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亦嫣然

　　醉仙居确实适合接头，只因这里的账房先生吕志远便是暗察司常驻东都的耳目。

　　陆旻带着青山昨日晚间住进了醉仙居，与吕志远亮明身份，得了他的汇报。

　　关于此次郑峻异动，乃是吕志远在乐坊的线人提供。他几经斟酌后上报京都，没想到只不过十来日圣人便派了陆大人来。

　　看来此事非同小可，必要办得格外谨慎细致才行。这日一早，他便去将那线人找来了，陆大人要当面问话。

　　醉仙居二楼最里的雅间，青山伺候着陆旻吃茶，抬眼便见吕志远领着一名怀抱琵琶的红裙女子款款而来。

　　“奴红芙，给贵人请安。”女子向陆旻见礼。

　　陆旻开门见山：“不必多礼，都坐下说话吧。你是如何探得郑留守的事？细细说来。”

　　红芙自小流连东都名利场，也算见惯了各色权贵公子，风流郎君。但今日这位，却是不同！即便没有穿金戴玉，只一身青灰胡服端坐在此，也透着一股凛冽和矜贵。

　　听见陆旻问话，她立即止住遐思，一一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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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峻任东都留守将近十年了。战乱后的东都，烈火焚城，遍地尸骨，洛水桥边，不见香风，全没了千年古城的辉煌。先帝留下郑峻性命，命他修缮城郭，安抚军民，重事生产，再兴东都。他也的确做到了，如今农商繁盛，百姓安乐，已确实又有了些昔日荣光。

　　郑峻此人，原是荥阳郑氏的远支。幼时父早亡，寡母将他辛苦养大。后来凭了自己一身才气被燕王招为门生幕僚。郑峻对母亲极尽孝心，老夫人喜宴饮舞乐，几乎每月都会招乐伎歌姬到府上表演。

　　红芙少时家中遭难被充为官伎，后精习琵琶，闻名于东都。

　　吕志远与她父亲曾是故交，从他调到东都，便对红芙多有照顾，并提示她若是能探听到官场秘闻，权贵轶事，日后立功说不定能赎回良籍。

　　郑府的宴，红芙去的不少。这些年本没什么不同，只是大约半年前的一次，她因琵琶弦断不得不暂留偏厅修理，彼时竟听到窗外有人用胡语交流，心中不免生疑。

　　早年燕王尚胡风，更曾明目张胆招买了许多善骑射、作战凶猛的胡兵，以至陆靖收复东都之时，都颇费了一番周折。战乱之后，东都对进出的胡人胡商，查验管教更为严密。

　　红芙这些年从没在留守府见过，听过有胡人。于是她几个月中但凡寻着机会，都想再多做些探查，可惜她不过区区乐伎，留守府守卫森严，一直也未有进展。正以为行到路穷，却不想柳暗花明，上个月老夫人开心吃醉了酒，红芙去边上领赏，竟听见老夫人嘴里念叨着：“咱们这教坊胡旋舞都瞧腻了，倒想让园子里的胡兵来跳上一跳，哈哈……”

　　竟是胡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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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旻仔细听完二人叙述，便也明白了其中关窍。既然是叫了乐伎来此，自然要做全套，他说：“随便弹一曲再下去吧！”

　　红芙遵命奏了一曲《太平乐》，只是临出门时，她似终于鼓足勇气般，突然朝陆旻下跪，伏首启问：“大人，若是此次算奴有功。可否，可否请大人垂怜，为奴，为奴讨一个自由身！”

　　最先错愕的是吕志远，虽说这是他提过的，但怎好如此冒失冲撞大人，“阿芙，不得对贵人无礼啊！”

　　陆旻不以为然，平静回道：“此事我会核查明白。若为真，届时自当为你陈情。”

　　红芙拜谢退出。

　　陆旻抿了口茶，思索片刻后，对青山和吕志远讲：“郑峻若真养胡兵，必然不是少数，吃穿住行，各项用度，都会有异；再者，若真养兵，想必是备战，刀弓铠甲，或需私铸……咱们这几日先安排人在城中多处探查，有发现了再做安排。”

　　但是几日下来，却没多少收获。只两点或有可疑，一是城中多处铁匠铺，都说近来官署差事忙不过来，寻了他们去城郊铸坊做工；还有一样，便是有好几家炭行，都说给留守府送过炭，想是为过冬做准备。

　　这些远远不够！

　　陆旻双手撑在客室的窗边，指尖轻轻摩挲，片刻后，他对青山说道：“我与你写一封信，你带着我的符节，去一趟河阳，找李镇将军。”

　　青山一走，陆旻又写了封拜帖命人送至郑峻府上。

　　卫国公家的郎君拜访，想必东都留守无论如何也会拨冗见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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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十月小阳春，早晚也已渐渐转寒了。余笙已命人将沁竹轩上下换了防风避寒的重帷，又将冬衣鞋袜一一曝晒熨烫熏香，便是手炉炭盆也都要洗整干净备用。

　　陆旻走了十日了，这些天，她也就出了那一趟门，回来还得了陆蔓一只玛瑙手镯，红艳莹润，一看就价格不菲。拿人手短，是以这些天她都在为了陆蔓的及笄礼绞尽脑汁。

　　陆蔓既开口要了一幅扇面，她已许诺，行不可缓。思量过后，决定绘一幅春日蔷薇。

　　初次见陆蔓的时候，便觉得她格外明艳开朗；生在这顶顶尊贵的国公府，也未让人感觉高不可攀。不似牡丹，浓重华丽；不似寒兰，清贵疏远；恰似绿蔓扶风、红蔷吐蕊，惹人恋羡。

　　描好扇面，余笙还是央秋菱巧手替她绣来。这边秋菱一丝不苟地堆绣，余笙又琢磨着她应该再准备一样礼才行。婚前拜访国公府，若是知道有陆蔓，顺手肯定也会给她备一份。如今她成人大礼，合该再备一份，才能全自己的心意。

　　余笙想起那年阿遥将要及笄，她因没有多少银钱，便去后山寻了一大截榉树枝。去皮、浸泡、锉磨、雕刻等等过程，一概自己完成。前前后后，用去好几个月，准备了十来枝，好歹最后出了一枝能看的。其实也不过是一枝最简单的木簪，余笙在簪头细细刻出了一颗山霉，那是阿遥最喜欢的野果。阿遥生辰时，感动得一塌糊涂，看着余笙破了的指尖，更是心痛不已。

　　如今她想着也做一件木雕送给陆蔓，只是她想做的物件，颇有些复杂，非得精细的老手才能完成。幸而京都城中有许多雕作坊，她若能提供图样，约么七八日，应就能收到成品。虽说是柔弱女子，但余笙骨子里却有一副雷厉风行的劲儿，说做就做，不到两个时辰，她就画好了图，随即命秀莲去办。寻上好的玉木，老道的雕工，需得十五之前能交货。

　　一通安排之后，余笙不禁沉思。仿佛突然之间，自己单调的生命轨迹中出现了新的人，又恰好是她愿意为之付出时间和精力去经营关系的人。这种感觉，好似，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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