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棠

　　“姑姑，请。”
　　谢宣微一颔首，迈步站定门前。
　　飘摇于侧的竹青倩影裙摆微偏，旋即轻移莲步跨越门槛，拢袖径直入内。
　　门扇关拢一刹，她已行至厅中，而后轻摆纤腰，福身见礼。
　　谢琤倚坐紫檀八仙桌旁，正偏目侍弄着案上叶片茂盛的兰花，良久才悠悠开口：“去将剪子拿来。”
　　绿绮垂眸应是，旋身步往博古架前，从屉中取来一把形状圆润、塑有棠花的银剪，而后抬目视往桌上兰花：“可需奴婢代为修剪？”
　　“说笑了。你是陛下的女官，怎能来伺候我。”谢琤从她手中接过银剪，佩有扳指的拇指微曲，抵上镂刻海棠之处，又以手背拨开如花四绽的针状长叶，刀片随即探入盆内，利落削去其间一匹枯叶，“宫中近况如何？”
　　“……殿下平安抵达岭南，陛下龙颜大悦。”她絮絮言罢，末了又迟疑道，“只是……陛下似乎，对奴婢起了疑心。”
　　谢琤腕骨微顿，转而曲指轻拢掌中墨绿长叶，扬唇轻笑：“……意料之中。既能坐上那个位置，殊与他……便不会是蠢人。”
　　他徐徐搁下掌中银剪，暧昧语调荡然无存：“你是蓬莱宫女官之首，照看陛下起居乃是职责之内，万事把握好分寸，莫要叫他逮着尾巴便是。至于疑心……天家人，又有哪个是省油的灯，纵是没有此事，他也未必全然信你。今日过后，你不必再来寻我，时机到了，他心中疑虑自会消解，且走一步看一步罢……还有何事？”
　　绿绮垂目思忖片刻，欲言又止：“最近，倒也确实有一事，太医院……”
　　“许太医……了？！”明松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又往自己颈上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他前些日子不还活蹦乱跳的么？”
　　白澍神情恹恹地斜倚座上，一派懒散姿态，目光缀着明松绕了许久，才不紧不慢道：“……谁知道呢，兴许是乐极生悲也说不定啊。”
　　明松煞有其事地点头，顺着胸膛道：“怪不得总说什么‘喜怒不形于色’呢，如今瞧来，似乎也确实有几分道理在上面……只是，这也太突然了些。”
　　却听他幽幽出声：“圣心不是你我可以随意揣度的，且做好自己分内之事罢。”
　　饶是明松再迟钝，也终于听出几分言外之意，当即闭紧嘴巴，重又回身捣药去了。
　　白澍浑不在意地抬掌掩唇，口中呵欠连天，旋即悠然塌下双肩，伏桌阖目打盹。
　　春光微寒，攀窗棂翻倒入室，沙沙细响骤然收止，砚上乌墨乘势漾开稠稠一涟。
　　萧姝搁下墨锭，转而拢紧肩上狐裘，无知无觉间神思也渐远。
　　自他服用虎狼之剂以求提神过后，就再没能睡得一个安稳觉，甫一阖眸便窥得满目光怪陆离之景，更有他毒过、杀过的恶鬼寻上门来，欲挟他往阴曹地府，叩十殿阎罗。
　　直至那晚白澍替他缓解，才阴差阳错的叫他一连睡了两夜安稳觉，仿佛满腹郁气皆随之一并放空，除却筋骨酸软发胀，其余各处俱觉爽利。
　　一枕黑甜的滋味过于美妙，宛若一羽鸿毛搔刮在心，催得他不能自已地反复回想、食髓知味。
　　思及此处，萧姝愈觉头疼难忍，胸中也惊悸不安，继而熛起一场毒燎虐焰，咬牙切齿间双目也红透，不禁越发憎恶起那不长眼睛的许青来，只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至死，再曝尸荒野任野狗鹫鸟分食才好。
　　他长眉紧蹙，指节抵在额角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揉按，良久才执笔垂眸，重又赴往满桌文牍。
　　惊蛰春蒐乃是传统，自大梁建国而有之，祭拜天地亦包括其间，是万万马虎不得的。
　　晌午过后，萧姝才堪堪披阅毕奏折，正欲和衣小憩片刻，忽听得绿绮来报，原是白太医过来请脉，抬眸再瞧更香，这才惊觉已近申时。
　　白澍甫一入殿，便见他昏昏欲睡地歪在罗汉榻上，心下登时了然，低眉顺眼地请罪：“臣不知陛下要歇晌，扰了陛下清梦……还请陛下责罚。”
　　萧姝轻巧摆手：“无碍。”便又将腕子递至他面前。
　　白澍照例望闻问切，而后倏地跪在榻前，双膝结结实实着地，却不发出半点声响。
　　萧姝见此眼皮微抬，慢悠悠开口：“好端端的，跪朕作甚。”
　　他斜身支颐罗汉榻上，眉间倦意绵绵，咬字因此含糊不清，吐露唇际的话音便也染上温度，透出十足十的朦胧暧昧。
　　“臣入太医院前，曾在东都医署任职过几年，学得一手导引按跷之术。”白澍低垂头颅，脊背也温顺地塌下，“方才臣听陛下说，觉着肩、腰酸痛不适，头也眩晕发胀……臣斗胆作毛遂自荐，若陛下愿信任于臣，臣可为陛下按摩穴位、疏通经络，好替陛下分去一份忧愁。”
　　萧姝闻言轻笑：“话已至此，朕若拒绝，倒是显得不近人情了。平身吧，白太医且说说看，朕现在是该坐，还是该卧？”
　　白澍长睫微颤，继而带动眦尾勾起一弧桃花瓣似的轻弯：“陛下卧着便好，若觉困倦也可闭目养神。正巧祝公公也在殿内，这导引按跷之术不似医书那般晦涩难懂，略看两眼便可大致记下三四分，今后若臣不在，祝公公也可效仿臣的手法，替陛下按上一按。”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