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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三句话论遍武林局 一壶酒骗来鸿门宴
周胜仙将长弓门的操练任务交由李高扬,又让吉昱明负责协调越女盟的事宜。
在李高扬狱中的时光里,周胜仙基本梳理好了她的越女体系、大同之治。不过有关灵魂转世,世界构成等高高的大点,她还在书写。
当然,此类顶层要闻本就是后话,须知本教要点在于以善待民即可。
为初步取得百姓的信任,长弓门先前劫掠的财宝,统统化作给予百姓的粮食。同时,周胜仙规定越女盟成员必须互帮互助——以此增加内部凝聚力,降低管理和救济难度。她本人及吉昱明、李高扬等元老常常去贫苦百姓家中嘘寒问暖。
此政一出,吉昱明得以光明正大地在东湾巷里晃荡了,十里乡亲,无人不识。
李高扬一开始当他求名心切,装出一副体察民情的姿态。时间久了,他才品出不同。
原来这吉大哥次次都是去找上次见的十四岁暗娼。
李高扬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心里给她取名叫怜。
“你说,咱们这么弄也好,听了胜仙的传教,那些个原本瞧不上她的人,在她底下生了脏病后,竟也能上门嘘寒问暖。呵,虽然都被她“哥哥”赶走了。”
吉昱明总爱跟李高扬絮叨。他比之前还要多话,动不动就感慨这,感慨那。有一次,他甚至还半开玩笑地说:“这世道这么坏,不如把晖柔嫁给你。”
李高扬吓了一跳。吉昱明见他这样子,连连大笑说:“逗你的,逗你的。”李高扬尴尬道:“是啊,我怎么配得上你妹子。”
彼时他在庄生家住,早出晚归,本就心力交瘁,听了吉昱明的话,当晚还做了个噩梦。
他梦见吉晖柔听了吉昱明的话,以为这婚事是他李高扬强求的,所以白着嘴唇,拿起刀来砍他。梦中的李高扬功力全无,只能躲在角落里,举起手来说:“吉姑娘,吉姑娘,我对你真的没有非分之想,我喜欢的人是谁,你难道不知道吗?”
吉晖柔仍将刀放在他的头顶,道:“好你个大逆不道的畜生,竟敢肖想胜仙?”
李高扬刚想嗯一声,猛然听见周胜仙的名字,也不顾头顶的刀了,忙说:“错了错了,不是周老师,是新茈呀,我喜欢新茈,你们都没看出来吗?”
吉晖柔大笑:“新茈?怎么可能,你莫要跟我胡闹。”
李高扬却生气了,道:“谁胡闹了,我就是喜欢新茈,我做梦都想娶她为妻!”
吉晖柔温和地看着他,问:“是吗?那你梦到过她吗?”
李高扬呆呆的,被吉晖柔一刀劈死。
次日,身穿红衣白裳的吉晖柔竟敲响了庄家的门。
“我是吉晖柔,前来拜见庄先生。”
开门的李高扬看眼前病容憔悴的吉晖柔,再想起昨晚的梦,不免心乱一刹,后退一步。吉晖柔久不见他,亦是不自在。二人简单寒暄几句,李高扬方知她是想叫庄生这个女婿来劝杨逸群。
原来此时官府与天殊的合作已有进展,吉晖柔不愿看见这局面,故想从杨逸群入手,破坏两方和谈。李高扬一听,觉得此意与越女盟有相同之处,便与她细细商谈。
吉晖柔玲珑心思,一语中的:“当前虹桥县多方势力集结,他们在明,咱们在暗,他们势力大,咱们势力小。需分清当前主要之矛盾,理清主要之敌人,主要之朋友。外敌乃头号之矛盾,其余之人皆可联合,所谓团结力量。同理,也应破坏敌之联合。当务之急,一是破坏两方和谈,二是联合城中大户,借他们之力,三是与田猪达成友好之合作。”
李高扬顿悟,道:“是了,大户有钱有地位,但一直被官府欺压,前不久还闹出了那样难看的事,他们对官府最不满。”
倘若越女盟打着重立政权的旗号出现,与大户谈妥,说是将来立了新官府必不亏待他们,那岂不能白白得许多钱财?他心绪已定,请吉晖柔与他一同去找周胜仙。
吉晖柔愣了愣,低头笑道:“只怕胜仙不愿意见我。”李高扬道:“怎么会,她常常念叨你,‘要是晖柔在就好了。’”吉晖柔又道:“嗯,今天庄生不在家?”
