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很脆弱啊！

　　一不小心哭得呼吸性碱中毒了。

　　姜莘目光呆滞地窝在椅子里打哭嗝，李青阳给他扎完针顺过气，余光瞥过一桌子半凉的菜，苦口婆心道：“陛下，用膳时切忌忧思过度，不仅伤神，还伤胃。”

　　还浪费。

　　“别走了，留下来一起吃吧。”姜莘有气无力地招呼他，“去把凉了的温温，这么多好吃的丢了怪浪费的。”

　　李青阳两眼一亮，假意推拒几番不过，顺势坐了下来。

　　“说到底还是陛下底子差了些，虽说一直用药调理，但药物也只是调动身体本身的气来抗病，不是长久之计。”李青阳喝了口能鲜掉舌头的鲜汤，“陛下不妨多锻炼，多晒太阳，多做些快乐的事，慢慢扩大胃口，把底子养好，身子才能彻底好起来。”

　　“妙。”姜莘夹了只水晶虾饺嚼嚼，“依李爱卿所言，朕要如何锻炼？”

　　李青阳眼风在杨昱身上一扫：“不若跟杨将军这等武功高强之人学些呼吸吐纳之法，待熟练后，可加练些基本功，虽不能飞檐走壁，但强身健体也是足够了。”

　　被姜莘又哭又喘折腾得身心俱疲的杨昱：“？”

　　“妙啊。”姜莘咽下一口粥，面向杨昱，刚哭过的兔子眼圆润清亮，“爱卿，你刚说要为朕分忧的。”

　　“……呵呵。”杨昱扯着嘴角，“国子监和太学都有武学师傅，臣是个久经沙场的粗人，怕教不好陛下，还容易伤了龙体。”

　　“无妨，无妨。”姜莘言辞恳切，“爱卿是朕眼下最信得过的人了，此等大任非爱卿不能承担。”

　　没招了。杨昱试图垂死挣扎，姜莘眼珠一转，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方九身上，引得对方后背一阵发凉。“若是爱卿日理万机抽不出空，朕瞧着方九也可担此大任。”

　　“陛下刚说臣是陛下最为信任之人。”杨昱顿时腰背挺直，字字铿锵，“臣不敢辜负陛下，一定悉心教导。”

　　最后四个字咬牙切齿，从嘴里硬挤出来的。姜莘就当听不出来，满意地点点头，招呼：“妙哉妙哉，吃饭吃饭。”

　　狗皇帝。杨昱气得吃不下去，嘴里的山珍海味都不香了。

　　就知道威胁他，半年前是梁宣，现在是方九。

　　姜莘被冤枉犹不自知，只想着李青阳算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放着身边一个这么厉害的战斗力，却只是让他当保护罩，着实是浪费了人才。

　　果然还得是书里的优秀男二，姜莘现在怎么看杨昱怎么顺眼。

　　他并没有要威胁对方的意思，自打发现方九的重要地位，姜莘就把他也放到了攻略对象里面。毕竟整天和杨昱形影不离的人，若是能对他印象改观，对攻略杨昱也有好处。

　　两人想法南辕北辙，但交易在那，倒也能维持表面和平。

　　.

　　夜里下了场雪，不算太大，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覆盖住了地砖的纹路。

　　早朝气氛稍比前两天好些，姜莘的变化犹如惊雷劈开党派之间的汹涌暗潮，搅得朝堂上的水浑了些。

　　端王一党目前群龙无首，暂且偃旗息鼓，文太师一派见杨昱并没如想象中那样受到更严重的侮辱，也心思活泛起来。而那些一直默默无声隐匿在百官中的、从一开始便真正属于皇帝的大臣，也在朝会时悄悄抬起了头。

　　欧阳珩的调查暂无进展，姜莘给他拨了几个人，是写昨日挑出来的那几份折子的。

　　杨昱经年在边关，年纪也只比他大四岁，对那几个人没什么印象。不过叫方九当即去调查一番，取得些基本信息：几人都是先皇驾崩前一两年入朝的，其中一位还是欧阳珩的同乡。

　　如今八年已过，这些人一直是端水大师，不声不响不站队，职位也不高，存在感很弱。

　　姜莘心想，能在这时候呈上这些不一样的折子，这些人说不定就是先帝为他留下的底牌。

　　要多接触。

　　早朝过后，姜莘邀诸位朝臣留下来共同去御花园赏雪。搞不懂他的目的，碍于淫威尚存，加上自家孩子一会儿也要入宫，绝大部分人还是选择留下。

　　以姜莘为首，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御花园。

　　冰面冻得格外结实，已提前处理过，现下清干净了雪，泛着一层透亮的光。

　　湖边有一排观景亭，皆围上了帘子挡风，只留一面冲着湖。附近的暖阁也置办妥当，年纪大的身子差的，可以上阁楼观景。

　　姜莘想玩，拒绝了上暖阁的提议，裹着兔毛披风，白生生毛茸茸地在雪地上走。

　　仪仗浩浩荡荡，占据了御花园的石板路。姜莘心里琢磨着一会儿要怎么开场，走得快了些，连带着身后一群人都跟着他加快脚步。

　　行过长廊，姜莘迈下台阶，观景亭近在眼前。

　　突然脚下踩到了个圆滚滚的东西，上面覆着薄雪，一踩上去便滑不溜秋的。姜莘身子猝然一歪，整个人往后仰过去，手臂带着披风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

