吗?我用脚指头都能算出来!” 说着还真抬起脚,却忘了脚踝刚涂了药,疼得“嘶”了一声,赶紧把脚缩回去,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谢砚之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样子,忽然觉得那本《漕运志》上的数字都活了过来,带着点像绿豆糕那样的甜。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她续了杯凉茶:“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夕阳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把两人的衣角轻轻叠在一处。萧灵溪捧着茶杯,偷偷看谢砚之翻账本的手——他的手指很长,翻页时带着种说不出的好看,不像萧珩哥哥那样骨节分明带着薄茧,而是温润的,像她案头那方用了多年的暖玉。

      “时候不早了,”谢砚之忽然合上书,“我让小厮送你回宫,免得皇后娘娘担心。”

      萧灵溪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硬:“谁、谁要你送!我自己能走!” 说着就要起身,却被他按住肩膀。

      “脚踝还肿着,别逞强。”他转身叫疏桐备车,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我送你到宫门口。”

      马车里铺着软垫,萧灵溪缩在角落,看着谢砚之坐在对面翻着本《算经》,忽然觉得这马车走得太快了。她偷偷从袖中摸出个小玩意儿——是颗用红绳串着的玉兔子,本来是昨日想塞给他的,却被吓得忘了。

      “这个……”她把玉兔子往他面前推了推,“算、算谢礼,谢你今日没骂我。”

      谢砚之捏起那只玉兔子,雕工不算精细,兔子的耳朵还歪了点,却透着股憨态。“这是你自己雕的?”

      “才不是!”萧灵溪梗着脖子,“是、是御花园的老工匠雕的!” 其实是她前几日偷偷拿父皇的边角料,磨了半天磨出来的,手上还被划了道小口子。

      谢砚之没拆穿她,把玉兔子放进袖袋,正好碰到那方绣着歪脖子菊花的帕子,硬硬的边角硌着掌心,却暖得人心里发颤。“回去记得让宫女给你换药,别沾水。”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时,暮色已经漫了上来。萧灵溪跳下车,脚刚沾地就疼得趔趄了下,谢砚之伸手想扶,却在指尖快要碰到她时收了回来,只站在车边说:“进去吧。”

      “谢、谢砚之!”萧灵溪忽然回头,脸颊在暮色里泛着红,“明日……我再给你送绿豆糕!”

      谢砚之看着她一瘸一拐跑进宫门的背影,鹅黄色的宫装像朵被风吹走的小黄花,忽然笑了。他从袖袋里摸出那只歪耳朵玉兔子,对着暮色看了许久,直到天边最后一点霞光褪去,才转身吩咐小厮:“回府。”

      回到书房时,夜露已经打湿了窗棂。谢砚之从衣襟里掏出那方帕子,就着烛火展开——歪脖子菊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鲜活,漏针的地方像个小小的月牙。他忽然想起萧灵溪说“用脚指头都能算”时的样子,忍不住用指尖轻轻戳了戳那朵菊花,像在戳她红扑扑的脸颊。

      案头的《九章算术》还摊着,被撕坏的书页像只受伤的蝴蝶。谢砚之找来浆糊,小心翼翼地把书页粘好,粘到“方程章”时,忽然想起萧灵溪说“鸡兔同笼用脚指头算”,便提笔在空白处写了行小字:“阿溪说,脚指头亦可算,或更准。”

      写完才觉不妥,想涂掉,指尖落在纸上,却想起她塞玉兔子时慌张的眼神,终究是没舍得。他把帕子折成小小的方块,夹进那本粘好的《九章算术》里,又把玉兔子系在书脊上,歪耳朵对着烛光,像在偷偷笑。

      窗外的蝉鸣渐渐歇了,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敲在夏夜的心上。谢砚之靠在椅上,看着那本夹着帕子的书,忽然觉得,被撕坏的孤本,拽断的腰带,踩秃的青苔,都像这入伏的夏夜一样,带着点让人欢喜的乱,和藏不住的甜。

      而宫里的萧灵溪,正趴在窗台上,看着天边的月牙傻笑。贴身宫女问她“明日真要再送绿豆糕?”,她把脸埋进枕头里,闷闷地说:“要送!还要……还要绣只好看的兔子帕子!”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轻轻晃,像把两人没说出口的心思,都晃成了温柔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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