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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好
她眨了眨眼,好像需要时间确认眼前的人是谁。
“……姐姐?”声音嘶哑。
沈弋倾身靠近一些:“嗯。”
宋乘月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突然挣扎着要坐起来。动作牵动了输液管,针头处回血了一小段。
“别动。”沈弋按住她的肩膀,“你需要躺着。”
“手机……”宋乘月没理会她的阻止,眼睛急切地扫视四周,“我的手机……电脑……”
“在这里。”沈弋从包里拿出她的手机,递过去。
宋乘月颤抖着手解锁屏幕,点开编曲软件的云端备份——空的。
最近一次同步是三天前。
她退出,又点开本地文件,那个她熬了一夜的文件,修改时间依然停留在昨晚。
她盯着那个时间,眼睛一点点红了。
沈弋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咬着嘴唇,看着她用力眨眼想把眼泪憋回去,看着她最终没憋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滚出来,砸在手机屏幕上。
“没了……”宋乘月的声音带着哭腔,“都没了……我改了一晚上……都没了……”
沈弋没有说话。
她站起身,走到病床边的小柜子旁,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
宋乘月没接。她只是低着头,肩膀轻轻颤抖,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沈弋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然后,做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她伸出手,用纸巾轻轻擦掉了宋乘月脸上的泪。
动作很轻,很笨拙。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宋乘月愣住了,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她。
四目相对。
沈弋看到她眼里那种混合着脆弱、委屈、不甘和绝望的情绪,共情一样,心尖发酸。
她收回手,坐回椅子上,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打开自己的包,拿出了平板电脑和电容笔。
“你说。”沈弋的声音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我记得多少,就记多少。”
宋乘月呆呆地看着她。
沈弋已经打开了绘画软件,新建了一个空白画布。她把平板转向宋乘月,笔握在手里,坐姿端正,透着利落自信。
“主旋律是什么调性?”沈弋问,目光落在平板上,“和弦走向呢?”
宋乘月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眼泪又涌了上来,但这次,她用力擦掉了。
她的声音还是哑的,但语速渐渐快起来,“前奏是钢琴单音,很干净的那种……然后加入弦乐铺底,但音量要压得很低……”
沈弋的手指在平板上移动。
她不懂乐理,不懂和弦标记,但她会画画。
她画了一条线,代表旋律的走向。在不同的段落标注颜色,代表情绪的变化。用箭头表示转折,用星号标记重点。
她画得很快,线条干净。
宋乘月看着那个逐渐成型的曲画,看着那些只有她们能理解的标记,语速越来越快。她回忆着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她反复打磨过的转音。
说到某个段落时,她突然停顿了。
“这里……”她轻声说,“这里我想表达的是……那种感觉……”
她抬起眼,看向沈弋。
沈弋也抬眼看她。
隔帘外,急诊室的嘈杂依然如背景音般持续。但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时间仿佛又一次凝固了。
“就是你直播的时候……”宋乘月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那种特别安静,但又特别有生命力的感觉。好像全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你,和你手里的笔。”
沈弋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
“我就想,”宋乘月继续说,眼泪又涌上来,但这次她没擦,任由它们流,“如果音乐能表达出那种感觉,该多好。”
沈弋没有说话。
她低下头,看向平板上的画。那些原本于她而言有些抽象的线条走势,突然简明多了。沈弋想起了杰克种下的魔豆生长的画面,那种激昂的、冲入九霄的破竹之势,和豌豆尖儿突破高空的云层时缓缓抬起的头。
豌豆尖儿是柔软的,对生命而言,勇往直前和温柔可爱并不冲突。
“姐姐,”宋乘月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我本来要去找你的……”
沈弋抬起眼。
“我那天早上从你家回去,就想,”宋乘月的声音断断续续,高烧让她的思维有些混乱,“就想把歌改好……然后……再来找你……”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把话说清楚:“可是歌没了。”
沈弋静静地看着她。
宋乘月的眼泪又掉下来,没头没脑的说了句,“我得变得好一点、才能……”
后面的话没说完。她又开始咳嗽,剧烈的咳嗽,咳得整个人蜷缩起来,输液管剧烈晃动。
沈弋站起身,按了呼叫铃。然后她坐到床边,伸手轻轻拍着宋乘月的背。
动作依然有些僵硬,但比刚才熟练了一点。
护士很快来了,检查了情况,调整了药液。咳嗽渐渐平息,宋乘月又陷入了昏睡。只是这一次,她的眉头不再紧锁,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一些。
沈弋重新坐回椅子上。
她看着那副没完成的话,看了很久。然后她拿起笔,在右下角,很轻地写下一行小字:
“不必变得更好。这样就好。”
写完,她锁屏,把平板放回包里。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夏燃的语音通话请求。
沈弋看了一眼病床上熟睡的宋乘月,起身走到隔帘外,接起电话。
“喂?”
