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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陆宅的清晨,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清冷。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几何形的光斑,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寂寥。餐厅里,陆念微安静地坐在特制的高脚椅上,小口吃着育婴师准备的营养米糊。她穿着柔软的粉色连体衣,乌黑的头发被细心地梳成两个小揪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酷似沈微的、沉静的眼睛。
陆沉舟坐在主位,面前是几乎未动的早餐和摊开的平板电脑。他的目光落在财经新闻上,心思却难以集中。管家放轻脚步走过来,低声汇报:“先生,王医生上午十点过来给念微小姐做例行检查。”
“嗯。”陆沉舟应了一声,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对面的女儿。念微正用小手笨拙地抓着硅胶勺子,试图自己喂一口米糊,结果糊糊蹭到了脸颊上。育婴师立刻要帮她擦拭,陆沉舟却鬼使神差地抬了下手,示意育婴师停下。
他放下平板,拿起自己餐盘旁一张柔软的餐巾,站起身,走到念微身边。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念微仰起小脸,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懵懂的疑惑看着他。
陆沉舟的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他弯下腰,用那张素白的餐巾,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擦掉念微脸颊上的米糊。他的指尖隔着薄薄的纸巾,能感受到女儿皮肤温软的触感。
“脏了。”他低声说,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少了平日的冷硬。
念微眨了眨大眼睛,没有躲闪,反而伸出沾着一点米糊的小手,轻轻抓住了陆沉舟擦拭她脸颊的手腕。那微弱的、带着奶香和食物气息的触碰,像一片羽毛拂过冰面。
陆沉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立刻抽回手,只是任由那只小小的手抓着他的手腕。他看着女儿那双酷似沈微的眼睛,此刻里面映着他有些无措的倒影。一种极其陌生、又极其酸涩的暖流,悄然划过他冰冷的心湖。
“爸爸……”念微含糊地发出两个音节,小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专注地看着他。
陆沉舟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最终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生疏的温和,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念微的小手背:“吃吧。”
他收回手,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平板,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一点温软湿润的触感。他端起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例行检查很顺利。王医生对念微的恢复状况表示满意:“念微小姐很坚强,发育指标虽然还落后一些,但都在稳步追赶。陆先生,孩子需要的不只是最好的医疗和营养,更重要的是陪伴和互动,这对她的心理和认知发育至关重要。”
陆沉舟沉默地听着,目光落在检查床上正被育婴师穿衣服的念微身上。她的小手好奇地摸着听诊器冰凉的金属头。
“知道了。”他沉声应道,没有多余的话,但王医生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他沉寂的心湖。
几天后,一个周末的下午。
陆宅花园里阳光正好。育婴师陪着念微在柔软的草坪上玩一个色彩鲜艳的软球。念微还走不太稳,追着滚动的球摇摇晃晃,发出细碎的、带着奶气的笑声。
陆沉舟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看着下面那一小片充满生机的画面。女儿的笑声,微弱地透过隔音良好的玻璃传来,像遥远的风铃。他看着念微跌倒,又自己笨拙地爬起来,小脸上没有哭闹,只有一种懵懂的坚持。那小小的、努力的身影,莫名地牵动着他。
他放下手中的文件,鬼使神差地走出了书房,下了楼,穿过安静的回廊,走向花园。
他的出现让育婴师有些意外,连忙抱起念微:“先生。”
念微看到陆沉舟,眼睛亮了一下,在育婴师怀里扭动着小身子,朝着陆沉舟的方向伸出两只小手,含糊不清地:“爸……爸……抱……”
陆沉舟的脚步停在几步之外。他看着女儿伸出的、带着渴望的小手,看着她那双酷似沈微的眼睛里闪烁的、纯粹的期待。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走上前,从育婴师手中接过了那个柔软温热的小身体。
念微一到他怀里,立刻像只找到巢穴的小鸟,满足地将小脑袋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小手紧紧抓着他昂贵的衬衫前襟,小鼻子还无意识地嗅了嗅,似乎找到了某种安心的气息。她甚至放松地蹭了蹭,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陆沉舟的身体在女儿完全依赖的拥抱里,从最初的僵硬,到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放松下来。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让念微靠得更舒服些。阳光暖暖地洒在他们身上,女儿身上淡淡的奶香混合着青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暖意,伴随着尖锐的刺痛,悄然包裹了他。他低下头,看着女儿安然闭上的眼睛(玩累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抱着她,在花园里慢慢地踱步。阳光将一大一小两个影子拉得很长。育婴师安静地跟在几步之外。陆沉舟没有说话,只是感受着怀里这份沉甸甸的、鲜活的生命重量。这是微微用命换来的。这个认知依旧带着尖锐的痛楚,但此刻,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那痛楚里似乎掺杂了一丝……微弱的暖意?或者说,一种无法推卸、却也开始悄然扎根的责任感?
“香……”念微在他怀里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声,小脑袋又往他颈窝里埋了埋,像是在确认这份让她安心的气息。
陆沉舟的脚步顿了一下,抱着女儿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一分。他抬头望向远处湛蓝的天空,眼神复杂难辨。
深山的囚笼里,“林晚”的生活依旧是一片死水般的空白。
她被护工推着,在疗养院内部有限的、被严格监控的路径上“散步”。路线是固定的,景色是重复的。她安静地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美丽人偶。
今天,护工推着她经过那条熟悉的走廊。走廊尽头,那间放着黑色三角钢琴的房间,门依旧虚掩着。
轮椅平稳地滑过门口。
这一次,“林晚”空洞的目光,甚至没有一丝偏移。那架钢琴仿佛只是走廊里一件普通的摆设,引不起她丝毫的兴趣。她像一个被彻底格式化的程序,对预设路径之外的一切刺激都失去了反应能力。
护工推着她继续前行,进入一个布置得如同高级会客室的房间。这里有时会播放一些轻柔的背景音乐,据说是为了“舒缓情绪”。今天播放的是一首旋律舒缓、节奏简单的钢琴练习曲。
护工将她安置在靠窗的舒适单人沙发里,给她盖好薄毯,然后安静地退到一边。
“林晚”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目光投向窗外一成不变的山景,眼神空洞。
轻柔的钢琴曲在房间里流淌,音符如同溪水般滑过空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沙发上的“林晚”,放在薄毯上的、一直安静交叠的双手,其中右手的食指,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那颤动非常细微,如同蜻蜓点水,转瞬即逝。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窗外,仿佛那一下微小的神经反射与她本人毫无关系。连一直观察着她的护工,都没有捕捉到这一瞬间的异常。
只有那根指尖,在无人察觉的毯子下,仿佛残留着一点极其微弱的、属于身体本能的记忆碎片,被熟悉的音符短暂地、无意识地唤醒,又迅速沉入更深的、被药物和洗脑构筑的黑暗深渊。
音乐依旧在播放,房间里一片宁静。囚笼内外,时间在各自绝望或沉重的轨道上,无声地碾压而过。陆宅花园里那片刻的暖阳,无法穿透深山的浓雾;而囚笼里那微不可查的指尖颤动,也传递不到千里之外那个抱着女儿、心绪复杂的男人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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