李高扬道:“你想用庄生劝杨逸群是劝不动的,自他女儿走了,杨逸群便很少来东湾巷。这老头固执得很,我劝你想想别的法子。实在不行,我还算有几分薄面,哪天我陪你去找他。”吉晖柔方说:“好,那咱们先去找胜仙吧。”
两人坐上吉晖柔的马车,一路向东,到了周胜仙暂住的农舍。门口站着个小守卫,李高扬下了马车,对他说:“你去告诉里面,就说吉晖柔来了。”
周胜仙听通报晖柔来了,忙出门迎接,“晖柔君,我可是把你一顿好等。”
她本就极器重吉晖柔,只是苦于阵营不同,许久不能会面。吉晖柔亦表现得不胜欣喜,握住周胜仙的手,连道:“胜仙子,胜仙子,咱们好久没热闹地说话了。”周胜仙捂着吉晖柔的手,说:“哎呦,你的手这么凉,快进屋,进去暖和。”
几人落座后,周胜仙亲自为吉晖柔沏茶,看得李高扬心中酸涩。
吉晖柔闲谈了几句,便迫不及待地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周胜仙心道她早有如此想法,却苦于不知如何与章道浅一系的人交涉。
她开口:“依我之见,咱们与天殊合作,将官府推翻。”
吉晖柔一听,自觉道:“与天殊合作?那章先生怕是最佳人选。”
见她如此上道,周胜仙内心欣喜,面上却未流露出来。李高扬隐隐感到,时隔一年,长弓门两派快重修旧好了,只差一个契机。他不由为自己的地位而担忧,他难道能比得过宁云鹤,吉昱明难道能比得过吉晖柔?别都为他人做了嫁衣。
“咳咳咳。”吉晖柔发出了连串的咳嗽声。
周胜仙一边给她拍着背,一边满脸忧愁地说:“怎么办呢?你这个病。”吉晖柔咳够了,弱声说:“我是思虑过重,每天一闭眼一睁眼,都是这些事,怕是好不了。这不是大夫能医的。”
周胜仙不语。
吉晖柔又说:“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周胜仙却喊:“哎,小欢子!”老张头从前的小伙计噔噔噔跑过来,问:“咋啦?”周胜仙说:“快,我们仨要吃饭,多放点辣椒,她喜欢吃辣的。嗯,直接上一盘鲜辣椒。”吉晖柔笑笑。
李高扬心想:她喜欢吃辣的?都咳成这样了还吃?吃吧吃吧,把嗓子辣哑了最好。
饭桌上,吉晖柔先吃两口菜,再咬一口鲜辣椒,吃得常年苍白的嘴唇都变红润了。周胜仙给李高扬夹了一筷子菜,说:“吃呀,怎么看你魂不守舍的?”李高扬摇摇头,道:“最近太累了,有些晕乎乎的。”
周胜仙感慨道:“是呀,辛苦你们了。咱们创业之初,可是不容易呀。”
李高扬瞥了眼吉晖柔,心想他们倒是容易,有了果子过来收,不知道下一步要不要把种果子的人赶走呢?
他一直这样想着,直到晚上,李高扬闭着眼睛,也始终难以入睡。
从入章家开始,帮周胜仙做饭、买菜、收拾屋子的人是他,在两系分割时坚定不移地选择周胜仙的也是他,陪她去郫赛县的是他,听她讲未来十年规划的是他,坐了牢的是他,起草越女盟讲义的是他……
除鲁奇以外,李高扬没再信任过任何一个人。那晚在郫赛县,他听了周胜仙的主张,便下定决心要追随她。
孰料这主人却不乏追随者,他李高扬随时随地可能被抛弃。那他的心甘情愿,岂不像一场笑话?
不,周胜仙一定会信任他的!一定会!