“沈弋!”夏燃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你在哪儿呢?直播没开,消息也不回,出什么事了?”
“在医院。”沈弋的声音压低。
“你病了?!”夏燃的音量陡然升高。
“不是我。”沈弋顿了顿,“是,邻居。发烧送来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邻居?”
“……嗯。”
夏燃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严重吗?”
“高烧,低血糖,现在在输液。”
“需要帮忙吗?我过去?”
“不用。”沈弋说,“快好了。”
“那行。”夏燃的语调恢复了平时的轻快,“那你忙完早点休息。项目的事不急,明天再说。”
“好。”
挂断电话,沈弋转身准备回隔间,却看见宋乘月的手机在床头柜上亮了起来。
屏幕上来电显示:姜添采。
沈弋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宋乘月睡得很沉,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手机,走到病床边,轻轻推了推宋乘月的肩膀。
“电话。”沈弋说,“要接吗?”
宋乘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看手机屏幕,点了点头。
沈弋帮她接通,把手机放到她耳边。
“喂……”宋乘月的声音依然嘶哑。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沈弋听不清。但她看见宋乘月的眉头皱了起来。
“明天下午三点?”宋乘月断断续续地说,“我可能去不了了。”
“在医院,发烧。”
“嗯,没事,不用过来。”
“demo我晚点发你。”
挂断电话,宋乘月把手机扔在一边,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沈弋看着她:“明天有重要工作?”
宋乘月没睁眼,只是点了点头。“和平台制作人见面,讨论一下新歌。”
“必须去?”
“……嗯。”宋乘月的嘴唇抿紧了,“Ghost的考核很重要。”
沈弋没再说话。她坐回椅子上,目光落在宋乘月手背的输液针上。那里的皮肤已经有些发青。
过了一会儿,护士过来换药。换完药,她看了一眼监护仪的数据,对沈弋说:“体温开始降了,38.5度。再观察两小时,如果稳定,可以带她回家休息。”
沈弋点头:“谢谢。”
护士离开后,宋乘月又睡着了。
沈弋坐在椅子上,看着药液一滴一滴地落下。时间过得很慢,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了。她拿出手机,开始看夏燃发来的参考图。
但她看了很久,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的注意力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病床上的人。
飘向那张苍白的脸,那湿漉漉的睫毛,那干裂的嘴唇。
飘向刚才宋乘月说的那些话。
“我得变得好一点,才能……”
才能什么?
沈弋不知道。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想知道。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赵心仪。
赵心仪:老板,需要我送什么东西到医院吗?
沈弋看着这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停留。
赵心仪总是这样。敏锐,体贴,在她需要之前就想到。
她回复:不用,谢谢。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早点休息。
发送出去后,她锁屏,把手机放回口袋。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夜色深沉。
医院后院的树影在夜风里轻轻摇晃,远处城市的光晕染亮了半边天空。这个城市从不真正入睡,总有人在某处醒着,忙碌着,挣扎着,或期待着。
就像此刻的她,和身后病床上的人。
沈弋回过头。
宋乘月侧躺着,脸埋在枕头里,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着被单的边缘。睡姿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沈弋走回床边,轻轻把被单从她手里拉出来,掖好被角。动作很轻,很小心。
然后她重新坐下,闭上眼睛。
药液一滴,一滴,一滴。
时间缓慢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沈弋感觉到有人碰了碰她的手。
她睁开眼。
宋乘月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看着她,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很亮。
“姐姐。”她的声音还是很哑,但清晰了一些,“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沈弋摇了摇头:“我不困。”
宋乘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小声说:“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沈弋看着她,没说话。
“我保证,”宋乘月继续说,眼神认真,嘴角弯起狡黠的弧度,“这是最后一次!”
“不需要保证。”
宋乘月愣住了。
沈弋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渐亮的天色。“生病不是你的错。”她的声音很平静,“不需要为这个道歉。”
宋乘月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她只是看着沈弋的侧脸,看着阳光一点点爬上她的睫毛,在那里镀上一层很淡的金色。
然后她笑了。
“姐姐。”她又叫了一声。
“嗯。”
“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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