　　“陛——”

　　福全惊呼到一半，杨昱上前半步长臂一伸，稳稳当当揽住了姜莘的腰。一时间犹如进入慢动作，姜莘周围一圈的人飞扑上前，稍远些的瞪大双眼伸出手，再远些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前面忽然停下，忙手忙脚乱地刹住车。

　　“——下……”福全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后面可是台阶，这要是仰头倒下去，磕到台阶上，养心殿明天就得挂白幡。

　　姜莘亦是一脸惊魂未定，瞪着眼大口呼吸，吓得腿脚发软。

　　杨昱无法，揽着腰的手臂用了些力气，把软趴趴的人拔起来栽地上。方九上前蹲下查看，从地砖的缝隙里扣出来一枚半球形的金属扣。大概有一个指节大小，表面刻着复杂的纹样，一沾水便滑溜溜的。

　　他在杨昱的示意下将金属扣收起来，起身站在一旁。

　　等姜莘缓过劲，摆摆手示意无事，一群人才惊魂未定地继续前进。

　　亭里架了烤架，特制的木炭烘出奇异的香味。架上肉串滋滋冒油，调料粉一撒，浓郁的香气冲破冷淡的空气，钻进每个人的鼻子里。

　　神色各异的大人们齐齐虎躯一震，互相看看，皆是面露惊讶。

　　“什么味儿？”徐佑嗅了两下，“我还从来没闻过这种味道，像是烤肉，但又不太一样。”

　　姜莘竖着耳朵听，闻言撇嘴笑起来。

　　让你闻过那还得了。

　　他眼下也不慌了，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整个人志得意满地、昂首挺胸地落座。

　　杨昱高他大半头，一垂眸就将他表情看得真切，见状嘴角动了动，被他感染一般，神情放松些许。

　　世家子弟们也陆陆续续前来，众人依次落座，姜莘身居高位，宣布宴会开始。

　　烤好的肉串呈到桌上，年纪小的子弟们没接触过姜莘，只听家里大人提起此人多么凶神恶煞，战战兢兢前来却被劈头盖脸一顿投喂，早把什么凶神恶煞丢到了脑后。

　　年纪大的矜持一些，但离姜莘比较远，看过去时只见一张含笑的美人面，在雪中犹如雪人，眉目如画，顿时怀疑起大人的论断来。最终挨不住手里的东西太香，一边凑在一起小声谈论，一边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至于那些官员，见自家孩子吃，心急如焚，生怕里面搞了些什么祸害人的东西，不然闻起来怎么这么香。

　　但一看皇帝本人也在吃，左看右看，没发现什么不对，也没见有埋伏，一咬牙抓起来往嘴里送。

　　随后便停不下来了。

　　此情此景，单看吃饭的模样，倒也算其乐融融。

　　姜莘对这个状况格外满意，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福全在旁边紧盯着他，才吃了没几口就不让吃了。

　　他饭量小，有一搭没一搭抿着茶。见吃的差不多的小孩子们穿了冰鞋上湖玩成一团，姜莘心念一动，拉拉福全的拂尘尾巴：“全儿，朕也想玩。”

　　福全看了一眼湖面，道：“眼下人多，还都是些小孩子，万一冲撞了陛下……”

　　姜莘盯着他：“朕也只比他们大个两三岁罢了。”

　　“……”福全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眼，嘴里的话炒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陛下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姜莘得了准许，乐颠颠地站起来，顺便拉了一把杨昱，想叫上他一起。

　　就在这时，利刃破空之声突然响起。姜莘还没反应过来，嘴上犹挂着笑，只感觉胳膊一痛，整个人被杨昱钳着胳膊大力拽倒，扑在杨昱腿上。

　　“有刺客！”

　　方九拔刀出鞘：“护驾！”

　　羽箭扎在姜莘的椅背上，箭尾犹在颤动，福全顿时魂都飞了，惊叫起来：“来人呐！护驾！”

　　现场被接连几声呼喊打破平静，大批护卫从四周涌来，将整个宴会场地团团围住。官员及世家子弟们纷纷不敢动弹，僵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只能竭力佝偻身子躲避可能再次出现的暗箭。

　　然而那支箭之后便再没有了动静，方九等护卫密切监视着四周，杨昱则把姜莘牢牢扣在腿上，鹰隼般的双眼审视着在场每一个人。

　　福全同样护在姜莘身边，瑟瑟发抖，但竭力撑着身子四下扫视。

　　只有姜莘伏在杨昱膝头，耳边似乎还残留着羽箭刺入椅子的铮鸣。

　　他脑中一片空白，瞪大双眼，目之所及却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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