李高扬坐起来,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书柜,那里放着庄生满满当当的藏书。
第二天一早,他下床后,觉得眼前一片发黑,心口不受控制地乱跳。李高扬扶着床,心神不宁地等那黑消退了,然后缓缓走到门口。庄生已起了床,抱着孩子在院子里散步,见了他,扬起笑打招呼,还摇晃着小孩的手为他表示欢迎。
李高扬勉强笑出来。
“饭我放桌上了,趁热吃。”
李高扬扒拉着饭,却食不知味。
“今天出门?”庄生问。
“什么?”李高扬没听清。
“今天去哪?”
“哦……宁……去找周胜仙。”李高扬回答道。
庄生抱着孩子站起来,说:“看你这模样可不太对啊,当心着点,别出了差错。”
李高扬望着那孩子,心头无端一暖,答道:“嗯,好。”
没多少时日,周胜仙带回了宁云鹤。
许久未见,他风采依旧。
宁云鹤轻轻抬着眼,似乎万事万物都难入他眼。李高扬木然地迎上去同他打招呼,宁云鹤只嗯了一声,又转过头和周胜仙说话了。那天初春的风浇上李高扬冰凉的脸,头顶的太阳过早发出糜烂的气味。李高扬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周胜仙见状,笑着问他:“你怎么了?还不快凑过来,离那么远能听清吗?”
他张着嘴,想质问周胜仙,却不知如何开口。她既已选了宁云鹤,心意已决,他再怎么说,都是无用功罢了。
可笑他李高扬,碌碌无为活了半辈子,还叫李清时,便蠢得可恶,受尽欺辱,后来改名叫做李高扬,人是自以为聪明些了,没料想不过几年便又翻了跟头。真是个天生命贱的东西。
从小到大,他所信之人,除了鲁奇,没有不辜负他的。只是最近的幻象,才使他内心又生出了几分希冀。可悲可叹。
百般心思不过几瞬而已,李高扬脸上又扬起了笑,道:“来了。”
周胜仙看着眼前的两名青年,欣喜地说:“真好,人齐了,从此你们一起操练长弓门,我可放了心。”宁云鹤淡淡扫了李高扬一眼,很不屑似的,也不应声。李高扬嗯了声,问:“宁少侠非礼章家姨妈的事,大家可都还记得呢。”
周胜仙失笑,道:“高扬。这事,我是这么想的,推翻田猪以前,云鹤明面上跟咱们还不是一派的,你在明,他在暗,暗中指导长弓门的事宜,你看怎么样?”宁云鹤不置可否,李高扬闻言,勉强放了心,嘴上却仍是别扭:“嗯,我怎么能说不好。”
周胜仙又说:“晖柔前两天又找杨老儿了。我看那杨逸群还真说不通,不如把他杀了。”宁云鹤轻轻点头,道:“他现是官府的唯一能人,除了他都是些不中用的酒囊饭袋,杀了他,再没人替官府尽心尽力。”李高扬道:“可若没了他,若官府被一窝端了,这股势力可是废了。何况没了他,谁来和农民军谈判,局势一乱,咱们招架得住吗?”
周胜仙沉吟半晌,道:“高扬说得是,先留着他,日后再说。”宁云鹤不悦,李高扬扳回一局。
周胜仙苦笑道:“你们俩啊……”
再说说近况。
吉晖柔与富豪乡绅谈妥了合作的事,吉昱明带来了一批批的武器。宁李组织的武装打退了农民军的几次进攻,获得了不小的声望。章道浅手下的学生,除杜苍梧、有庆外,全部学习越女盟讲义,并完成了撰写。学生们挨家挨户上门传教,这群在城里、村里人看来的文化人,成了最好的传教士。而章先生则带着大弟子有庆,和自己越女转世的姨妈划清界限,当众辱骂越女盟,吸引了小批拥趸。
两系虽未正式合并,一切却都在向好发展。
除了李高扬。
他逐渐意识到,那日周胜仙明面上的偏袒,其实是一种离心。她嘴上安慰李高扬,只是不愿叫他针对宁云鹤。
时日渐长,宁云鹤身份的伪装也不攻自破,昔日地下的负责人逐渐浮出水面。长弓门有了两位“门主”。李高扬向来混不吝,宁云鹤却凡事讲究,以至于恃才傲物,独断专行。
他曾隐晦地抱怨宁云鹤,但新茈不能理解。她用安慰的话堵死了他:“阿宁就是性子率真,不加修饰,你不要多想。”
李高扬心意烦乱,又想找新茈要她的画看,陡然看见上面题的字和他自己的字很像,还没等他发问,新茈已说:“这是阿宁给我题的。”
他几乎将画贴上眼睛,发现一笔一画,宁云鹤的字要远胜于他。
李高扬落寞地呆坐着,新茈看了他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要不你也给我题一次。”
她没想到李高扬回答:
“能不能画河畔的周老师?”
