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耳机分你一半

　　北京九月的风，带着北方特有的干燥和爽利，吹过清华园古朴的红砖绿瓦，也掠过北航校园里充满现代感的银色建筑。两所顶尖学府，相隔十几公里，却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清华园·高压旋涡**

　　陆沉的名字，在清华园的新生名单里依旧带着光环。省探花，放弃MIT的光环（或者说“争议”），让他甫一入学就备受瞩目。他选择了竞争最激烈的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姚班），课程表排得密不透风，从清晨到深夜，几乎被代码、算法和晦涩的理论填满。

　　压力如同无形的巨手，时刻挤压着他。同班的同学皆是来自全国各地的顶尖天才，稍有不慎就会被甩开。他习惯了高效，习惯了掌控，但在这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力不从心”的焦灼。尤其是当左耳在长时间的专注和嘈杂的实验室讨论后，传来持续不断的嗡鸣和听力模糊时，那种失控感会成倍放大。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耳后那个小小的骨传导耳机。黑色的机身贴合着皮肤，冰凉而沉默。只有在夜深人静，他点开那个加密的音频文件夹，戴上耳机，听着里面存着的、属于林晚的呼吸声或几句简短的鼓励语音时，那份焦躁才会稍稍平息。

　　手机震动，屏幕亮起，是母亲沈静仪的越洋电话。

　　陆沉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走到宿舍阳台，关上门，才接起。

　　“阿沉，开学还顺利吗？”沈静仪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听不出情绪，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关怀。
　　“嗯。”陆沉的声音平淡无波。
　　“姚班的压力不小吧？听说你们班有个叫陈思源的，是国际奥赛金牌得主？还有李家的女儿李薇，也在你们班？她父亲是信科集团的董事，和你父亲也认识……”沈静仪状似无意地提起。
　　“母亲，您有什么事？”陆沉直接打断她铺垫的“社交指南”。
　　沈静仪沉默了几秒，语气转冷：“听说你和林晚，还是每天联系？阿沉，我以为高考后那场闹剧，足以让你认清现实。清华和北航，虽然都在北京，但圈子天差地别。她的专业，她的背景，注定无法融入你的世界。不要再浪费时间在一些……无谓的人和事上。多和思源、李薇这样的同学交流，对你未来的发展才有帮助。陆氏在北京的资源，也需要你开始经营……”

　　“我的时间如何分配，未来如何发展，不劳母亲费心。”陆沉的语气冰冷如霜，“至于林晚，她是我选择的未来，不是‘无谓的人’。如果您没有其他事，我挂了，还有实验报告要写。”他毫不犹豫地掐断了电话，将手机丢在桌上，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沈静仪的手，即使隔着半个地球，依旧想伸进他的生活，精准地拨弄着她想要的轨迹。这种无处不在的控制欲，让他窒息。

　　**北航·崭新的翅膀与无声的壁垒**

　　北航的校园，充满了工科院校特有的硬朗和活力。林晚学的是飞行器设计与工程，课程同样繁重，大量的力学、空气动力学图纸和复杂的计算，让她这个物理弱项的学生倍感吃力。但不同于高中时的压抑，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新奇和充满挑战。她像一块干涸的海绵，努力吸收着知识。

　　然而，融入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一次专业导论课的小组讨论。林晚认真听着组员的发言，努力跟上思路。但当一个语速极快的男生阐述他的想法时，背景杂音（旁边小组的讨论声、空调的送风声）让他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林晚的左耳努力捕捉着关键词，但信息还是断断续续。

　　“林晚，你觉得这个思路怎么样？”组长突然点名。
　　林晚心里一慌，她没听清刚才完整的讨论链条，只能根据捕捉到的几个词和图纸上的内容，谨慎地发表了一点看法。
　　“啊？不是吧？”刚才语速很快的男生皱起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我们刚才明明说的是优化翼型降低诱导阻力，你怎么扯到结构强度上去了？没听清就说没听清嘛，不懂装懂可不好。”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一下，几道目光落在林晚身上，带着探究和些许尴尬。

　　林晚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巨大的窘迫感让她几乎抬不起头。她不是不懂装懂，她是真的……没听清。左耳在嘈杂环境下的辨别能力，是她一直努力克服却始终存在的短板。

　　“抱歉，”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声音尽量平稳，“刚才环境有点吵，我没听清你后面关于诱导阻力的具体优化方案。能麻烦你再简要重复一下关键点吗？”

　　她的坦诚和镇定让那个男生愣了一下，组长也赶紧打圆场：“哦哦，没事没事，小杨你再简单说说重点。”讨论继续，但林晚能感觉到，那道无形的壁垒似乎又加厚了一层。在天才云集、竞争激烈的环境里，任何一点“不同”都可能被放大。