新茈听了,虽觉得这要求无理——她又没见过周胜仙在越女河畔说话——但还是答应了,只是说时间要久些。
李高扬听了,心中酸涩不减。许多关于宁云鹤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却永远不知道该对谁说。
其实宁云鹤的话极少,李高扬少跟他交流,但他一张嘴便是阴损的俏皮话,其余人常常被他逗笑。李高扬隐在众人之间,笑得虽开朗,嘴里吐出的玩笑话却偏要与他对着干。
因为他虽嫉恨他,却也隐秘地崇拜他,用刻意的玩笑来拉近与他的距离。
李高扬自认自己终究成不了宁云鹤。宁云鹤武艺高强,诗词书画也略知一二;宁云鹤洁身自好,从不贪污受贿和拉帮结派;宁云鹤礼贤下士,为长弓门病兵亲自吮疽。
他仔细研究过他的一切,最终因他的崇高,李高扬时时会为自己的卑劣而忏悔,从而涌起对宁云鹤更深的欣赏。这些宁云鹤一定从未得知过。
他们是一对毫无默契的搭档,李高扬很自然地就被宁云鹤踩在脚下。他忍受不了,于是向周胜仙请辞。
这时天已到深春,一片生机盎然。虹桥县的抗争势力愈发强悍,王知微的军队节节败退,尤其在湘添淡误杀陈镜芙后。
越女盟、天殊派和被打散了的官府,三股势力在虹桥县交织盘旋,终有定论。
周胜仙认为,天殊派的态度决定一切。李高扬便说:“老大派我去找那程光起吧,章先生曾带我见过他,古书里说不斩来使,想必他们不能拿我怎么着。”
周胜仙问:“你打算说什么?”
李高扬笑道:“老大派我管兵,我便去章先生家借了一大批兵书和史书。里面有一计,就是把人骗过来吃饭,借这名头,将该人斩了。咱们反其道而行之,让天殊派请越女盟吃饭,趁机把他们屠了。”
她觉得这计谋有些意思,又信任李高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
但周胜仙始终不放心,于是说:“陈镜芙死后,章道浅又摆出那副德行,天殊的人现在很信任他。不如咱们挑一个章道浅在的时候,他也能护护你。”李高扬连连摆手,说:“不必不必,再被天殊看出来可就功亏一篑了。”
周胜仙知道,李高扬是想有所作为,于是允了。
话说这李高扬提了壶酒便去了天殊,极其顺利地完成了任务,不辱使命。回程中,他满脑子是怎样对周胜仙合理地说这经过。
“我对那程光起说,如今外头天下大乱,何不自立门户?管那官府做什么!咱们越女盟就不同了,由教发家,可与天殊合作,做出个政教合一的小国。那程光起,估计也是见咱们抗击外来贼寇有功,想让咱们冲在前,将贼寇涤荡了,于是推脱等虹桥安了再说。我看八九不离十,静待宴席即可。不过传闻天殊总部新派了个高手,还不知姓名,咱们可得小心应对。”
周胜仙沉吟半晌,道:“这次你孤身入敌营有功。我近来一直在想,长弓门若只当个打仗的工具,那是不好。还是恢复以往的武林门派,统揽各方,拽着百姓往前走。既是门派,就要有掌门,依我看,不如你来当这个掌门。”
李高扬大惊,他迟疑地问:“老大这意思,是与章先生那边……”
周胜仙微笑道:“嗯,先前是我们脱离了长弓门出来自立门户。如今咱们有了些成绩,也算是风光回城。”
他并未与周胜仙推脱,默默认了这掌门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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