　　**骨传导里的“充电站”与周屿的警报**

　　夜晚，是两人珍贵的“连线”时间。通常是在图书馆闭馆后，宿舍熄灯前。

　　陆沉会走到清华空旷的操场边，戴上黑色的骨传导耳机。林晚则窝在北航宿舍楼下的长椅上，戴上白色的那一只。手机连接着耳机，不需要视频，只需要听到对方的声音。

　　“今天怎么样？”陆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透过骨传导清晰地传来，仿佛就在她耳边低语。
　　“画图画到眼瞎。”林晚的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向他抱怨着复杂的翼型曲线，“你呢？姚班的大神，是不是又在解什么世界难题？”
　　“被一个NP问题卡住了，头发快薅没了。”陆沉难得地开起玩笑，低沉的笑声震得林晚耳廓微微发痒，带着奇妙的安抚力量。
　　他们分享着课堂的趣事（林晚隐去了小组讨论的不快），吐槽着食堂的饭菜，聊着对新城市的感受。有时只是沉默，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对方那边细微的背景音——清华操场的风声，北航宿舍楼下的虫鸣，还有彼此清浅的呼吸。

　　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像黑暗中的充电站，驱散了一天的疲惫和孤独，也暂时屏蔽了沈静仪带来的阴霾和林晚遇到的壁垒。骨传导耳机隔绝了外界的杂音，只留下对方最清晰、最贴近的声音，如同最温暖的拥抱。

　　然而，平静很快被打破。

　　一天深夜，陆沉刚结束和林晚的通话，周屿的紧急电话就打了进来，语气凝重：
　　“沉哥！出事了！我刚黑进……呃，不是，我是说我刚从一个‘特殊渠道’听说，沈阿姨最近在接触国内几家顶尖的助听器和人工耳蜗公司！好像在打听什么‘定向资助’项目，但条件极其苛刻，绑定了一大堆霸王条款，还要求受助者签署长期的‘服务协议’，几乎等于卖身契！我怀疑……她是冲着林晚去的！”

　　陆沉的心猛地一沉！沈静仪果然没放弃！硬的不行，就利用林晚最迫切的需求下手！用最先进的听力技术作为诱饵，捆绑上足以束缚她一生的枷锁！

　　“我知道了。”陆沉的声音冰冷，“帮我盯紧点，有任何具体动向立刻告诉我。”

　　挂掉电话，陆沉站在清华寂静的夜空下，寒意刺骨。沈静仪的手，比他想象的伸得更长，也更毒。这场无声的战争，远未结束。

　　**听力阴影的扩散与初雪的秘密**

　　清华的期中考试周，压力如同实质。陆沉连续熬了几个通宵，精神高度紧张。考《高级算法》那天，考场异常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监考老师用清晰但平板的语调宣读着最后一道大题的补充要求。题目本就艰深，补充要求更是关键。陆沉集中精神听着，但左耳传来的声音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关键的信息点如同水中的游鱼，怎么也抓不住！他下意识地侧过头，想用右耳听得更清楚些。

　　这个动作引起了监考老师的注意：“那位同学，请不要左顾右盼！”

　　陆沉心里一紧，只能强迫自己坐正，努力分辨着那模糊的声音。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最终，他只能凭感觉和对题目的理解，硬着头皮去答。结果可想而知，这道至关重要的题目，他答偏了核心要求。

　　成绩出来，这门他原本最有把握的课，竟然只拿了中等偏下的分数！这在姚班，几乎等同于失败。

　　巨大的挫败感和对左耳听力的恐慌瞬间攫住了陆沉。他独自一人走到空旷的紫荆操场，冬日的寒风凛冽。他摘下左耳的骨传导耳机，第一次在白天，在清醒的状态下，尝试着用左耳去倾听这个世界。

　　风声呼啸而过，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从远处传来，自行车驶过的铃声……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棉絮，混沌、遥远、缺乏层次和清晰度。他捂住右耳，左耳的世界变得更加模糊不清，只有一片空洞的嗡鸣。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的骄傲，他的未来，他的承诺……难道都要被这只逐渐失去声音的耳朵拖垮吗？

　　就在这时，一片冰凉的东西轻柔地落在他的鼻尖。

　　陆沉抬起头。

　　灰蒙蒙的天空中，细小的、洁白的雪花，正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这是北京今冬的第一场雪。

　　他怔怔地看着雪花飘落，鬼使神差地，他拿出手机，点开录音功能，将麦克风对准了飘雪的天空。然后，他戴上骨传导耳机，点开了那个置顶的联系人——林晚。

　　电话接通，林晚轻快的声音传来：“喂？陆沉？怎么这时候打来？没课吗？”
　　陆沉没有回答，只是将手机高高举起，让耳机里清晰地录下雪花簌簌飘落的声音，还有他这边空旷操场上寂寥的风声。

　　“听见了吗？”过了许久，陆沉才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脆弱，“北京……下雪了。”

　　耳机那头，林晚安静了几秒。她清晰地听到了那独特的、透过骨传导传来的落雪声，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声音里那不同寻常的情绪。她没有追问，只是温柔地、清晰地回应：
　　“嗯，听见了。下雪的声音……很安静，也很美。”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抚慰人心的暖意：
　　“陆沉，无论世界多么喧嚣，或者多么安静，”
　　“我在这里，听得见你。”

　　雪花无声地落在陆沉的肩头，融化，带来一丝凉意。但耳机里传来的，林晚那清晰而坚定的声音，和她话语中蕴含的无限理解与包容，却像一股暖流，缓缓注入他冰冷恐慌的心田，暂时驱散了那片浓重的阴影。

　　他握紧了手机，仿佛握住了黑暗中的光缆。左耳的嗡鸣似乎还在，但至少在这一刻，他右耳听到的她的声音，是这初雪世界里，最清晰、最温暖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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